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待百姓們完全安靜下來,又掃了百姓一眼,方纔朗聲道:“各位父老鄉親,本都督知道,你們一向過得艱難,有頓沒下頓,家沒有隔夜糧,甚至狠心賣兒賣女……”
百姓們心一愣,自古以來,百姓只管納糧,官府只知徵稅,有誰會關心百姓的死活?百姓只是下等的賤民,便是死了,官員們也不會高看一眼,何況只是度日艱難?
這個大都督要做什麼?難道他會關心百姓的死活?聽說天命軍發放了不少賑災糧……
李自成目光一掃,所到之處,百姓都是鴉雀無聲,似乎充滿着期待,李自成心暗喜,便道:“百姓度日艱難,而王侯將相們,卻是醉生夢死,朱門酒肉……父老鄉親們,你們爲什麼如此貧困?原因便在這些王侯貴人們身!”
不知道是不明白,還是明白了也不敢說,百姓都是十分安靜,呼吸之聲耳聞!
李自成繼續道:“大災之年,這些王侯貴人,不但不向百姓賑災,卻只知盤剝,低價強買百姓的土地、兒女,”說道此處,伸手向朱常洵、呂維祺的屍體一直,道:“正是這些所謂的王侯貴人的存在,他們平日盤剝百姓、掠奪良田、欺行霸市,我們才活得如此艱難,終日不得休息,到頭來卻是沒有隔夜糧,天災可恨,這些王侯貴人們更可恨!”
百姓們聽到此處,再也忍受不住,有些百姓都哭了,更多的百姓卻是大聲叫罵:
“是這些王侯們,小人的土地,便是三年前被福王府強買的!”
“聽說王府有數十萬石的存糧!”
“殺了,殺了他們……”
……
羣情激奮,正是李自成想要的,但聽到殺人的話,面不覺露出苦笑,朱常洵已死,還殺的什麼鬼?
不過,百姓一向膽小,對官府畏懼如虎,今日好不容易起了血性,豈能不好好利用?他用手向下一按,讓百姓們安靜下來,大聲道:“所以,本都督殺了福王朱常洵,還有南京兵部尚書呂維祺,不過,朝廷的王侯貴人太多,殺了他們,還有更多的王侯貴人來盤剝我們!”
“殺了,殺了,一起殺了!”
“都是這些人,如果不是養着他們,我們怎會捱餓?即便大旱,地裡還會有些收成,養活自家綽綽有餘!”
“反了,反了,我們跟着大都督反了,反出京師,將皇帝拉下馬!”
……
如果說,前面還是百姓個人泄憤,那最後這句話,是大逆不道、有殺頭的風險了,將皇帝拉下馬,這是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事,難道要造反?這樣的聲音,將百姓嚇住了,百姓們雖然處於飢餓的邊緣,若要造反,還有不少疑慮,至少要惦惦自己的脖子,能不能受得起朝廷大軍的腰刀。
罵人可以,朱常洵已經死了,罵他幾句,他又不會活過來複仇,自己心也會好受些,但要行動起來,造朝廷的反,那可是……
皇帝一怒,血濺天下,伏屍千里,白骨森森,多少村莊都會雞犬之聲不聞,成了孤魂野鬼的棲息地!
百姓們雖然怨恨官府,怨恨王府,連帶着也會怨恨京師的皇帝,甚至都處於餓死的邊緣,但要拿起武器殺入京師,卻還是十分害怕,如果由別人去拼命,將天下所有的貪官,還有對百姓不問不顧的皇帝殺了,然後打開糧倉,賑災饑民,重新分發土地……
李自成知道,四周的百姓都是乾柴,想要燃燒,卻還是差着一把火,這把火只能由自己點燃了,“父老鄉親們,本都督以前也是饑民,實在不忍看着家人、鄰居一個個活活餓死,這才揭竿而起,朝廷不會顧我們的死活,我們只能拯救自己,這樣的朝廷,這樣的王侯,還值得我們效忠嗎?”頓了一頓,忽地拔出腰刀,猛地划向天際,口喝道:“殺向京師,推翻朝廷!”
“殺向京師,推翻朝廷!”
周圍站着不少士兵,李自成的親兵全在,聽了大都督慷慨激昂的話語,他們早按耐不住了,這時候不自覺都是跟着喊叫,聲嘶力竭!
一兩千人的聲勢,頓時籠罩了周公廟,開始向周圍擴散,百姓們發現,這些士兵,似乎是自己的後盾,他們和朝廷的士兵一樣,都有刀槍,連洛陽城都拿下了,應該朝廷的士兵還要強些!
有天命軍做爲後盾,誰會害怕京師的狗皇帝?百姓們的心,已經將貧困的根源,算到皇帝頭,誰讓他沒有向災區的百姓賑災?
“殺向京師,推翻朝廷!”
數千萬百姓們的聲音,像是決堤的潮水,霎時響徹天地,聚集了一輩子甚至數輩子的怨氣,在這一瞬間,終於找到了突破口,連天命軍士兵的聲勢,都被壓了下去。
張鼎延、馮一俊都是驚駭不已,他們第一次看到,原來百姓竟是如此可怕,這纔是聲浪,如果百姓手有了刀槍……難怪大都督一直將百姓放在心頭,天命軍從不損害百姓的利益。
落單的時候,百姓的力量最容易被人忽略,即便侵害了百姓,誰也翻不出浪花,但他們從眼前的聲浪明白,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朱常洵已經死了,他到死都沒有明白,不知道京師的崇禎有沒有明白?
等了很久,聲浪越來越小,百姓們在聲嘶力竭之後,逐漸安靜下來,李自成又向百姓們揮揮手,大聲道:“天命軍秉承天主的旨意,所做之事,都是爲了百姓,天命軍來到洛陽,願意加入天命軍的,去城內的各募兵點報名,不願加入天命軍的,我們也絕對不會傷害你們,凡是家無糧的,天命軍都會發放糧食,幫助你們度過災荒……”
百姓又是一片沸騰,與次的憤怒相,這次卻是喜笑顏開,天命軍果然如傳說的那樣,向百姓發放賑災糧,這是大都督親口說的!
便有那靈通之人,悄悄離開人羣,尋找天命軍設在城內的募兵地點,如果加入天命軍,今後不愁沒有糧食了,天命軍有糧食賑災,自然不會餓着自己的士兵。
何小米看看大都督的臉色,見大都督點頭示意,於是走前,讓周圍的百姓散了,“你們向回去,先在官府登記,家的確沒有隔夜糧的,天命軍決不食言,保證向你們發放糧食!”
百姓們還想聽聽大都督的話,如什麼樣的百姓,可以領到賑災糧,數量是多少,如果將來糧食沒了,還機會領到賑災糧嗎,但李自成已經退去了,這些問題,只能等着詢問登記的官員了,現在的洛陽城,已經換了天命軍的官員,他們是天命軍!
儘管百姓們還是意猶未盡,但他們還是離開了周公廟,不過片刻,周圍只剩下天命軍的士兵。
馮一俊看着面前的兩具屍體,悄聲問道:“大都督,朱常洵和呂維祺的首級,是要掛在城頭示衆,還是安葬了?”
李自成不及回答,忽地從周公廟後鑽出兩名青衣人,他們推開士兵,走前臺,伏在朱常洵的屍體大聲哭泣,根本沒有將周圍的人放在眼裡。
士兵們大怒。
剛纔大都督的話,連百姓都感動了,士兵都是苦哈哈百姓出生,自然也是熱血沸騰,心對大都督更加敬仰,恨不得隨時爲大都督賣命。
這種時刻,竟然有人爲朱常洵哭喪,實在是冥頑不化!
士兵們不由分說,前將兩名青衣人扭住,綁縛起來,推到李自成面前,“大都督,這兩個宵小,竟然爲賊福王哭喪!”
李自成打量着兩人,雖然一襲青衣,卻腰背堅挺,不似下層的奴僕,他們眉目之,隱隱有一片紅絲,傷痛應該是真的,他們是誰?這種時刻,還來爲朱常洵哭喪,究竟是爲了什麼?
青衣人雖然被縛,卻沒有一絲恐慌,看了李自成等坐在面的官員一眼,卻又迴轉身,目光幾乎是定在朱常洵的屍體。
李自成微皺眉頭,沉聲道:“你們是誰?爲何替朱常洵哭喪?”
兩人轉回身子,面對李自成,其一人道:“我們是王爺的承奉,王爺過世,我們自然要給王爺哭喪!”
李自成不知道承奉是什麼,看向馮一俊,馮一俊忙低聲道:“承奉是侍從官,是王府的低級官!”
李自成點點頭,這兩人還算忠義,朱常洵死了,別人避之猶恐不及,他們卻當衆爲朱常洵哭喪,看來天下忠義不絕。
忠義之人,從來不應該被蔑視,不管他對誰忠義!
或許他們是愚忠,但在李自成的心,“愚忠”一說根本不存在,無論主子是忠是奸,是好是壞,對屬下來說,根本沒有區別,他們的心,只是裝着自己的主子,卻不會去辨別。
一定要去辨別主子的好壞,站在不同的角度,會有不同的結論,也沒有了忠貞的僕傭!
李自成讓親兵給兩人鬆了綁,道:“你們是朱常洵的承奉,爲朱常洵哭喪,也算是忠義之人,本都督不爲難你們,你們走吧!”
兩人卻是紋絲不動,過了一會,剛纔說話之人道:“福王已死,我們也不願再活,只求一副棺木收容福王屍骨,我們是粉身碎骨也無怨言!”
李自成大,這兩人的忠貞,實在出乎他的想象,便向馮一俊道:“賜他們一副好的棺木,不用爲難他們!”又向兩人道:“本都督素來敬仰忠義之人,你們是否願意爲本都督效力?”
兩人都是搖頭,“我們是福王的人,安葬了福王,我們已無他念,只有自刎追隨福王而去!”
李自成唏噓不已,本想再勸說兩句,看兩人的目光,都很決絕,便忍住話頭,只是讓馮一俊將呂維祺的屍體安葬了,帶着親兵,離開了周公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