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村家, 好吧,或者說幸村家的祖屋樣式是那種古早傳下來的深宅大院式的和式房屋,相似的屋子一幢一幢一直蔓延到深山裡面, 用許多綠色的一模一樣的植物圍起來, 顯得古樸而幽靜。
到離那祖屋還有段距離的時候, 幸村就將油門熄了, 把秀一放下來。
前面那片地帶, 充滿了純淨的靈氣,不能讓污濁的東西玷污,比如外面世界到處充斥着的廢氣之類。
秀一把揹包背好, 看着旁邊青竹掩映碧草如茵,又聽見鳥啼蟬鳴泉水叮咚, 覺得彷彿來到個隔絕塵世的所在, 每一寸呼吸都似乎被洗滌過了, 乾淨而清新。
幸村倒是習以爲常似的把摩托車鎖了隨便扔到竹林,反正這地方人跡罕至, 是不會有人偷取的。
秀一將妖力凝在目中,仔細地朝那宅子看過去。
果然不同表面看來清爽,半空中浮着各式各樣奇異形狀的白影,能瞧出是一些已死去的妖怪的靈體,還有一些地縛靈和幽靈之類的各色光點, 把這塊地方點綴得五彩繽紛, 卻是一點也不好看, 反而有些恐怖的樣子。
此時再去嗅一嗅味道, 就會覺得很詭異, 完全沒有之前的舒暢了。
這人就一直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下的麼……秀一轉頭看了站在自己身旁的幸村一眼,不禁微微皺了皺眉頭。
“南野君, 覺得有些窒息對吧?”幸村明白秀一的觀感,接到他的眼神後,便柔柔地笑了。
“這裡……”秀一認真地措辭,“很奇怪。”他用手指點了點空中糾纏的那些東西,“它們都被束縛着,很壓抑,而且……”
“而且還有很濃的怨氣,一點也不像表面顯示出來的那樣純淨。”幸村看出秀一的爲難,直接說出來。
“嗯。”雖然不明白爲什麼幸村可以這麼直白地說出他成長地方的不堪之處,但秀一還是點了頭,他不喜歡這裡,儘管這裡是幸村居住的地方。
“南野君不用在意,我不會勉強你進去那裡的。”幸村脣邊勾起個柔軟的弧度,“既然是邀請南野君過來做客,怎麼會作出讓南野君這麼不舒服的事情呢?”
“那……”秀一偏頭,眼裡帶着疑惑。
“只是想讓南野君看看我成長的地方。”幸村笑道,“當然,更想與南野君分享的是其他的東西……所以,南野君要跟着我,可不要走丟了。”
秀一不知幸村在弄什麼玄虛,只是見他素來平淡的臉上突地帶了些類似於“獻寶”……的神情,就不由得多了點興趣,於是微笑:“我會拭目以待。”
到了山裡面就都是步行了,這種程度的體力活動對這兩人來說,並不是太難過的體驗。
秀一跟在幸村身後,慢慢地往宅子旁邊另一方向、被茂密的樹林遮住的所在爬去……因爲他能感覺自己的身體漸漸向上移動,所以知道是在攀登某個隱蔽的山坡。
幸村似乎比平日多了些愉悅的情緒,他總是跨前幾步帶路,在高處的時候,還不忘伸出手拉秀一一把。
走了好一會兒,終於豁然開朗。
四面依舊環山,只留一個一人寬的入口,還被垂下藤蔓遮掩了一半去——秀一正是被幸村從這裡拉進來。
山岩上有瀑流直衝而下,打在底下的水潭凸起的白色巨巖上,頓時如同斛珠傾瀉,濺起飛花無數。
潭邊是細膩泥土踏實了填成,鋪着綠草和細小多姿的野花,風吹過,有芬芳馥郁的清香飄散,前方更有一個小屋,是用竹子搭建,透着瑩亮的綠,看起來彷如碧玉一般。
這一片與方纔所見虛幻假象不同,倒真是清淨得很,像是被靈力燒過一遍,別說什麼亂七八糟的靈體式神了,半點污穢也沒有。
簡直是用靈氣滋養灌溉的仙境聖地!
“很美……”秀一閉閉眼,發出一聲讚歎。
幸村在旁邊笑吟吟說道:“我不喜歡跟那些人在一起,就找到這塊地方,用符咒額外闢出,魑魅魍魎都不得接近。”他用手指指一下靠着另一山崖的竹屋,“從小修行時我便是住在那裡,雖然後來術法有成回到父親母親身邊一同居住,可但凡需要回來祖屋,我都會到這裡來。”接着嘴角弧度擴大些,“這一次邀請南野君來,也是做我的客人,而不是那些人的……所以,南野君就陪我一塊在這裡住上幾天吧。”
“我當然是與幸村君同住了。”秀一也衝幸村笑了笑,“難道幸村君要把我扔到那個大宅子裡面,跟一羣不熟的人一同看那些被困住的可憐妖怪麼?”
幸村的眸光柔和:“我就知道南野君會喜歡這裡。”說着突然“啊”了一聲,“剛我忘了,我應該是帶南野君看那個的!”
“……那個?”秀一偏頭。
“對,你跟我來!”幸村拉起秀一直接往前又跑了幾步,硬是站在潭水邊極靠近的地方。
近到那水流撞擊的“隆隆”之聲彷彿轟鳴在耳邊,連頭髮絲都被撲面而來的水汽浸得溼了,感覺分外涼爽。
秀一順着幸村的視線看過去,也是大大吃了一驚。
那瀑布並非如常見的那般自上而下地流動,而是突破了重力的束縛,從下至上直伸而起,再倒掛下來,卻又遵循重力規律了。
上去時水身完成弧線,水面光滑有如細緻絹帛,綿軟柔順,下來時候毛毛躁躁,像是被無數竹籤抵在中間阻礙着,變得不順遂起來。
陽光穿過雲層灑下,在水面幾番折射暈出各種奇異顏色,透過許多水珠交相輝映,十分美麗。
秀一看得有些入迷,他半眯起碧綠色的眼,手掌擋在額前,慢慢擡起頭想看得更高一些。
幸村一隻手搭上秀一的肩,另一隻手也學着秀一的樣子遮住光線,跟他一同靜靜欣賞。
站得累了,兩人就並肩躺在草地上,一邊聽清風細語一邊少少地打個盹兒,真是自在安逸,逍遙無比。
到天色漸暗,幸村撐起半邊身子,坐起來朝秀一看去,秀一察覺到陰影投下,便也睜開眼,對上那雙柔和美麗的藍紫色眸子。
“南野君餓了吧?”幸村柔聲問道,聲音低緩,帶着某種奇特的韻律,像是一把小刷子輕撓人心,催人慾睡。
秀一怔了下,差點又閉上眼,接着趕忙笑道:“幸村君要親手做飯我吃麼?”
“啊,只要南野君不嫌棄。”幸村沒被嚇到,反而一句話勾起了秀一的興趣。
最後一點睡意被趕走,秀一坐了起來,左右活動一下身子,伸了個懶腰。
“哦?”秀一眨眨眼,“我怎麼會嫌棄,期待還來不及呢。”
幸村輕鬆地站起:“那就請南野君幫着撿些乾燥樹枝回來,我要……”他忍住笑,“生火烤魚。”
潭水清澈,裡面有許多肥碩魚兒游來游去,幸村拿着一根前頭被削尖的竹竿,對準了魚兒前進的方向,用力地給它戳下去!真可謂是快準狠,不多時,就捉了許多用草莖串在一起,扔在邊上。
秀一從旁邊的林子裡鑽出來,懷裡抱着一大捧幹木,攤在地上做成個火堆狀,又把幾根紮實的再磨一磨,緊緊紮成支架擺在地面,再用柔韌的藤條固定。
就在秀一這邊快要完工的時候,幸村手裡也有了很多成果,他拎着還在活蹦亂跳的肥大魚兒,故意湊到秀一前面……魚尾一擺,“啪”地打在秀一臉上,秀一好笑又好氣,但是手裡忙活着又不能去揍他,只有剮他一眼,快速把東西弄好,然後飛快跑到水邊洗臉洗手去了。
幸村見好就收,也沒有老去招惹秀一。他從小屋裡取出以前用過的刀片洗淨了,將那些魚剝鱗剖腹,再從旁邊拔了幾把嫩嫩的野菜塞到魚兒的肚子裡,撒上一些調味料——他事先有聞過,因爲時間還沒隔太久,並沒有壞掉的樣子。
秀一回來的時候,幸村已經用削圓了的木棍穿起好幾條魚架在烤架上了,正似模似樣地翻烤着,動作很是嫺熟。
“幸村君很不賴嘛!”秀一讚了句,看到幸村面上不慎沾到的些微土灰又禁不住笑了笑。
“南野君不要顧着笑我,怎麼不過來幫幫忙?”幸村知道自己可能有點狼狽,於是擡起手,用袖子擦了擦臉。
“不是說我只要品嚐幸村君的手藝就行了麼,幸村君怎麼還讓我過來幫忙?”秀一隨口調侃道,但還是坐到幸村旁邊,接過他手裡的木枝,也跟着翻動起烤魚來。
幸村的手藝出乎意料的不錯,烤出來魚鮮軟滑嫩,十分好吃。
秀一還是成長中的青少年,當然就禁不住吃多了些,大概是因爲兩人之間氣氛太好的緣故,連慣於控制自己的幸村也撐到了。
於是就又一起飯後散步,等候天色徹底暗下來,就能看一看夜幕中嵌着的星子,在這山中仰望夜景,想必會有異樣的感受吧……
然而,這種安謐的讓人忍不住沉醉的美好光景,到底還是被人打破了。
當幸村正從竹屋裡搬出兩個寬大的榻榻米要鋪在地上時,從外面搖搖晃晃地飛進來一隻紙鶴,秀一曾經見過幸村使用的,是屬於靈術師的使役的東西。
紙鶴的眼睛閃爍紅光,彷彿張口要說出什麼,幸村剎那間冷了臉。
“什麼事?”就像之前與秀一兩人笑鬧的那個人是幻影一樣,幸村一瞬間掛上微笑的面具,聲音柔和卻沒有情緒,眼神也冷漠到刻板。
“家主有請,有要事相商。”紙鶴口吐人言,如是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