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在樊城休息了一宿,次日天明,向漢水下游派出大量遊騎查探地形,又派出人手打探對岸左良玉部的軍事部署。
樊城南臨漢水,從城頭能看到奔騰不息的河水。
李自成走城頭,面南而立,對岸的水寨和數不清的戰船,還有穿梭其間的士兵,都是列列在目。
雖是寒冬臘月,但漢水流域地屬南方,河面並沒有結冰,清澈的河水,明軍的水寨快要延伸到河心了。
李自成觀看片刻,並無頭緒,便回到城下,恰好看到張鼎延忙得滿頭大汗,親自指揮着士兵們張貼布告,宣傳天命軍的各項律法,以及招募吏員。
看到李自成,張鼎延抹了把頭的汗珠,小跑着過來,“大都督,現在樊城的官衙內無人,只有借用士兵了……”
李自成住在樊城的官衙內,自然知道樊城的官吏非死即逃,便哈哈笑道:“張大人,樊城的百姓如此歡迎天命軍,你很快便有吏員了,只要識字、品行好,不要計較他們的出生!”
“是,大都督!”
回到官衙內,李自成剛剛捧起茶水,何小米便送一份訊息,雙手奉,道:“大都督,漢清局傳來急訊!”
漢清局?李自成以爲是關於襄陽,或是左良玉的有關訊息,拆開一看,不覺呆住了!
李自成目光呆滯,身子劇烈顫動,連訊息從鬆開的手指滑落也不知道……
何小米吃了一驚,忙低聲道:“大都督!”
李自成轉過臉看了何小米一眼,這才清醒過來,但面依然蒼白,他無力地擺擺手,“小米……小米不用擔心,我……我沒事!”
何小米知道,大都督一向連傷風咳嗽都很少,剛纔還好好的,一定是這份訊息的緣故!難道是明軍威脅開封,或是蘭州?
他不自覺地看了眼落在方桌的訊息,眼滿是疑惑。
李自成點點他,道:“小米,想看看吧,也不是什麼秘密!”
何小米答應一聲,忙拾起訊息,只看了開頭,不覺驚叫出生:“馬撇,韃子又來了……”耐着性子,究竟訊息看完,面也是一片蒼白。
書房內一片沉靜,只有兩人發出沉重的呼吸聲,何小米默默地捧着訊息,他知道大都督在思索應對的法子,一絲也不敢打擾。
書房外傳來的腳步聲,方纔驚醒了何小米,他似乎被嚇壞了,或許是韃子入關的訊息,或許是李自成帶來的凝重氣氛……
牛金星的聲音從門外傳過來,何小米看了眼李自成,見李自成以目示意,方纔起身開了門。
牛金星疾步進來,臉滿是喜色,向李自成行了禮,方纔道:“大都督,屬下找到渡河的渡口了……”
忽地覺得氣氛不對,不僅李自成,連何小米都是陰沉着臉,臉色蒼白得怕人。
李自成不置可否,只淡淡地應了一聲,卻是向方桌一指,道:“牛先生先看看這份訊息吧……”
牛金星估計,房氣氛壓抑,或許與這份訊息有關,他小心地捧起訊息,展開一
看,頓時面如土色,訊息的事情,實在出乎他的意料:
韃子十萬大軍,分做兩翼,分別由阿巴泰、圖爾格統帥,左翼出界嶺口,右翼出黃岩口,長驅直入,指向山東……
他哆嗦着道:“大都督……”
李自成的聲音,淡淡的,卻沒有絲毫感情,“先生有什麼看法?”
牛金星遲疑半響,似乎明白了李自成的心思,凜然道:“大都督,我們不能回軍!”
李自成逼視着牛金星,冷聲道:“先生是擔心天命軍對付不了韃子的騎兵?”
“天命軍能否對付韃子的親兵,沒有試過,屬下不知道,”牛金星拱拱手,道:“天命軍南征湖廣的大業,不能因爲韃子的事,而途夭折,”頓了一頓,又道:“韃子在京師附近,朝廷一定會想辦法,京師三大營,還有各地勤王的軍隊……”
“朝廷的飯桶如果能抵擋韃子的騎兵,韃子也不敢長驅直入了,”李自成心明白,韃子這次入關,恐怕也和前幾次一樣,最終攜帶大量的人口、財物,大搖大擺地出關,他喃喃地道:“可苦了京師、山東的百姓……”
“大都督,”牛金星小地道:“可是我們的屬地與京師、山東並不接壤,河南的兵力嚴重不足,便是將此處的軍隊調過去……”
李自成擡起頭,盯着牛金星的雙目,道:“依先生,如果我們將此處的十萬大軍調過去,能不能將韃子驅逐出境?”
“恐怕不行,”牛金星搖着頭,道:“大都督應該知道,韃子十萬騎兵在京師周圍肆虐,朝廷一定會出動大軍,算我們能及時趕到戰場,”他頓了一頓,看了眼李自成尚無血色的臉,終於還是道:“大都督應該知道,明軍畏懼韃子的騎兵,但遇天命軍,難保拿我們開刀,做爲他們的戰績向朝廷彙報……那時候,我們要面對韃子騎兵和明軍的兩面夾擊……”
李自成痛苦地搖搖頭,但他明白,牛金星說的是對的。
即便天命軍十萬主力能及時到達戰場,也很難是韃子的對手,步兵對騎兵,在平原作戰,沒有一成勝算,無非是拼消耗,讓韃子不敢肆無忌憚而已。
在京師、山東的戰場,這支天命軍完全是孤軍,沒有糧食補給,沒有士兵補充,沒有後續援軍……
以明軍畏敵如虎的性子,他們不敢出擊韃子的騎兵,完全有可能從背後襲擊天命軍,用天命軍士兵的人頭,向朝廷邀賞!
李自成不怕士兵傷亡,只要能消滅韃子,任何傷亡都是值得的,然而,在天命軍士兵與韃子苦戰的時候,自己人卻是從身後捅刀……
在韃子騎兵面前,內戰不僅是笑話,更是毫無意義地消耗着華夏的實力,結果只能是韃子愈加強大,而華夏卻是愈加孱弱!
李自成不是不想拯救京師、山東的百姓,而是不能。
現在的天命軍,只能自保,勉強可以和明軍在局部戰場對決,尚不能與百萬明軍高對決,更別說還要對付十萬韃子騎兵了。
李自成覺得渾身無力,向椅背一靠,閉雙目,沉思良久,待心境平復
了,方纔睜開眼,淡淡地道:“這是韃子第五次破關入侵了吧?”
牛金星顯然沒有準備,掐着手指計算片刻,道:“大都督說得不錯,應該是第五次!”
李自成暗攥緊拳頭,心默默唸道:第五次,也是最後一次,以後決不能再讓韃子在華夏的土地肆虐。
以天命軍現在的發展勢頭,很快會進入京師、山東地界,既然朝廷不能保護華夏的子民,那讓天命軍來吧!
爲今之計,只有早日推翻朝廷,才能更好地保護華夏的子民,南征湖廣,是按部班推翻朝廷的一部分,牛金星說得不錯,既然天命軍無法替華夏的百姓出頭,那按照原先的計劃來,早一刻推翻朝廷,能早一刻讓華夏的百姓脫離苦海。
他忽地滿目生輝,沉聲道:“牛先生剛纔說,已經找到合適的渡河地點?”
牛金星見李自成從韃子入關的事件跳出來,心暗喜,忙道:“屬下在百姓的幫助下,在樊城以西找到一處合適的渡河地點,對岸名爲‘白馬渡’,在襄陽以西五十里,岸邊灘塗長達三裡,非常適合大軍渡河!”
“白馬渡?”李自成覺得這個名字倒是不錯,既有詩韻,也暗示了戰場的性質,這個時代的戰爭,自然離不開戰馬,而白馬不僅看起來威武雄壯,也要一定的神話色彩,不過,現在是戰爭,左良玉在漢水南岸部署了二十萬大軍,“白馬渡還有什麼優點?左良玉在白馬渡部署了不少軍隊吧?”
“屬下親自下河測量過,除了河心的一小段,大部分河水都是淺及馬腹,”牛金星見李自成恢復了神智,便侃侃而談,道:“左良玉的確在南岸部署了軍隊,但此處河寬不足一千二百步,完全在山地炮的射程之內……”
“你是說,先用山地炮炸燬左良玉的防線?”李自成精神一震,“左良玉部難道沒有火炮嗎?”
“左良玉部的確有火炮,但明軍虎蹲炮的射程,不過八百步,”牛金星道:“如果從岸邊發射,根本達不到北岸。”
李自成想到明軍水軍的艦船,便道:“可是,左良玉的水寨已經立到河心了,他會不會將火炮放到大型船隻發射?”
“大都督,左良玉的船隻,無論大小,都不是真正的戰艦,屬下觀測過了,火炮並沒有固定在船隻,”牛金星笑道:“火炮發射時,會產生巨大後坐力,如果火炮不是固定在戰船,在發射炮彈的時候,炮管和底座必會因爲巨大的後坐力而飛入河,甚至還會掀翻船隻……”
李自成點點頭,這個時代,大明的水軍,戰船都沒有列裝火炮,所以算不戰艦,倒是天命軍的長江水軍,已經在戰艦裝備了艦炮。
不過,受制於長江遊江道狹窄,水軍的戰艦不可能太大,列裝的艦炮不會太多,威力遠遠不真正的海軍。
這次水軍沿江東下,突破了長江三峽的子限制,一旦穩在湖廣,以後的戰艦肯定會造得更大……
李自成想到這兒,勃然而起,道:“傳令下去,讓各營做好準備,明日辰時開始渡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