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日高掛中天,坦蕩如砥的大片草地,暖洋洋的薰得人發醉。
熬過嚴冬酷寒,萬物驚醒,正是放牧季節。
然而,盛京城南的綠草地上,卻是不見牛羊,也不見一個耕作的農人。
天命軍的遊騎,已經渡過渾河,時不時在城下露露臉,大清的遊騎感覺被羞辱,組織了一個又一個小隊,不斷向天命軍的遊騎靠近,一番“砰砰”之聲後,又帶着無盡屈辱和大半的傷亡遠遠跑開了。
每次差不多都是這樣的結果,大清的遊騎學乖了,再不敢靠近,五百步,不,八百步之外,纔是安全的,只要遠遠監視就行,天命軍的遊騎又不會攻城。
盛京城內,越發人心惶惶,大街小巷的行人,步履都是異常沉重,如果沒有必要,他們寧願呆在家中,有土牆保護,似乎安全多了。
滿人百姓說啥也想不通。
從撫順、薩爾滸、鐵嶺、東京、盛京,再到遼西的廣寧、錦州、寧遠,哪一次戰鬥,勇士們不是將漢狗砍得滿地找牙?
漢狗啥時敢逼近盛京城了?
大清這是怎麼了?勇士們的力氣,都被包衣漢女在炕上掏空了嗎?早就說過,漢女就是吃人不吐骨頭的狐狸,沒準她們就是漢狗故意讓勇士們抓回來的……
數以百萬計的牛羊,被迫關在城內狹小的圈中,過冬的草料早已消耗殆盡,原本是城外放牧的時間,牛羊們能吃到新鮮的嫩草,然而……
牛羊們只能吃個半飽,便是白日,也能聽到它們抗議的聲音。
正是交配的季節,但母牛、母羊、母馬們,因爲草料不足,體內的激素分泌失調,硬是不讓雄性靠近,肚子不飽,體力衰竭,哪還想着生兒育女?
公牛公羊也是病怏怏的沒了心思,如果它們靠近異性,多半是爲了尋找一絲嫩草,一天到晚都是清水,似乎渾身都浮腫了。
爲了節省體力,牛羊們都是屈着腿縮着脖子依偎再牆角,肚皮實在撐不住了,纔會輕輕咪叫幾聲,希望得到主人的憐憫,但它們已經明白,主人多半會裝聾作啞。
戰馬的草料充足,它們是勇士的腿,勇士的魂,也是勇士的精神所在,但幼崽、母馬和專門用於繁殖的種馬,就沒有這麼好的待遇了,它們只能和牛羊混在一起……
日落時分,城內最爲擔心的事情,終於成爲現實,數不清的天命軍士兵,在毫無阻滯的情形下,涉過渾河,在城南和城東兩個方向立下大營。
城頭上的守軍頓時緊張起來,着人飛報皇叔父攝政王。
多爾袞心事重重地來到南城頭,只看了一眼,心中頓時如喝了兩瓢冰水,那一面巨大的九州軍旗,似乎向城頭髮出挑釁。
他卻無可奈何。
多爾袞正要離開南城,打算去東城看看,卻有傳令兵來報“皇叔父攝政王,城西和城北出現了上萬騎兵……”
“騎兵?”多爾袞嘴角翕動,雙目空洞,喃喃自語道“來了,他們終於來了!”
城南和城東,天命軍的大營幾乎同時冒出炊煙,直衝天際。
多爾袞趕到東城頭的時候,恰好能看到炊煙,他不禁思索道今日天色已晚,天命軍長途奔襲,人困馬乏,應該不會攻城了吧?如果今晚派出一支騎兵偷營……
他的雙目忽地變得陰戾起來,看着城外的天命軍大營久久不動……
二道坡以北二十里,原先的多爾袞大營,現在成爲李自成的臨時行營和天命軍第三營第五師的大營。
楊坤坐在李自成的大營中,久久不肯離去,“皇上,第五師的傷兵,已經全部轉往遼陽,傷兵營中的兄弟,都是輕傷,明日就可以作戰……”
李自成淡淡笑道“楊愛卿還是按捺不住?”
楊坤訕訕笑道“皇上,只要我們努力一把,極有可能攻破京師,將韃子徹底趕出邊牆之外,這個時候,臣自然不能置身事外!”
“第五師的將士,在這次二道坡的戰鬥中傷亡極重,還是讓他們休息幾日吧,決戰不會這麼快打起來,”李自成淡淡笑道“此處距離盛京不過八十里,騎兵一日可到。”
楊坤知道,皇上是讓第五師的兄弟多休息兩日,隧道“臣隨時等待皇上的召喚!”
李自成盤算了一下,雖然不明白多爾袞的心思,但戰鬥不會延續太久,滿清的騎兵,既不善於攻城,也不善於守城,盛京城下,極有可能是速戰速決,天命軍必須用實力打敗滿清,便微微點頭,道“第五師的將士,還有多少能戰的將士?”
“現在的大營中,尚有能戰的將士八千餘人,”楊坤自己也覺得太少,忙道“過些時日,遼陽城中會有部分將士,恢復作戰能力,那時可能超過萬人。”
李自成微微頷首,這次的二道坡騎兵大戰,即便在兩個步兵師的協助下,第五師的騎兵,還是傷亡過半,滿清騎兵的戰鬥力,一定不能忽視,他擡頭看了眼楊坤,道“楊師長先回去,做好休息三日的準備。”
“臣遵旨!”楊坤聽說只有三日,心中不禁大喜,第五師應該能趕得上盛京城下的決戰,他這個威遠侯,一定要威震盛京……
多爾袞騎着馬,將盛京八門巡視了一遍,方纔回到睿親王府,大福晉蘇和巴拉迎過來,接過多爾袞的頭盔,“王爺,晚膳準備好了,王爺辛勞了一日,還是早點用膳吧,妾身這就去……”
“等等,”多爾袞擺擺手,他實在沒有胃口,便搖搖頭道“本王還要去崇政殿召見各旗的將軍們商量守城的事,晚膳……晚膳等本王回來再說。”
“王爺,”蘇和巴拉的臉上掛着一些憐惜,她小心地道“國事再忙,也不能誤了晚膳……要不,妾身讓杜勒瑪來陪着王爺進膳……”
多爾袞哭笑着搖頭,這個時候,他哪有心思去看望杜勒瑪,便是布木布泰來了,他也不會有心思,天命軍直逼盛京城下,一個不小心,大清就有可能滅國……
“轟……隆……”
正在這時,猛聽得一陣巨響,就像長白山霎時坍塌了似的,多爾袞驟然變了臉色,蘇和巴拉從多爾袞凝重的臉色上,也知道發生了變故,她也是隨着變了臉色,良久方喃喃地道“王爺……”
“不好,天命軍要攻城了,”多爾袞清醒過來,一把搶過頭盔,按在腦袋上,轉身便跑,“大福晉,閉好門戶,所有的侍衛集中起來,本王回來之前,他們誰也不許睡覺……”
蘇和巴拉還想叮囑兩句,多爾袞已經跑遠了。
侍衛長伊羅根影子似的跟在多爾袞身後,見多爾袞尋着炮聲向東城跑去,忙道“皇叔父攝政王,既然天命軍開始攻城,現在城頭上危險……”
多爾袞稍稍放緩馬速,“怕什麼,盛京城頭,不是有紅衣大炮嗎?”
“皇叔父攝政王說得是!”伊羅根心道,剛纔聽到炮聲,不是皇叔父攝政王急着跑向城頭……這樣的話語,他自然不敢說出來,“東城的守軍,是鑲黃旗的人吧?”
多爾袞正要作答,忽然聽到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扭頭一看,卻是鑲黃旗右翼固山額真卓布泰,卓布泰顯然也是看到了多爾袞,忙行禮道“皇叔父攝政王……”
卓布泰並不是多爾袞的親信,但也不是多爾袞的敵人,不過他的弟弟鰲拜,在崇德帝駕崩的時候,是堅決支持皇上繼承大統的人。
多爾袞憎恨鰲拜的同時,也連帶着對卓布泰看不順眼,“卓布泰,大敵當前,天命軍就在城下紮營,這個時候,你不呆在城頭,回府做甚?”
“臣知罪,”卓布泰又向多爾袞行禮告罪,“臣的母親,忽然病危,臣得到母親的召喚,所以才離開一會……”
這麼巧?多爾袞要是相信卓布泰的話,還不如相信天命軍是來盛京城下旅遊一番,但戰鬥已經打響,他顧不上責罰卓布泰了,“還不快去,快,用紅衣大炮還擊!”
“是,是,臣這就上城頭督戰!”卓布泰又向多爾袞拱了拱手,帶着從人快步跑向東城頭。
多爾袞也想看看,天命軍究竟是玩什麼把戲,便帶着侍衛們就近來到東城頭。
“轟……隆……”
距離城頭還有數百步,多爾袞感覺到大地一陣顫動,心中不覺暗驚難道天命軍的火炮,比紅衣大炮還要厲害?聽聲音,炮彈似乎落在城頭,準頭也不錯……
尚未走上城頭,便看到卓布泰在親衛的推搡下,灰頭土臉下來,不覺皺眉道“卓布泰,你不是上城頭督戰嗎,現在勝負未分,爲何要丟下勇士們,獨自離開城頭?”
“皇叔父攝政王明鑑,”卓布泰吐出口中的泥灰,一邊哭喊一邊叫道“漢狗的火炮太犀利了,臣……”
多爾袞雙目一凜,怒道“究竟怎麼回事?”
卓布泰推開攙扶他的親衛,在多爾袞面前端端正正站好,喘着粗氣道“皇叔父攝政王,漢人火炮的射程太遠,我們的紅衣大炮,根本夠不着……”
“射程?”多爾袞心中一驚,紅衣大炮佔據着地形上的優勢,如果這樣的形勢下,紅衣大炮的射程還是不足,那豈不是任由天命軍向城頭炮擊?
難怪海州、東京這麼快便被攻破……
就在這時,城頭上又傳來“轟隆”之聲,卓布泰哭着喊道“皇叔父攝政看到了,漢狗的火炮,還會在城頭爆炸,勇士們白白送死呀……”
多爾袞已經看到了,視線之內一枚炮彈落在城頭,隨即發生了爆炸,火光之中,有幾名鑲黃旗的士兵,手腳被炸斷,身子直接飛上了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