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這絕對不行,”伍少陵聽了李自成的計劃,腦袋搖得像撥浪鼓,細密的汗珠也如霧霾般,先是懸浮在書房,隨後緩緩飄落,“要是讓朝廷知道了,咱家不得千刀萬剮,這可是誅滅九族的事。 ”
“公公,”李自成也不急着要他表態,“不知道丟掉西海、伏羌堡,現在又丟了西寧,在朝廷的眼,那又是什麼罪過?”
“這……”伍少陵頓時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這的確是他的軟肋,因爲蒙古察哈爾部的不斷入侵,西寧衛丟掉了西海沿岸的大批牧場,而這裡本是朝廷最爲重要的牧馬場,他也因此被迫向蒙古人購買戰馬以應付朝廷。
伏羌堡失而復得,但始終是他的一塊心病,倘若讓朝廷知道,連靠近西寧的伏羌堡都曾被蒙古人攻破,僅此一項,他這個鎮守太監要到頭了,若是打點不到位,身陷牢獄押赴刑場也不是沒有可能。
現在又丟了核心城市西寧城,朝廷要是追究起來,他有九個腦袋也不夠砍的。
但李自成的計劃,實在過於大膽,向朝廷隱瞞西寧易主不說,還要繼續騙取朝廷的糧餉,這簡直是要拉他下去呀。
“公公,”李自成以退爲進,“屬下可以放公公回去,公公願意回京嗎?朝廷可以放過公公嗎?”
伍少陵一旦回到京師,朝廷必然會治他守土不力之罪,大明朝廷雖然腐敗,但士大夫們對於國土一事,竟然驚人的態度一致,當年失陷廣寧,熊廷弼、王化貞分屬東林黨與閹黨,結果都逃不了一死謝罪。
自大明立國之初,西寧被納入版圖,朝廷已經在此經營了數百年,百姓歸心,歌舞昇平,特別是大明相繼失去河套、遼東之後,西寧已經成爲大明最爲重要的牧馬場,若是西寧丟了,朝廷必會震驚,陛下一定震怒。
伍少陵是用屁股,也可以想出,等待他的,究竟是什麼後果。
“自成,看在咱家對你不薄的份……”
“這話也只有公公當得起,”李自成知道他的內心已經有些鬆動,只是一時下不得狠心,特別是這種狠心並不得給他帶來什麼鉅額利潤,於是笑道:“公公還有什麼好的選擇嗎?若是有了好的法子,不妨說出來,屬下一定照辦。”
伍少陵能有什麼好辦法?當今之際,西寧是保不住了,以西寧的那點兵力,即使不是被李自成俘獲,他也別想收復西寧城,西寧城像是他那毛乎乎的腦袋,腦袋丟了,還能想出什麼好的法子?
“自成,真的必須要走這一條路嗎?”伍少陵的內心也很糾結,一旦同意了李自成的計劃,他將和李自成一樣,再無路可回,不但失去了一切權柄,淪爲李自成的走狗,很可能還會失去所有白花花的銀子,以李自成的性子,絕不會允許他一個閹人貪墨許多糧餉。
伍少陵忽地想起,李自成無論如何掩蓋,自從來到西寧,想盡一切方略爲士兵掙得足額的糧餉,甚至還爲士兵請功,求取賞銀與撫卹,難道他早做好謀反的準備了?他是在收買人心嗎?
不管是哪一種,將來的西寧,恐怕再無貪墨糧餉的軍官,伍少陵心底無端生出一絲冷汗,他知道,這句話問得太多餘了,自己都搖着頭否定了。
“公公覺得,屬下還有得選擇嗎?”李自成有些玩味地盯着伍少陵有些肥胖的臉龐,不知道這些肥肉,有多少是喝了兵血長成的。
開玩笑,自己已經殺了王國,又拿下西寧,大好的機會豈肯放棄?退一步說,是自己願意放棄這難得的機會,朝廷會放過自己嗎?難道讓自己將性命交給他伍少陵、交給朝廷?想都不要想。
自從來到大明,他嘗夠了弱勢羣體的滋味,艾詔、晏子賓、王國、伍少陵,甚至連蓋虎這樣的惡棍,也敢送給自己一方碧綠色的頭巾。
伍少陵慨然長嘆一聲,“罷了,罷了……咱家爲了西寧的士兵……自成,能不能饒過那些被俘的士兵?”
“公公放心,”李自成心暗笑,連這種理由都想得出,擺明了是怕死,說出來也不丟人嘛,反正你又不是爺們,“這些士兵,經過甄別,適合從軍的,接受改編,不適合從軍的,也會給他們一條出路,屬下不會爲難他們……”
“那……伍府……”伍少陵的目光躲躲閃閃,唯恐李自成拒絕。
“這伍府嘛……”李自成本來沒準備將伍少陵趕出去,至少要給他留下一些能說服自己的臉面,但答應的太輕鬆了,他還會提出其它的條件,“公公要是喜歡,可以繼續住下去。”
“多謝自成!”伍少陵會心一笑,兩個大白牙顯得特別刺目。
“不過,府丁需要更換,”李自成決定不再浪費時間了,一個喜歡享受、喜歡銀子的人,對世間必有留戀,怎麼可能會羞憤自殺呢?“此外,伍公公平日聚集的糧食、銀子屬下要借用,現在軍糧餉緊缺,屬下不得不採取下策,”也不管伍少陵瞪着死魚一樣無神的眼睛,“這些原本屬於士兵的,屬下……屬下現在只是借用。”
“這……”到了此時,伍少陵怎會不明白,身家性命都握在人家手,還爭這些身外浮財何用?他是孤家寡人,一天能消耗多少糧食?也許哪一天李自成不高興了,或是不需要他與朝廷虛與委蛇了,等待他的那一刀,會來臨了。
想到以前拼了命的攢銀子,想要回到宮打點,不禁生出一絲悔意。
“不過,屬下會給公公留下充足的糧餉,發財不行,但要過富足的生活,卻是綽綽有餘,公公不用擔心,若是公公對日常起居飲食不甚滿意,可以找屬下理論,只要不是太過分,屬下必定遵從公公的要求。”李自成學着伍少陵剛纔的樣子,陰沉地笑了笑,“若是公公欺瞞屬下,可怪不得屬下無禮了。”
伍少陵意興闌珊,但人在屋檐之下,想要不低頭,那隻能被屋檐撞得頭破血流了,李自成連甘州參將王國都殺了,定時一個狠主,只得拿起紙筆,將藏銀地點和石峽附近修建的幾個存糧倉庫,一一寫在紙,交給李自成。
“那公公先休息,屬下還有軍務需要處理,晚些再來看望公公,”李自成留下四名親兵,服侍伍少陵,兼看管府財物,自己帶着其餘的士兵,大步離了伍府,走到門之前,卻是回首道:“希望公公言而有信,屬下以後纔好與公公相處!”言罷,微微鞠躬,轉身而去。
圍在伍府外的士兵,也是撤去了,伍少陵的府丁不是傷亡,是被繳了械,新的府丁暫時由李自成的親兵充當,十二時辰晝夜監視,是吃飯小解也不會放鬆。
“有水,現在什麼時辰了?”李自成擡頭望天,還是一片漆黑,竟然判斷不出時間。
“大人,寅時快要結束了!”
離天亮不過一個時辰了?李自成原本準備先去官衙看看,忽然轉了念頭,官衙關押的都是軍官,人數少,還是先去軍營吧,軍營不僅關押着三百餘士兵,還有一地的屍體,等清理了軍營,如果沒有逃兵,天亮時要打開城門了。
突襲西寧的事,遲早會在百姓傳開,李自成打算隱瞞朝廷,卻沒打算隱瞞百姓,再說,許多百姓居於城內,想隱瞞也不可能,那乾脆大大方方地與百姓和睦相處。
對百姓來說,誰掌控西寧,與他們沒有直接的關係,只要不影響他們正常的生活行,如果天亮之後,城內實行戒嚴,連城門也不讓進出,百姓必然猜疑。
反之,如果及時處理好城內的一切,主要是軍營的事,天亮之後,按時打開城門,一切謠言可以不攻自破,城內也會保持平穩,西寧易主,會將影響降到最小。
劉雲水的騎兵尚在城外,城內只有四百餘士兵,李自成留下李過和五十士兵在官衙看守,其餘的士兵都參與清理軍營。
軍營一場安靜,傷兵因爲哀嚎慘叫,早被隔了腦袋,營房內外到處是屍體首級,稍不留神,可能被屍體絆倒,李自成深呼吸一口,雖然北風吹了近一個時辰,血腥味還未完全散去。
“大人,現在清理營房嗎?”宋原本對李自成有些敬意,經過這場戰鬥,更是敬佩有加了。
“營房先別管,天亮之後,百姓也不會來營房參觀,遲些無妨,”李自成看了眼深深的夜幕,心有些許不忍,“先將屍體運到城外埋了,天亮之前必須完成。”
“是,大人。”宋稍稍思索,便明白了李自成的心意,天亮後再運送屍體,必然驚動城內的百姓,說不定還會引起恐慌,他立刻指揮人手開始搬運屍體。
從最近的北城門將屍體運出城外,都要繞行四五里,宋命令士兵直接將屍體從牆頭扔出去,再出城收拾,將屍體運往亂墳崗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