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有戰馬向朝廷交差,伍少陵纔不在乎千兩銀子,再說這些銀子又不需要動用他的私產,“自成,明天去衛裡,這些銀子還需要趙峰辦些手續。!”
“公公,”李自成假裝猶豫不決,“萬一趙大人不允……”
“他敢!”伍少陵把眼一瞪,似乎面前的不是李自成,而是趙峰,“咱家讓他走個程序,是看得起他,沒有自成的戰馬,咱家看他拿什麼向朝廷交差!”一直捧在手的茶杯終於落下。
李自成知道自己該離開了,他起身離座,跪在伍少陵面前叩頭謝恩:“多謝公公成全,屬下告退!屬下明日去衛裡求見趙大人。”
趙峰接見李自成的時候,照例與樑成陪坐在兩側,伍少陵纔是主角,但主角照例惜字如金,基本眯起雙眼旁觀,不知道的還以爲伍少陵昨晚沒睡好,正在大堂補覺。
“屬下叩見公公,叩見兩位大人!”李自成幾乎匍匐在地,額頭的確叩在地,不知道是否沾灰塵,“屬下前來交差!”
“李百戶,起來說話,”趙峰哈哈一笑,對李自成的態度還算滿意,“既然來交差,那戰馬應該準備齊足了吧?”
“回大人,屬下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幸不辱命,”李自成起身,立在三人面前,“哎,戰馬可是蒙古人的寶貝,正在使用的良馬,蒙古人更是看得生命還重,要不是……要不是他們缺少糧食……”
“李百戶辛苦了!”趙峰保持着微笑,他的這種笑,多半是禮節性的,既沒有驚喜,也沒有多少熱情,像是和尚在撞鐘唸經,或者談論一件與自己完全無關的事。
這樣也好,走個過場,這種無聊的會面早點結束,只要給了銀子行,李自成正要謙虛兩句,忽聽得樑成突然問道:“李百戶,你真的弄來了五十匹戰馬?”
李自成十分驚訝地看着樑成,他與樑成見面不多,但每次見面,總感覺他用一種陰沉的目光打量着自己,這種目光與伍少陵的老謀深算、趙峰的唯唯諾諾絕對不一樣,像是要通過語言和目光,看透自己的內心世界,以致在購買戰馬一事,他有些暗暗驚心,怕被樑成看出馬腳,
“樑大人,屬下怎敢欺瞞公公與兩位兩人?這些戰馬是要交給朝廷的,如果用劣馬糊弄,屬下有幾個腦袋?大人放心,絕對是蒙古人自己使用的戰馬。”
“可是,李百戶剛纔說,蒙古人出售戰馬乃是因爲缺少糧食,現在乃是夏季,正是水草最爲旺盛的時節,蒙古人怎麼會缺少糧食?”
馬撇,剛纔只顧着吹噓自己的功勞,看來吹過頭了,這個樑成,感覺不咋的,竟然心細如髮,不像伍少陵那樣好糊弄,李自成心念一動,打起精神, “大人有所不知,夏季時節,水草的確豐盛,但水草只是牛羊的糧食,蒙古人並不食用水草,他們缺少的不是水草,而是牛羊。”
“噗嗤!”伍少陵不覺笑出聲來,“自成說得有理,蒙古人也是人,不吃水草的。”在李自成的記憶,這好像是他第一次大笑,不知道是不是爲了聲援自己。
“……”樑成頓時被噎得說不出話來,只是乾瞪眼,既然伍少陵已經發話了,他也不好拿李自成開涮。
而趙峰的臉永遠掛着人畜無害的笑,像是固定的模板,既看不出是爲李自成高興高興,也沒什麼譴責李自成的表情,甚至連看熱鬧的心情都沒有。
“樑大人,”李自成解釋道:“屬下聽說,蒙古人在與女真人的戰鬥多次失利,不僅損失了大量的人口,更是損失了無數的牛羊,是以他們雖然有一部逃到祁連山南麓,尋到充足的水草,但牛羊一時繁殖不及,他們肯賣給我們戰馬,是希望,一旦他們糧食不夠,可以用銀子換取我們的糧食,幫助他們過冬。”
“奧。”樑成將信將疑,但李自成的解釋,似乎也很合理,也沒再追問下去。
趙峰則當起了和事佬,乘機轉移話題,“李百戶,戰馬現在何處?價格又是幾何?”
“回大人,戰馬至遲午時可達西寧城外,每匹八十五兩,因爲在咱們的土地交貨,蒙古人有些擔心,所以屬下與蒙古人約定好了,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希望大人早些準備銀錢。”
“那好,”趙峰的目光卻是投向伍少陵,但伍少陵低着頭,恢復了老僧入定的模樣,他輕輕喚了聲:“公公……”
“奧?”伍少陵忽地睜開眼,像是剛睡醒的樣子,“趙大人,依照約定好,免得節外生枝。”
樑成小聲道:“既然在咱們的土地,咱們要是吞了蒙古人的戰馬……”
“大人不可,”李自成急道:“做人應該言而有信,如果我們吞了蒙古人的戰馬,這筆生意成了絕筆,以後誰還會向我們出售戰馬?”
“混賬東西!”伍少陵也是十分不滿,罵完之後,他還狠狠瞪了樑成一眼,“先不說沒有蒙古人的戰馬,將來如何向朝廷交差,你吞了蒙古人的戰馬,一旦蒙古人全力攻打各處軍堡,樑大人,你將如何應對?”說完又恨恨道:“若是樑大人能抵禦蒙古人的入侵,西寧衛也不會被侵佔諸多草場,落得現在要向蒙古人購買戰馬交差。”
樑成面色通紅,神情極爲尷尬,壓低聲音道:“屬下是這麼一說,也未真的打算動手,這些道理,屬下還是會明白的。”
“多嘴!”伍少陵恢復了惜字如金,但這兩個字嚇得樑成一縮脖子,再不敢言語。
趙峰低聲道:“公公,屬下明白了,”又對李自成道:“本大人立即安排人手,準備攜帶銀子去城外交換戰馬,李百戶也要早做準備。”
“是,大人,屬下立即去安排。”李自成拱手爲禮,要離開官衙,沒想到樑成搶着道:“公公,趙大人,屬下願意去城外接受蒙古人的戰馬。”
“那有勞樑大人了,”趙峰道:“樑大人入軍旅久矣,需要仔細查驗,朝廷要的乃是良馬,千萬不可兒戲。”
伍少陵冷着臉道:“樑大人,戰馬不僅關係到到朝廷對西寧衛的信任,更是朝廷撥付糧餉的依據,如果節外生枝,辦砸了這等好事,莫怪咱家不容。”
樑成拱手到:“公公放心,屬下明白,屬下絕對不會節外生枝。”
“公公,兩位大人,屬下此次來西寧,還有一個不情之請。”雖然昨天伍少陵同意撥出一千兩銀子恢復三角古城,李自成知道,那是他的個人意見,修繕所需的銀兩,還是要衛裡掏,需要經過衛裡商討,至少要走個過場。
趙峰還是一副笑臉,“李百戶請說。”
“公公,兩位大人,屬下奉命向蒙古人購買戰馬,但鎮海堡附近的蒙古各部,良馬已經賣盡,不可能再有什麼斬獲了,要想買齊剩餘的五十匹戰馬,須得深入到草原深處,所以……所以屬下想初步修繕三角古城,作爲與蒙古人聯絡的橋頭堡,這三角古城,將來還可監視蒙古人……”
“三角古城?”樑成皺起眉頭,難道李自成要藉此收回失地?他看了眼趙峰,見趙峰永遠都是那副奴顏卑卻的樣子,心一陣厭惡,又將目光投向伍少陵,“公公……”
伍少陵微微睜開雙目,輕聲道:“咱家已經同意了,但西寧衛並不寬裕,只能撥給一千兩,其餘的銀子、人力,暫時只能靠自成自己想辦法了。”
“依公公!”伍少陵已經表態了,趙峰根本不敢反對,況且一千兩銀子也不是什麼大事,多半算是給李自成的一種賞賜。
樑成卻是將目光死死定在李自成的臉,似乎要將他看成透明的玻璃,但終究沒再說話。
會議結束,樑成取了銀子,裝在布袋,用戰馬馱了,前去城外等候。
西門外,數十匹戰馬仰天長鳴,兩名身着蒙古袍的漢子手執長鞭,在外圍巡視着,數名明軍士兵小心地陪同着這兩名蒙古人,一名士兵此刻正低頭對蒙古人說着什麼。
樑成勒住戰馬,待戰馬完全停下來,他目視李自成,沉聲道:“李百戶,說實話,這些戰馬究竟來自何方?難道真是來自蒙古嗎?”
李自成急忙勒住馬繮,因爲事發突然,戰馬前腿人立,險些將他掀下來,他勉強在馬背坐穩,臉憋得通紅,“樑大人,這些戰馬,確實是蒙古人的戰馬,屬下敢以人頭擔保……”
“我知道他們是蒙古人的戰馬……”樑成瞥了眼李自成的大紅臉,也沒再多問,雙眉卻是深鎖。
樑成不會蒙古語,自然是由王安平臨時充當翻譯,完成交割後,他讓士兵們先去驅使戰馬入城,自己卻是獨自來到蒙古漢子面前,冷不防在他肩一拍,“兄弟,這些戰馬真不錯呀!”
“那是,都是戰馬……”那“蒙古漢子”發覺不對,作勢要掩口,已經來不及了,不禁楞在當場,臉嚇得青一陣白一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