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七日,劉宗敏開始攻城,他選擇攻城的方向,乃是南城門,除了南城門外,其餘各城門也會有小規模的攻城。
明知佯攻,是爲了牽制兵力,明軍卻不得不分兵,城外有大量的天命軍,如果士兵撤走了,誰知道天命軍會不會突然加大攻城的力度?
劉宗敏在李自成面前打了包票,他已經做好了強攻的準備,先是用火炮攻城,二十門火炮,幾乎將城頭翻了一遍。
汪喬年看出來了,南城是天命軍的主攻方向,他親自來到南城,指揮士兵守城,但城頭被開花彈炸出一地的暗坑,天命軍的炮火尚未完全停息,親衛擔心城頭不安全,忙攔住他,“督師大人,城頭太危險……”
“你們怕死,本督師不怕死!”汪喬年一把推開親衛,目光卻是落在剛剛爆炸的開花彈,“流賊的炮彈,怎的落地後還會爆炸?”
親衛們面面相覷,他們哪知道如此高深的問題?他們的責任,只是護衛督師大人的安全。
幸好城外的炮火息了,城頭的守軍終於緩過勁,不過,汪喬年的眼,除了城頭被炸得坑坑窪窪,便是到處的殘屍血水,天命軍尚未攀登城牆,官兵已經死傷慘重……
對汪喬年來說,這些似乎已經不重要了,他已經下定決心,能不能守住襄城已經不重要了,關鍵是能守幾日。
劉宗敏停止炮擊,改用步兵攻城。
這是極爲難得的機會,天命軍來到河南之後,攻城的時候,一般是以槍手着掩護,搶奪城頭都是以新兵爲主,既是提高新兵的作戰經驗,也是減少槍手的傷亡。
今日攻打襄城,城內的守軍太少,根本是不對等的戰鬥,李自成才破例允許第四營第二團攻城,劉宗敏默默地對自己道:這是大都督對自己的眷顧,必須按時拿下城門。
槍手攻城,基本有固定的套路,先是用山地炮發射開花彈,摧毀城頭的防禦工事,打擊守軍的士氣,然後換成步槍,利用射程的優勢,掃射城頭的守軍。
等到攻城的時候,最好的方式便是用火藥包炸燬城門,槍手們再搶奪城門;如果城門太過堅固無法炸開,或是被城內用石頭封死,那隻能用雲梯強攻了。
劉宗敏派出一個千戶的槍手,來到城下百步外的地方,立爲長隊,開始向城頭掃射,“砰砰”的槍聲,絡繹不絕。
守軍起初看到天命軍的士兵尚在百步外,根本不用擔心,無論是弓箭,還是官兵的各式火銃,都不可能達到這個射程,況且從城下向城頭射擊,射程又會減少一些……
不少守軍站在城頭看熱鬧,剛剛被天命軍的火炮壓得擡不起頭,現在總算鬆口氣,士兵們有說有笑,甚至還有人從垛口衝着天命軍做鬼臉,無情地挑釁着城外的天命軍。
人在最得意忘形的時候,也是最容易遭到攻擊的時候!
城頭的明軍手舞足蹈的時候,天命軍的步槍響了,從垛口、女兒牆頭露面的士兵,都是槍手們的目標,而且露在外面的,都是頭胸等要害部位,只要彈,至少是重傷!
城頭一片慘叫,傷兵們滿地打滾,傷口流出的鮮血,將開花彈炸出的彈坑內,注入一汪汪紅色的血泉!
汪喬年神情凝重,他幾次要看看城外的天命軍,都被親衛死死按住,士兵們都學乖了,一個個躲在女兒牆後,只在兩側留下觀察兵。
這樣也不是事,萬一天命軍用雲梯攀登城牆呢?汪喬年心暗暗擔心,他實在不明白,天命軍不過是流賊,爲何有着官軍還要犀利的火器?
不過,天命軍已經佔據了甘肅、隴右和四川,似乎已經不是流寇……
世最不幸的事,莫過於最擔心的事,卻是被不幸言!
汪喬年尚未想出對策,便聽到觀察兵大叫道:“天命軍擡着雲梯過來了……他們要攻城了……”
果然如此!
汪喬年已經預料到天命軍要攻城,卻是沒有守城的底氣,城內近千士兵,光南城頭有四百餘人,幾乎佔了一半,但遭到天命軍火炮、火銃的連番打擊,傷亡過半,還能繼續戰鬥的,不足二百人。
二百士兵能抵抗數千天命軍攻城?不僅汪喬年,士兵們也是不信,而且,他們都被天命軍的火銃嚇破了膽,連露頭都不敢,便有士兵猶豫不決,連拿起兵器抵抗的心思都沒有。
汪喬年知道士兵們怯戰,便拔出自己的腰刀,大聲喝道:“本督師在此,後退一步者,殺!”
百戶官劉漢臣跟着道:“保護督師大人,誓死守衛襄城!”他率先拿起弓箭,想要從垛口射擊城外的天命軍,沒想到剛剛露頭,便被一槍射面門,連一聲叫喊都沒發出,身子像是被抽去椎骨,軟軟地攤到在地,弓箭落在自己的腳下。
汪喬年心一緊,暗自嘆息一聲:襄城恐怕是我的墳墓了!他已經做好了殉城的準備,身邊的這些士兵,也是大明的子民,應該爲朝廷殉城!
一個決定殉城的人,便是一個無所畏懼的人。
汪喬年親自陣,士兵們即便沒了士氣,還是拿起弓箭、刀槍、盾牌,開始向城牆的垛口集結,但守軍不足二百,分散至各處垛口,便顯得捉襟見肘了,天命軍每部雲梯的正面,只有一個小旗的士兵。
這樣的士兵,還如何守城?汪喬年自己都沒有信心,便看着知縣譚望溪道:“譚知縣,讓預備的士兵過來吧!”
“督師大人,已經沒有預備的士兵了……”譚望溪小心地道:“天命軍四面攻城,所有預留的士兵,全部派城頭了!”
“戰鬥尚未開始,預留的士兵了城頭?”汪喬年逼視着譚望溪,冷聲道:“你這個知縣是如何守城的?”
自從你來到襄城,所有的防務不是由你接管嗎,怎麼怨起老子?老子不過將原先的城防兵調走了一半……
譚望溪並沒有當面犟嘴,只是躬着身道:“要不,下官去招募一些青壯幫助守城?”
“臨時招募的青壯,豈能有戰鬥力?”汪喬年長嘆一口氣,面色一片冰冷,“不過,招募一些青壯,總好過城頭無人可守,去吧,招募要快!”
“是,督師大人,下官這親自去招募青壯!”譚望溪話音剛落,猛聽得一聲巨響,如雷鳴山倒,如虎嘯獅吼,沉悶又綿長……
汪喬年吃了一驚,憑感覺,又是天命軍作怪,可是如此巨大的聲音,連城頭都有顫動,究竟發生了什麼?
譚望溪心明白,臉卻故意顯示出緊張的表情,“督師大人,下官親自去看看,順便招募部分青壯幫着守城!”
汪喬年感覺今日的譚望溪,似乎有些怪怪的,究竟哪兒怪,一時有說不清,再說城頭防守的士兵太少,的確需要青壯幫助守城,也點頭答應了。
譚望溪剛剛離開城頭,負責觀測城外天命軍的士兵便大聲道:“督師大人,城外的天命軍停下了,並沒有靠近城牆!”
汪喬年一愣,天命軍剛纔擡着雲梯準備攻城了,現在爲何停止進攻?難道被剛纔的響聲嚇傻了?如果是這樣,他寧願多來幾聲這樣的巨響,雖然他剛纔也是嚇了一跳,但只要能幫助守城,什麼都無所謂了。
如果不是親衛硬攔着,他真想探頭向城外看看。
不過,汪喬年已經不需要看城外了,一名士兵滿頭大汗跑過來,跪在地喘着氣道:“督師大人,不好了,流賊用火藥炸開南城門,現在已經入城了……”
“入城?”汪喬年終於明白了,剛纔巨大的聲音,是天命軍用火藥在炸城門,而城下的天命軍,不過是吸引守軍的注意力,“這個李自成,真是太狡猾了……”
汪喬年冤枉李自成了,在南城外攻城的,是天命軍的劉宗敏部,他爲了儘快拿下襄城,也爲了減少天命軍的傷亡,這才使用了障眼法,明着是擡着雲梯攻城,暗地裡卻是騙過守軍的耳目,讓兩名士兵帶着火藥包去城門洞內炸開城門。
天命軍已經入了城,劉宗敏部士兵人數的巨大優勢,已經充分發揮出來,城內原先的城防兵又是在譚望溪的組織下突然反水,明軍潰不成軍,連突圍的機會都沒有。
劉宗敏親自領着士兵來到南城頭,數百士兵包圍了汪喬年和那二百守軍。
城門一破,守軍已經絕望了,連拿起刀槍作戰的勇氣都沒有,沒有城牆的依託,戰鬥已經結束。
汪喬年看着官兵一個個跪地投降,心痛如刀攪,他不是聖人,終究不能教化士兵,襄城已破,他們卻不會跟着自己殉城……
看來只有自己了,汪喬年揮舞着手的短刀,面目十分猙獰,在劉宗敏的愣神之間,已經向一個天命軍的士兵撲了過去,“流賊,去死吧……”
劉宗敏舉起手的步槍,先是習慣性瞄準了汪喬年的大腿,但他想到汪喬年扒了大都督祖墳的事,便擡高槍口,“砰”一聲,子彈鑽進汪喬年的腦門。
一股血箭,從創口出噴薄而出,汪喬年的雙腿猛然一滯,不由自由停下腳步,身子風箏似的,晃了兩晃,直挺挺撲倒在地,摔斷了一根血線……
朝廷又一個三邊總督,死在與天命軍的戰鬥,劉宗敏看着捲縮如死狗的汪喬年,口嘟囔着道:“這是挖掘大都督祖墳的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