“小子,你可要忍住,小不忍則亂大謀,不說如今黃泉聖地有入虛三人,便是嫡塵,你也不是其對手。”兔子看向即墨,有些擔憂。
“我有自知之明,自然明白孰輕孰重,不過如今我已來趙國,無論如何也要返回忘塵宗看看。”即墨立在雲端,青衣獵獵,長髮舞動。
“小子,你這可是在自投羅網,你與嫡塵之間,必然只能活一人,如今去黃泉聖地,與尋死有何區別?”兔子不同意,極力勸阻。
“我就看一眼。”即墨不多說,直接向昔日忘塵宗,如今的黃泉聖地走去,他擡起紫眸,看着這一條條熟悉道路,曾經他在此處走過多少次。
即墨走向雜役大院,無聲無息,以他如今的境界,雖不可能無聲無息進入黃泉聖地內部,但進入雜役大院還是沒有任何阻礙。
三尊入虛強者都需要修煉,要爲長生奮鬥,不可能時時刻刻關注黃泉聖地。而黃泉聖地道合強者也不過數百人,哪有那般容易碰見。
景色依舊,一池清水,幾朵蓮蓬,幾樹柳梢,只是院中的搖椅不見。那個整天起的比雞早,太陽落山必睡覺的劍總管也不在。
即墨長嘆一聲,悄聲離開,不曾驚動任何人,他又緩步沿着曾經常走的那條路,緩步向戒律殿前去。路上的石階碎了。
仰頭靜望屋檐的風鈴,叮叮噹噹,清脆入耳,那扇窗緊閉,突然間,那扇窗打開,即墨心中一震,匆忙隱在暗處,只見一襲紫袍站在窗邊,遙望遠方。
那紫衣人面懷微笑,溫文爾雅,氣質出塵,不沾染凡氣,一舉一動,都極爲得體。
但正是這樣一人,顛覆了忘塵宗,將堂堂仙境變成魔道聖地,從此處縱望,清晰可見深處漂浮的血雲,沉凝不散。
“嫡塵!”即墨心中一顫,鐵拳緊握,鋼牙緊咬,雙目欲要噴火,殺機難掩,正如兔子所言,他與嫡塵,只能活一個。
“小子,忍住。”兔子拿住即墨,擔心他會突然出手。
一陣清風吹過,風鈴叮噹響,將即墨驚醒,同時驚醒的還有嫡塵。
“掃完地,便滾吧!”嫡塵站在窗口,眺望遠方,不看那佝僂着腰的雜役。他是誰,嫡塵,嫡落凡塵猶似仙。
那雜役不應不答,只是緩慢掃地,動作極緩慢,蓬頭亂髮遮蓋住他的臉,看不出他的神情。
倏然,嫡塵轉身,看着那雜役,眼神變柔和,道,“師兄,你可知道,每次我只有進入這間閣樓,心纔會靜,說實話,有時候我竟會嫉妒即墨那個卑賤的東西,嫉妒他的運氣。”
“只可惜我是嫡塵啊,一直光環籠罩的黃泉聖子,怎麼可能是他那樣的卑賤貨。”
“一見黃泉終赴死,人死心也死。”
語風一轉,嫡塵笑道,“師兄,如今也只有你還會聽我說話,問師祖巴不得我早死,雁祖師更不睜眼看我,所有人都想讓我死,也就只有你,每天還會聽我嘮嗑。”
掃地雜役動作微滯,也不擡頭,只是沙啞道,“那是你活該,自作自受。”
啪!
嫡塵收回手,看着倒在角落的掃地雜役,展開一手修長手指,溫和笑道,“師兄,你怎會倒在地上,趕緊起來啊!”
說着真走過去,半跪在地,也不嫌棄那雜役慢身髒亂,惡臭氣味,而是小心扶起那雜役,爲他理順一頭亂髮,只是那雜役猛地擺頭,又將一頭板結的灰髮甩亂。
“我一定會殺你,即使我殺不了你,即墨終有一天也會回來殺你。”
“我的好師兄,你還是省省吧,你如今經脈全斷,丹田破碎,脊柱折損,你拿什麼殺我?”嫡塵依舊微笑,他幽幽道,“拿嘴嗎?”
“至於即墨,能不能回來還是兩說,就算他回來,也終生無法入道合,能翻起多大的浪花。”
“那你莫要忘了,還有嫣然。”那雜役繼續沙啞道。
“你給我閉嘴,別以爲我真捨不得殺你。”嫡塵轟然起身,眼神陰翳,冷哼一聲,拂袍走出閣樓,他很清楚,掃地雜役所言,完全是事實。
若嫣然真迴歸,看到這種景象,定會斬殺他,與其最終走向對面,嫣然還不如不迴歸,好歹還有一個念想。
掃地雜役依舊佝僂腰,彷彿那腰永遠直不起來,將屋內並不存在的灰塵拂走,那雜役略頓少頃,緩步走出閣樓。
如今整個忘塵宗,能認識的還有幾人,不修魔道,必死無疑,而若修魔道,也就不再是曾經的那個人了。
雜役揚起頭,擡頭望天,脖子伸的老長,努力要直起腰,但那腰上像是壓有千萬斤,如何也無法直起身。男人,腰斷了。
那雜役蓬頭蓋面,完全看不出原本面貌,只有一雙乾枯的眼,很平靜,沒有情感。當歷經無數層折磨,人,也會像折斷的腰一樣。
努力許久,那雜役還是放棄,繼續彎着腰,拖着一頭髒亂灰髮,緩步沿着殘破的石階離開閣樓。
“師兄!”
那雜役身軀一頓,顫巍巍轉身,緩緩擡頭,看見一襲熟悉的青衣,目光繼續向上,卻看見一張完全陌生的臉。
希望化爲失望,那雜役緩慢轉身。
“師兄!”即墨再次出聲,擡步小心走到那雜役身後。
即墨看見這雜役從閣樓中走出,本還詫異,便細看幾眼,只是這幾眼,卻讓他心顫,對嫡塵的怒火再次升騰。
那雜役不言不語,低頭急走,卻一頭撞在那青衣上。
匆匆後退一步,那雜役將頭垂的更深,熟悉的聲音,熟悉的裝扮,雖換了張臉,那雜役其實已有七分肯定,只是如今他的面貌,哪還敢再見故人。
或者說他太明白即墨的脾氣秉性,一旦看到他這般模樣,即墨還不找嫡塵拼命。
“仙長認錯人了。”那雜役繞開,疾步匆匆。
“殘師兄,你難道真的不認識我了,還是說你不敢認我。”即墨揭下面具,遙望那背影,昔日何等挺拔,英姿勃發,現今如此佝僂,韶華變遲暮。
“仙長認錯人了。”那背影一頓,只是沙啞應道。
“殘半缺,難道你的腰真的彎了。”即墨怒喝,遙看向那掃地雜役,中間的石階路無限漫長。
“彎了,就讓它彎着,何必再直起來?”掃地雜役轉身,露出一張猙獰面孔,滿臉僵疤,十分恐怖。
據說這張臉昔日極爲英俊,但這張臉的主人爲能心無旁騖的修煉,便毀了這張臉。
但又據說,這張臉的主人曾喜歡一個女子,但那女子蛇蠍心腸,不但劃爛那毫無修煉天賦的少年臉頰,還對其百般羞辱。
此後那少年便變得沉默,爲修煉不惜自殘,將自身煉爲法器。而一個叫思瑤的少女卻甘願等待他三年,不管他是否毀容,是否沒有修煉天賦,只是爲等他三年。
而曾經他們幸福相擁,說是要歸隱,但如今,歸隱的人卻又重新走回來。
“思瑤師姐呢?”即墨扶住掃地雜役,輕聲問道。
那掃地雜役身軀明顯一震,腰像是要挺起來,卻頹然無力,重新彎下,佝僂的更深,眼中劃過一道自嘲,“死了。”
即墨怔愣當地,不敢相信,那雜役彎着腰,頭幾乎貼到地上,拖着沉重步伐,緩步離開。
“他怎會變成這樣?”
兔子長望,嘆息道,“嫡塵掌控忘塵宗,他們二人聞訊趕回,燕狂爲保護他們身死,而思瑤,也被嫡塵殺害,過程我便不多說。”
“至於他,被嫡塵打斷全身經脈,破碎丹田,斬斷腰脊,如今連個凡人也不如,能活到現在,的確是奇蹟。”
即墨身體大震,目中噴火,就要殺到黃泉聖地深處,尋找嫡塵一戰,但最後他還是忍住,他不是怕死,而是他不能死。
疾步匆匆追上那掃地雜役,即墨沉聲道,“殘師兄,隨我離開,我爲你修復經脈,重塑脊髓,至於丹田,你本紫皇霸體,不修靈氣,沒有丹田也無妨。”
“腰斷了,就讓他斷着,你走吧!”殘半缺頭垂的更深,近乎貼在地面。
“夠了,殘半缺,你別讓我看不起你?”即墨揮起手,又輕輕放下。
“你扇吧,隨意你如何扇我。我沒有讓你看得起,也不需要你看得起。”
“難道你就讓燕師叔、思瑤師姐這樣去了,每天看着嫡塵那副虛僞的嘴臉?”即墨臉龐近乎扭曲,他想不通,這還是曾經的那個狠人?那個不善言辭,卻充滿熱心的殘半缺?
“死了豈不更好。”殘半缺拖着沉重步伐轉身。
“殘師兄,你有什麼話,說給我可好?莫要再憋在心中。”即墨語氣舒緩。
“我……”殘半缺頓了許久,沙啞道,“我無話可說。”
“殘半缺!”
“你走,不要再回來。”
“我現在就去找嫡塵一絕生死。”即墨憤怒,轉身踏向天空。
“你給我回來!”殘半缺突然直身暴喝,“你什麼修爲,能戰勝嫡塵?你如果要送死,別死在忘塵宗,我不想看。”
即墨落地微笑,道,“殘師兄,這可是你讓我回來的。”
殘半缺頹然,直起的腰重新彎下,那一瞬像是用盡他全身力氣,他喘息道,“隨我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