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像一張無形的心,漸漸籠罩了洛陽城,也掩蓋了人們心固有的一些的想法。
天命軍的士兵,在取得有限的戰果後,離開了城下,耀武揚威地回到營帳,向劉宗敏當面彙報了剛纔的戰鬥。
東關的明軍大營,卻是一直亮着燈,主將劉見義、羅泰相對無言,劉見義很想借酒解愁,可惜大營一滴酒也沒有,不但沒酒,連糧食也是問題,他們的軍糧,早在行軍途消耗得差不多了。
原以爲到了洛陽,一切都會好起來,畢竟指望着他們來防守洛陽城,但福王朱常洵愣是不讓他們入城,派人去討要糧食,不是推諉城糧食不足,是直接不回覆。
劉見義側目看了眼羅泰,也是一臉愁容,知道他也沒什麼好主意,數千大軍,需要的糧食不是小數目,是劫掠,也找不到地方。
大帳的空間太小,氣氛非常壓抑,劉見義忽地一拳捶在方桌,“媽的,把老子當猴耍!”
羅泰忙壓低聲音道:“劉將軍,慎言,須防隔牆有耳!”
“老子怕什麼?沒有糧食士兵還不造反?這都是他們逼老子的,怨不得老子!”劉見義虎着臉,聲音一點也沒有降下來。
羅泰皺了皺眉頭,小心地道:“劉將軍這是……”
劉見義的雙目,早已熠熠生輝,“羅將軍敢不敢?”
“劉將軍……”
“我是受夠了,還不如去投奔流寇,至少不用爲糧食發愁,”劉見義嘆口氣,道:“我是將軍,只知道打仗!”
“劉將軍若是過去了,流寇能給你將軍的職務嗎?”羅泰的面全是愁容,他也正爲糧食操心,沒有糧食,總不能讓士兵餓着肚子打仗,搞不好會鬧出兵變……
劉見義輕輕搖頭,“這個……我可管不着,城外到處是天命軍……”
正在此時,外面傳來腳步聲,羅泰一驚,目視劉見義,劉見義搖頭,表示自己不知道。
“大人!”
“誰?”
“大人,遊騎傳來訊息!”
劉見義這才放下心來,看了羅泰一眼,輕輕點着頭,“進來吧!”
一名遊騎掀開大帳的滾簾,翻身跪拜於地,“大人,流寇從北城門發起試探性進攻!”
“流寇這麼快攻城了?”劉見義吃了一驚,流寇既然敢於攻城,那爲何不來進攻自己的大帳?或許,與流寇決戰的時日不會太久了,他盯着那遊騎的後背,沉聲道:“流寇出動了多少士兵?結果如何?”
羅泰也是滿臉疑問,不過,他能估計出結果,如果流寇攻破了北城門,算拿下洛陽城了,遊騎絕對不會如此輕描淡寫彙報軍情。
果然,那遊騎道:“流寇只出動兩個百戶的士兵,用火#槍向城頭掃射,守軍傷亡慘重,但流寇並沒有攜帶攻城的器械,顯然只是一次試探性進攻……”
“流寇的傷亡怎麼樣?”劉見義估計,官兵應該不會出城,在情形不明之前,官兵不會冒險出擊。
“傷亡?”遊騎一愣,隨即道:“流寇應該沒有傷亡,小人並未見到守軍還擊……”
羅泰急道:“守軍爲何不還擊?難道是害怕流寇,或者與流寇達成了某種協議?”
“流寇並沒有進入弓箭的射程之內,城內又沒有火炮,所以沒法還擊……”
“什麼?”劉見義幾乎拍案而起,他用惡狠狠的目光盯着遊騎,似乎那遊騎便是罪魁禍首,“既然沒有進入弓箭的射程之內,守軍爲何傷亡慘重?難道流寇的火#槍,射程竟然超過弓箭?還是流寇使用火炮攻城?不對呀,剛纔根本沒有聽到火炮的聲音!”
“流寇的火器的確犀利,小人也不知道流寇使用的是哪種火銃……”
羅泰的眼珠一轉,向那遊騎道:“北城外的戰鬥,是否是你親眼所見?”
“是小人親眼所見,除了小人,當時還有三名兄弟在北城外,他們也是目睹了這場戰鬥……”
羅泰揮揮手,讓他遊騎下去,目光卻是變得深邃起來,過了好久,才向劉見義一瞥,劉見義喃喃地道:“難道流寇的火器,朝廷的還要犀利?這些火器,他們從哪弄來的?一定是那些閹人,爲了銀子,將最新的火器賣給流寇!”
“劉將軍,恐怕不是這麼回事,”羅泰搖搖頭,“據遊騎說,流寇從城外百步的地方,向城頭射擊,朝廷有這種火器嗎?如果有這樣的火器,即便全部投入遼東,我等也不會絲毫無知!”
“羅將軍的意思……”
羅泰停住話頭,看着劉見義,遲疑片刻,終是道:“劉將軍剛纔所說……”
“羅將軍是說,投靠天命軍的事?”
“劉將軍是否與城外的天命軍有舊?”
“沒有,”劉見義搖着頭,“不瞞羅將軍,我是來到洛陽,方纔知道是天命軍要攻打洛陽,這才知道天命軍的存在!”
羅泰雙眉深鎖,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既然劉將軍與天命軍並無瓜葛,爲何要投靠天命軍?萬一天命軍不容……”
劉見義也覺得自己有些冒失,萬一天命軍不肯收留,或者將兄弟們殺了,彼時豈不冤枉?“那依羅將軍看……”
“本來我不敢說,既然劉將軍問我……”羅泰說到此處,忽地頓住話頭。
劉見義一拍方桌,急道:“到了此時,那我之間,完全是拴在同一條繩的螞蚱,還有什麼不能說的?這都火燒眉毛了……”
羅泰這才慢悠悠地道:“你我各派一人,暗前去最近的天命軍大營試探一番……”
劉見義心下甚喜,還是羅泰考慮周到,暗派人過去,先是打探天命軍的訊息,特別是火器的來源,萬一天命軍不容,這邊與洛陽的關係,尚未撕破臉,還有後退的餘地!
他向羅泰一拱手,“還是羅將軍想得周到,若是依照我的暴脾氣,則險些誤事……”
兩人各自喚過一名心腹親衛,向他們交代幾句,趁着朦朧的月色,很快便從大營消失。
李自成在南城外的大帳,早已睡熟了,至夜半時分,卻被何小米喚醒,“大都督,李公子着人送來訊息!”
“李信?”李自成睜開眼,大帳已經點起了燈火,何小米站在牀前,正等着回話,“此時着人送來訊息,一定是緊急軍情吧?”
“屬下不知何事,來人只說是緊急軍情,必須面見大都督,他還等着大都督回信呢!”
李自成揉揉雙眼,儘快驅走睡意,起身坐在牀頭,何小米取來棉襖讓他套,“既是緊急軍情,讓他進來吧!”
“是,大都督!”何小米出了大帳,不消片刻,便領着一名士兵進來,士兵先是給李自成下跪行禮,隨即取下頭的斗笠,從斗笠的夾層翻出一份訊息,“大都督,這是李公子給大都督的訊息。”
何小米接過訊息,轉身遞給李自成,李再次展開一看,臉顯出一絲驚訝,沉思片刻,看着傳令兵,道:“李公子怎的說?”
“李公子說,戰鬥尚未開始,發生了這樣的事,他實在吃不準,所以着屬下給大都督傳訊,一切由大都督定奪!”
“使者留在李公子的軍營嗎?”
“在,李公子留下他們在營喝酒吃飯,暫時拌住他們!”
“使者說,明軍投靠天命軍,爲的是糧食?”
“是,據使者說,他們長途奔襲趕來洛陽,糧食消耗在途,快要斷炊了,但洛陽卻拒絕讓他們入城,不曾給他們一粒糧食!”
李自成微微閉雙目,思索片刻,問何小米道:“小米認爲,明軍是否真心歸降?”
“大都督,人心隔肚皮,”何小米顯然不能信任這股明軍,“他們有數千士兵,萬一在營作亂……”
“哈哈,”李自成大笑,“依我看,這些明軍,恐怕真是走投無路,迫不得已歸降天命軍!”
“大都督……”
“如果有人歸降天命軍,總要說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以擡高自己的身價,但這股明軍以即將斷炊爲由,主動要求歸降天命軍,該是說了句大實話,”李自成道:“他們並沒有戰敗,卻是急切想要歸降,缺少糧食倒是真的,這點不用懷疑!”
“大都督,不可不防……”
“防自然是要防的,”李自成對傳令兵道:“回去告訴李公子,可以接受明軍歸降,但必須解除他們的武裝,天明之後,本都督便去與李公子匯合。”
“屬下遵命!”傳令兵得到李自成的決定,便行了禮,立刻出了大帳,翻身馬,消失在無邊的黑暗。
何小米還是不放心,“大都督,李公子的擔心有道理,戰鬥尚未正式開始,明軍並未露出敗像,李公子也沒有攻打明軍大營的準備,他們爲何要主動歸降?”
“糧食,一切起因,皆是爲了糧食,”李自成笑道:“洛陽城外,無論是百姓,還是州縣,糧食都是異常匱乏,洛陽城也好不了多少,河南巡撫李仙鳳雖然發來了救兵,但沒有足夠的糧食,明眼人一看,這場戰爭,明軍必定失敗,洛陽遲早被攻破!”
“……”
“小米放心,即便劉見義、羅泰心懷不軌,我也要讓他們假戲真做,”李自成脫下棉襖,縮進棉被,“小米趕緊回去睡覺,明日還要早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