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從拖出的八名藏人降兵,挑選出一名臉恐懼感最多的人,向他一指,沉聲道:“你,出列!”
那名降兵有些茫然無措,知道自己被盯了,卻不知道李自成做些什麼。 !
等候在側的狼騎兵,頓時搶出兩人,一左一右,架着那人出列,向李自成面前一扔。
那人攤到在地,情知形式不對,慌忙把眼打量着四周,看到燕本宮,雙目不禁一亮,“長老大人,救我……”
燕本宮將他扶起,拍拍身的灰塵,又安慰了幾句,然後轉身來到李自成面前,“大都督,非得要殺嗎……”
“你告訴他,是生是死,完全由他自己決定,”李自成的臉,宛如一層寒霜,雙目射向扎嘎德,“將他的家眷全部找出來!”
“是,大都督!”扎嘎德躬着身,從藏人走過,東瞅瞅西看看,不時拽出一人,當拽到一名年輕的夫人時,他故意不牽衣角,而是拉着她的小手。
“你放開她!”那降兵的身雖被繩索縛了,卻還是像一頭髮怒的公牛,用肩膀猛地一撞,扎嘎德猝不及防,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倒退兩步,方纔立穩腳跟,扎嘎德拔出隨身攜帶的彎刀,要砍下去。
夫人急得臉都白了,口不知說些什麼,李自成一句也聽不懂,見火候差不多了,方纔揮手喝退扎嘎德,卻對那降兵道:“機會只有一次,‘入漢籍、奉天主’,否則你的家人,要全部爲你陪葬,”頓了一頓,又道:“他們的生死,在你的一念之間!”
燕本宮臨時充當翻譯,那降兵聽了,沒有說話,卻是淚如雨下,小婦人抱在懷,只是哭。
“眼淚不能解決問題,”李自成待燕本宮翻譯之後,方纔補了一句:“不要再相信佛祖了,浩劫面前,佛祖爲何還不開眼?”
“你敢污衊佛祖?”那降兵用肩膀撞開小婦人,面向李自成,雙手攥緊了拳頭。
何小米一見,要拔刀,李自成伸手止住,“本都督沒有污衊佛祖的意思,本都督只是告訴你,照佛漢地的,只有天主,佛祖已經西歸,不可能再出現於東方。”
“西歸?”那降兵的臉滿是迷惑,“你說什麼?”
“難道燕長老沒有告訴你嗎?”李自成淡淡地道:“佛祖也曾來過東方,然而,數千年過去了,你們歪曲了佛經,違背了佛祖的本意,佛祖一怒之下,已經放棄了東方,回到毗奢耶那伽羅去了……”
“毗奢耶那伽羅?”那降兵皺眉深思,似乎聽到過這個名字,在那遙遠的地方,佛經傳出的地方,不過,詳情只有寺廟裡的活佛們才知道……
難道佛祖真的不肯東顧了嗎?
也是是真的,昨日一戰,藏人死傷大半,也沒見佛祖過來懲罰這些進犯的惡人……他用兇狠的目光盯着李自成,遇李自成如大海般深邃的眼神,他的目光,一點點黯淡下去,直至腦袋低垂,避開李自成的眼神。
“燕長老,告訴他,天主與佛祖的事,說來話長,如果有緣,改日本都督當在教堂爲他們解說,今日,”李自成頓了一頓,道:“今日本都督很忙,你讓他自己做出選擇吧,他的性命,還有他的家眷,掌握在他自己的手……”
李自成故意將“家眷”兩字,說得很重,又看了眼身掛着無短綵衣的小婦人,遂默然不語。
燕本宮一愣,隨即明白了,去那降兵面前勸慰兩句,見效果不好,便走向小婦人,壓低聲音道:“你家相公,還有全家的性命,在這一刻了,勸勸吧,大都督不會等太久的……”
小婦人用極度恐懼的眼神,打量着外圍的士兵,幾乎都是手按刀柄,隨時可能拔刀出鞘,她已經隱隱看到了血腥的場面,遲疑片刻,忽地跪在那降兵的面前,抱住他的大腿,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
降兵躬下身,用前胸按住他婆娘的腦袋,也是泣不成聲,好似一場生離死別。
這樣的場面,原本完全可以避免……
李自成心一動,藏人真的不怕死嗎?算不爲了自己,也該爲了家人……難道自己的做法,對這些信佛的人,一點效果也沒有?
他將降兵的家眷帶來,是用家眷要挾他們歸降,此時抗拒得越激烈,只要最終歸順了,將來會越徹底,反抗的可能性越小。
看這降兵的樣子,是要與自己的婆娘永決了,真是不懂這些教徒……也許他們是要修得來生吧……
李自成並不希望將藏人殺絕了,如果沒有人口,他心目的海南府,會成爲鬼城,又何談控制?
看着降兵與他婆娘悲傷欲絕的樣子,李自成有些迷惑,難道用家眷要挾他們的法子,真的錯了嗎?
他驀地想到,昨日藏人向天命軍投降……如果沒有跪地投降的事,他們昨晚燒成灰了,既然肯投降,他們的心是有恐懼,爲何家眷來了,反而勇敢起來?難道問題出在家眷身?哪怕是死,也要在家眷面前維持着形象……
李自成明白了,像是精疲力竭的兩頭鬥牛,只要誰先鬆一鬆,會一敗塗地!
既然你如此看重如花美眷……
李自成咳嗽一聲,道:“既然如此不識時務,那殺吧,先從家眷開始!”
燕本宮原本想要勸勸,但轉思一想,便停住話頭,反而將李自成的話,原原本本地告訴了那降兵小夫婦,然後張開雙手搖了搖頭,一副愛莫能助的樣子。
那邊的第二營,已經有數名士兵拔出腰刀,李自成已經下達了命令,對他們來說,只管執行便是,對與不對,完全不關他們的事。
一名士兵搶步前,一把扯開小婦人,“別哭了,黃泉路,等着你家相公便是,放心,他一會便來,要擦乾眼淚,千萬別認錯了人……”
士兵的話,那小婦人聽不懂,但是看身體語言,以及手的腰刀,知道不是好事,便哭着哀求道:“相公……難道你忍心……”
士兵們將小婦人拖到一邊,沒走幾步,便要動手了,他左手挽住小婦人的雙臂,右手將刀身橫過小婦人的左肩,只帶輕輕一拉,便能隔斷喉管,與他相公陰陽兩隔。
那降兵原本還在猶豫,到此時刻,方纔醒悟過來,再要遲延,婆娘的性命沒了,他顧不多想,雙膝一彎,跪倒在地,口大叫道:“我願意……”
“慢着!”
李自成這次用第二營的士兵充當劊子手,是爲了在關鍵時刻,他們能聽懂漢話,見那士兵住了手,心頓時一陣輕鬆。
這一次,他賭對了,那降兵成了第一個真正歸順的人!
如果真的殺了他的婆娘,不但她相公,恐怕其他的藏人降兵,心也會充滿荊刺,殺降兵沒關係,他們本是威脅,但他們的家眷……如果殺了他們的家眷,那麼在他們的眼,天命軍恐怕是魔鬼了。
燕本宮將那士兵扶起,帶到李自成的身邊,那士兵看了眼李自成,眼一片灰暗,不知不覺低下頭去。
痛苦是有的,但與全家人的性命相,這點自尊算得了什麼?
李自成正待發問,那邊燕本宮在他耳邊說了什麼,他猶豫了一會,回頭看了眼依然被鋼刀架着脖子的婆娘,終於叩拜在地,“小人願意歸順天命軍……”
“起來吧,”李自成的臉沒有半點喜悅,這麼長的時間,才搞定一名降兵,如果是落在女真人的手,恐怕不用如此勞神費力,“你是真心歸順的嗎?”
“回大都督,小人真心歸順,”那降兵頓了頓,又道:“只要大都督放了小人全家!”
降兵是沒有資格討價還價的,如果不是此處缺少人口,你們至少要進行一年的勞役,然後根據表現,再決定最後的歸宿,不過,李自成沒有與他計較,只是淡淡地道:“先退在一邊,等候發落!”
剛纔燕本宮一共點出八名降兵,除了此人,尚有七人,李自成讓人將他們的家眷全部找出來,然後讓他們選擇,要麼完全歸順,要麼全家給他陪葬。
有一有二,有二有三……他再也不用擔心了,剛纔的那名降兵,是最好榜樣。
果然不出李自成的所料,當燕本宮將自成的話語傳達過去,這七名降兵,並沒有浪費多少口舌,直接都降了,他們並肩給李自成行了叩拜之禮,然後默默地退在一邊。
李自成讓士兵們給他們八人鬆綁,縛了一夜,胳膊早麻木不堪了,他們一邊揉着自己的胳膊,一邊與自己的家人抱頭痛哭。
軍的書開始登記人口,這八人連同他們的家眷,全部登記爲漢籍,但家庭住址一欄,暫時空缺。
在燕本宮的勸說下,剩餘的藏人降兵,並沒有堅持多久,午飯之前,全部同意歸順。
“入漢籍、奉天主”,只是他們歸順的第一步,李自成要在此處設置海南府,推行天命都督府的各項律令。
他滿心歡喜,從第一名降兵歸順,到最後一名,不過一個時辰的時間,主要時間卻是耽擱在登記。
看來,“從衆心理”不是漢人的特色,藏人也是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