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宿幾天,除了中間的小小插曲,其餘時候大抵都是既辛苦又快樂,一週時間一晃而過,進藤在最後一天的時候跟大家告別,說是要去考取職業棋士,看他那活潑的樣子,秀一也不由得會心一笑。
然後,負責接送的校車來了。
與小池純告了別,正選們心裡頗有幾分不捨,這麼美好的環境,還有這麼幹淨的空氣,很快就呼吸不到了啊……
校車從郊區穿到市區,慢慢地往神奈川方向開去。
秀一看着窗外,沒有說話,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突然,他似乎看見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走過,趕忙回頭,想要看得清楚一些。可這一看,他卻更加放心不下了。
“幸村君,請讓司機大叔停一下好嗎,我有點事情要做。”秀一回頭,衝坐在自己旁邊的幸村說道。
“需要我們等你麼?”幸村只說了一句,他並沒有追問。
“不用了,我會自己搭車回去。”秀一搖頭。
“好的,自己小心。”幸村點點頭,走到前面跟開車的大叔打了招呼。
車門開了,顧不得說太多,秀一抓起揹包就跑了下去。
“啊咧,經理要去哪裡?”丸井好奇地問。
“他有事。”幸村一揮手,“我們回去。”
穿過擁擠的人流,秀一緊張地尋找着。
亞麻色頭髮的少年穿着藍白色的制服,慢慢地走在大街上。他步子虛浮,眼神飄渺,跌跌撞撞的,好像下一刻就會摔倒的樣子。
看起來似乎很正常,其實……這人的腦子大概已經一片空白了吧。
“不二君!”秀一一轉身找到了,急忙喊道。
那少年卻像沒聽到似的,一步一步地往前方磨蹭。
果然不對勁……秀一皺眉,跑過去抓住他的手臂:“不二君。”
少年怔怔地看着秀一,仔細辨認了好久,才說:“哦,是南野君啊,好久不見。”聲音輕輕的,彷彿是怕打擾了什麼。
“剛要回去的就看到了不二君,所以想過來打個招呼。”秀一放手,“失禮了。”他沒有直白地問話,選擇先寒喧幾句。
“哦,沒關係。”不二緩緩地說,“看到你很高興。”
你現在真的神志清醒嗎……秀一有些狐疑,又見不二徑自朝前面走着,便也跟了上去。
一時無聲。
“吶,南野君,你說怎麼樣才能做一個好哥哥?”不二走着走着,突然問道。
這就是他現在這麼失魂落魄的原因嗎……秀一想了想說:“應該是不論什麼時候都要好好保護弟弟,嚴格要求自己,做一個好的榜樣吧。”停一下,“如果弟弟做錯了事情,也要好好地跟他講道理,聽他解釋,不能隨便地責罵他纔對。”
“可是,如果這樣做了,弟弟還是不高興怎麼辦?”不二側頭,臉上是一種無法形容的表情。
“那就問問他爲什麼會不高興吧。”秀一說,“我會努力讓他開心的。”
“呵~”不二繼續問道,“如果自己成了弟弟成長過程中的阻礙怎麼辦?”
“哥哥怎麼會成爲弟弟的阻礙?”秀一不太理解。
“不是故意的,只是外界原因造成的,可是弟弟的自尊心很強,哥哥如果讓着他,他也不會高興。”這一次他沒想讓秀一回答,只是自己喃喃地說着,“爲什麼不能在一起相親相愛地長大,要去別的地方呢……是哥哥還有很多地方沒有做好吧,所以弟弟討厭哥哥了?”
秀一沒有說話,他開始明白不二的心病在哪裡了,可是,即使是他自己遇到這種情況,也未必能有什麼很好的辦法。
默默地又走了一段,亞麻色頭髮的少年停下了腳步,不知不覺的已經走到河邊了。
河堤上,看到沿着河岸奔跑的圍頭巾的少年,不二遠遠的打了個招呼,那人淺淺彎一下腰行禮,轉身繼續跑步。
“那個是學弟,正在鍛鍊身體。”不二主動說道。
“嗯,看樣子你們關係很好。”秀一其實很擔心不二現在的狀況,也知道他現在是在拼命地尋找話題轉移心情,便只好由着他陪着他。
就這樣不二一句一句地講,秀一就認真地聽,一搭一搭地應和回答。
說着說着,秀一突然沒再聽到不二的聲音,於是轉過臉去看他。
不二他仰起頭,用手掌遮住臉,脣角彎起,可那並不是一個笑容。
“啊,我沒事了。”不二微笑着說道。
他微微張眼,一絲冰藍的光芒流溢:“讓南野君這麼擔心……真是不好意思。”
秀一剛要回答“沒什麼”,卻聽不二又說:“南野君的肩膀可不可以藉着靠一下?”
……這人果然還沒有恢復正常,不然絕不會在和自己第二次見面說出這樣的話。
“請隨意。”秀一微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肩,就地坐下來。
不二當真把頭擱了上去,沒幾分鐘就睡着了。
“真是的,等你清醒以後,可要和我好好打一場檯球才行呢。”秀一無奈地笑了笑,從揹包裡拿出自己的外套,披在不二身上。
秀一安靜地看書,幾個小時過去了……太陽落山,晚風涼涼地吹起。
不二兜裡的手機一閃一閃,秀一伸長手臂掏出來接聽。
“請問是哪位?”他刻意放低了音量。
“不二,你遲到了。”裡面傳來的是個華麗而磁性的聲線,帶着一些高傲和不可一世的囂張,出奇的,卻並不令人反感。
“抱歉,我不是……”秀一急忙解釋,很快把不二的情況說了一遍。
那邊沉默了一下:“這傢伙真是不讓人省心。”然後又說,“可是我現在走不開……”他好像和旁邊的人做了什麼交流,再有人說話時,已經換了個聲音。
“南野君……是吧?”這個聲音比剛纔那個低緩一些,不疾不徐。
“嗯,是的。”秀一說。
“請告訴我你們的方位吧。”對方單刀直入。
匆匆說完,秀一把手機給不二放回去,然後開始等待。
不多時,一輛加長版的黑色轎車停在了兩人面前,前座走下個黑色西裝的男人,恭謹地拉開後座的門。
穿着休閒裝的少年走了出來。
及腰的濃墨色長髮,英俊的容貌,目測年紀比秀一大上幾歲,個子也高過他半個頭左右,耳垂上還掛着奇怪的六芒星的耳墜。
明明周圍什麼也沒有,卻給人一種這人站在地獄黑炎中的感覺。
秀一看到那個少年的時候,心裡一陣驚慌,就好像被什麼東西窺探了,然而自己卻無可奈何,只得任人宰割。
接着,他看見來人盯着自己打量了一會兒,好像在審視着什麼,然後彎起眼一笑:“現在可以把你身邊的人交給我了,吶?”就在這一瞬間,他周身的灼熱氣息全部消散,似乎一下子變得親切起來,讓人情不自禁想要接近。
秀一馬上回神,因爲不二壓着自己不好起身,便點頭爲禮:“請問,你是麻倉葉王……麻倉君嗎?”
“是啊。”那人的笑容不變,“剛纔我們說好的。”他偏一下頭,“不二給你添麻煩了,真是不好意思。”
“啊,麻倉君不用客氣,不二也是我的好朋友。”秀一急忙說着。
“那麼,再見。”麻倉葉王轉身回去,他的司機已經走過來,把不二抱起放到車子的後座。
再一下,車子就開走了,跟來時一樣的快速。
目送他們離開後,秀一收好衣服,站起身來。
剛剛與他對視的時候,似乎看到對方暗紅眸子深處燃燒着熊熊烈火……是錯覺嗎?秀一閉上眼,告訴自己不要過分好奇。
天色已經全黑了,好在電車還未收班,秀一刷了卡,安靜地坐到車裡。
一身疲憊地回到家,門口的燈是亮的,掏出鑰匙開了門,迎面就見到坐在沙發上的父親。
電視機的聲音被調到很小,母親枕在父親的腿上,正睡得香甜。
“對不起,我……”秀一輕聲道歉。
“先去吃飯吧,你媽媽硬是要等着你回來,結果自己卻睡着了。”南野先生指一指隔壁屋子,“飯菜在冰箱裡,自己拿出來熱一熱就好。”
“都是我不好,媽媽明明有了身孕,還要爲我操心……”秀一內疚地說道。
南野先生搖搖頭制止了自家兒子的自責:“別這麼說,看你樣子也很累了,快點去吃飯,再去洗個澡,應該會好過一點。”頓一頓,“你媽媽的事不用你擔心,我會好好照顧她的。”
“嗯,我這就去。”秀一立刻行動,馬上去廚房草草吃了點東西,又到浴室衝了澡,頭髮溼漉漉的出來。
這時候志保利已經醒了,正睜大眼睛看着他。
“媽媽,我吵到你了嗎?”秀一怔住站了不動。
“我沒那麼脆弱啦。”志保利衝他招招手,“秀一,過來。”
“哦。”秀一口裡答應着,又仔細看了看自家媽媽的臉色,發現確實還是蠻紅潤的,才慢騰騰走了過去。
志保利一把把自家兒子拉下:“這是個笨孩子,洗了頭也不注意擦乾,感冒了怎麼辦?本來去合宿已經很累了,還這麼不會照顧自己……”一邊碎碎念着一邊用毛巾狠狠地□□他的紅髮,動作卻是相當輕柔。
“是~是,我知道了,媽媽,以後會注意的。”聽着媽媽的嘮叨,秀一忙不迭的答應。
這時候,南野先生又開口了。
“剛剛一直都忘記說了……”他放下報紙,溫和地笑着,“秀一,歡迎回來。”
“爸爸,我回來了。”秀一呼吸一口室內舒適的屬於“家”的味道,也露出了安心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