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鐸見範程愣住,冷冷一笑,“範大學士想要去本貝勒府做客,也得等身子好了,本貝勒府,福晉、阿哥們甚多,若是被傳染了,你可是吃罪不起!”
也不等範程回言,暗哼一聲,徑自去了。
範程呆呆地立在大政殿外,直等到所有的官員們都回去了,方纔邁着沉重的步伐,出了宮門,一步步踱回府,將自己關在書房內。
多鐸顯然是不想放夫人回來,怎麼辦?
硬來肯定不行,算自己有理,如果得罪了多鐸,將來有得罪受,算皇太極爲自己做主,但多鐸,還有他的兄弟們,將來難免給自己下絆子……
但夫人這麼放在多鐸的府,也不是事,夫人不僅是自己的夫人,更是自己的臉面!
範程想要讓人從轉個彎,但多鐸是皇太極的親弟弟,原本是豫親王,只是現在被降爲多羅貝勒,一般的熟人恐怕很難從說和,旗主級別的高官,也不是他這個大學士能請動的。
他雖然步伐很輕,心卻是焦急如焚。
無論多難,這樣的事情,都不能拖下去,萬一夫人在多鐸府懷孩子,那麻煩了。
留下孩子吧,將來這孩子怎麼辦?難道自己要在府留下一根心頭刺?不留下這個孩子,萬一多鐸倒打一耙,說自己謀害皇親……
範程心忽地打了一個冷戰,難怪多鐸要拖延下去,他究竟是看了自己的夫人,還是要借用夫人的肚皮做章?
多鐸雖然打仗是把好手,但在這件事,他能想得這麼遠嗎?
範程一時無法做出準確的判斷。
思索良久,唯一的辦法,還是去找皇太極,至於得罪多鐸的事,只能慢慢彌補了。
今日朝會的時候,皇太極問道如何蠶食錦州的事,正好藉着這個機會……
範程匆匆回家,去餐堂用過午飯,便來到書房,將自己關起來,思索良久,終於有了清晰的主意,提起筆來,一氣呵成,給皇太極寫了一份書面奏章。
見天色還早,範程便離開府,立即入宮,趕到翔鳳樓(鳳凰樓)。
翔鳳樓坐落在一丈二尺的高臺之,爲三層重檐歇山式屋頂,每層深廣各三間,周圍有迴廊,樓屋頂爲單檐黃琉璃瓦綠剪邊式建築,東端有正吻,正吻是由形態優美的螭首和一隻昂首的鳳頭相背組合而成的,鳳頭朝外眺望。
屋脊兩側頂端的風火輪,分別有“日”、“月”兩個字,應該是仰慕漢化,對大明建築的模仿,最層的屋脊,還有滿人按照自己意志建造的五彩神獸。
翔鳳樓前有殿,後有宮,是一座城堡式的獨特建築,一層明間爲通過式的門洞,由此進入后妃們入駐的五宮庭院,所以也是通往後宮禁區的門戶。
翔鳳樓是皇太極策劃軍政大事和筵宴的場所,除了崇政殿的朝會,很多重要的軍政大事,是從此處發出的,二樓有書房,皇太極下了崇政殿,會在此處置公務,除了五大后妃常駐後宮,其餘的嬪妃們,每日都有一人在翔鳳樓當值,侍候皇太極的飲食起居。
皇太極此時正在書房內批閱奏章,聽說範程求見,不禁微微一笑,“憲鬥不是身子不適嗎?難道還在記掛國事?快傳!”
小太監慌忙轉身,將範程引進來,範程入了書房,緊走兩步,屈膝跪拜於地,“臣範程叩見皇!”
“憲鬥快快起來,坐!”皇太極放下手的硃筆,笑道:“憲斗的身子好些了?”
“多謝皇記掛!”範程起身後,在側首的木椅落了座,又從袖取出一份奏章,“皇,這是臣回去之後,苦思冥想之下,給出的錦州戰略……”
“憲鬥身子不適,還要爲國操勞……”皇太極接過奏章,雙目閃現出貪婪的光芒,一口氣將奏章看完,不禁猛地在書桌一拳,“憲鬥說得好,欲破錦州,先破錦州周圍的塔山、松山、杏山;欲破塔山、松山、杏山各堡,必先斷絕糧道……”
範程拱起雙手,道:“皇,錦州是一座堅城,孫承宗當日花費了無數的銀兩,如果急攻,很難拿下,只有緩緩圖之……”
皇太極不住點頭,道:“錦州、塔山、松山、杏山,各座城堡內,儲存的糧食有限,朕只要用騎兵在外圍襲擾,明軍無法屯田,糧食定然難以爲繼!”
“皇英明,”範程將自己的主意,完全算到皇太極的頭,“糧草乃是軍之大事,只要糧草接濟不,明軍軍心不穩,彼時只要我軍出動重兵,明軍必亂……”
“憲鬥說得是,”皇太極合奏章,心已有計較,“依憲鬥看,義州還是要立城?”
“皇,明軍需要糧食,我軍同樣需要糧食,”範程習慣性地眯起雙目,一副深思的樣子,“既然要截斷明軍的糧草補給,威脅錦州的明軍,我軍的騎兵人數絕對不能少,自身也需要大量的糧草供應……”
皇太極若有所思,道:“憲斗的意思,是要在義州屯田?”
範程道:“皇,大清的騎兵數次入關,從關內俘獲數十萬漢人,加原先遼東的漢人,現在漢人包衣不下一百五十萬,這些漢人都會耕地,入關遷移一部分去義州的肥沃之地,能保證前方的糧草供應,不用花大力氣從盛京運輸糧草……”
皇太極用力點頭,“如果讓漢人包衣在義州屯田,也可以節約運輸的人力……”
“節約下運輸的壯丁,還可以在各處生產糧食,此消彼長……”範程躊躇滿志,道:“除此之外,有了能駐守的義州,大清的騎兵便有了依託,不但可以截斷明軍的糧道,又可以分出小股,威脅錦州城外耕地的漢民,或者待錦州周圍糧食成熟季節,我們利用騎兵的護衛,直接出動人手搶割……”
“如此一來,錦州城外的漢民,豈不是爲我們生產糧食……哈哈……”皇太極大笑,然後深情地望着範程,這是天賜給大清的寶貝呀!驀地見範程輕鎖眉頭,忙道:“憲鬥是否身子不適……”
範程微微搖頭,嘴脣張了張,卻又忍住不說。
皇太極知道範程的性子,知道他一定有話要說,只是難以起口,便道:“憲鬥,你我君臣之間,並無滿漢之別,若是有什麼話,直說吧,不要有顧慮,即便你的意見不太成熟,咱們也可以逐漸修訂!”
範程心早已盤算好了,卻是故意哆嗦着,“皇,臣……”
皇太極知道範程一向果決,如此支支吾吾,一定不是小事,便道:“憲鬥不用擔心,凡事有朕給你做主!”
範程忽地離座,雙膝跪倒,匍匐在地,“皇,臣有罪……”
“有罪?”皇太極不解,“憲鬥連身子不適的時候,都在爲國操勞,爲朕分憂,又何罪之有?”
範程這麼撅着屁股,一動不敢動,“皇救臣……”
“救?”皇太極更加糊塗了,“憲鬥好好的在此,爲何要朕救你?”心一頓,似有所悟,範程忽地下跪,一定不適小事,“可是有人找憲斗的不是?”
“皇,臣遇麻煩了……”範程這纔將夫人被多鐸擄走的事,簡要說了一遍,他自然不敢批評多鐸,只是將責任推在夫人頭,“夫人衝撞了多羅貝勒的馬車,罪該萬死……”
“多鐸?他這是色膽包天了,哼……”
皇太極心明白,多鐸一向對自己陰奉陽違,甚至還敢用各種法子戲耍自己,自己早受夠了,想要整整多鐸,給他一些教訓,次已經剝奪了他的十個牛錄,還從親王降爲多羅貝勒,是一種嚴懲。
看來,這樣的懲罰還不夠,多鐸尚未接受教訓,明知範程是自己最爲倚賴的重臣,卻還敢做出此等大逆之事……
“皇,慎言……”範程不用擡頭,也知道皇太極的盛怒,“臣下是鑲白旗的人,多羅貝勒是鑲白旗的旗主,有權處置鑲白旗的每一個人,夫人衝撞了多羅貝勒……臣下心並無怨言,只求多羅貝勒能將夫人還給臣下……”
“話雖如此,然憲鬥是國之肱股,豈是常人可?”皇太極餘怒未息,心卻在思索,滿人常常隨意欺壓漢人,這是父汗時代流傳下來的劣習,今後得改一改了。
如果漢人的財物,甚至生命無法得到保障,又豈能安心爲大清國效力?連範程都是如此,不要說普通的漢人了……
沒有這些漢人的協助,大清國想要完全佔據錦州,談何容易?沒有漢人包衣的耕種,大清國算得到錦州這些土地,又有何用?
大清立國不久,對待治下的漢人,應該行籠絡之事,而不是欺壓,多鐸這個豬腦袋,爲何不明白自己的苦心?
範程知道皇太極心向自己,心生出無限的激動,爲了自己,皇太極寧願得罪他的親弟弟……自己是給皇太極爲奴、爲狗,也是值得了,他不禁老淚縱橫,“皇……”
皇太極離了座,親手將範程攙扶起來,“憲鬥不用多言,先安心回府,此時交給朕來處置!”
範程離開之後,皇太極立即召見多鐸,狠狠訓斥了一頓,讓他立即將夫人歸還範程。
多鐸見到範程的夫人,只是一時興起,玩兩日,喜歡的心也淡了,但他要打擊範程,順便噁心皇太極,豈肯輕易將女人歸還範程?
他聽了寧完我的主意,但是,現在這個女人尚未懷孩子……“皇兄,範程和這個女人,都是鑲白旗的人,臣弟有權處置他們,臣弟看他的女人,那是他的福分!”
“胡鬧!”皇太極怒喝道:“範程是大清國的第一謀臣,豈是普通包衣可?”
多鐸瞪了皇太極一眼,最終還是緩緩低下腦袋,“看在皇兄的面子,三個月之後,臣弟將女人歸還範程這條狗!”他估計,憑他的身子,有三個月的時間,一定能讓女人懷他的孩子。
“死不悔改,愚不可及!”皇太極大怒,他原本想處置多鐸,多鐸的態度如此惡劣,可算是他自己作死,看來不動刀子不行!
他連夜召開議政大臣會議,禮親王代善、睿親王多爾袞、鄭親王濟爾哈朗、肅親王豪格、武英郡王阿濟格、安平貝勒杜度、饒餘貝勒阿巴泰等,都被緊急傳喚至崇政殿。
當着多鐸的面,議政大臣會議做出四項決定:多鐸立即將夫人歸還範程;剝奪鑲白旗三成的牛錄,分別交付正白旗、正紅旗、鑲藍旗;罰沒多鐸白銀一萬兩,一半歸入國庫,一半用於補償範程;範程從鑲白旗調入鑲黃旗。
多鐸幾乎暈倒,但議政大臣會議做出的決定,他不敢不從,只得在心將寧完我狠狠罵了一通解氣。
範程從豫親王府領回夫人,心感慨萬分,爲了自己,驚動了議政大臣會議……但補償的五千兩白銀,他不敢收受,偷偷着人送還了多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