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重遇

“幸村君, 我很想知道,這一次你能給我什麼樣的解釋。”寬闊的街道上,兩個少年並肩奔跑, 身後蜂擁而來的, 是長尾蜥身鱷頭的妖怪, 腳掌“啪啪”狠跺着追趕。

“抱歉, 我沒想到會遇到這種事情。”幸村側頭對秀一笑笑, 眸子裡的情緒晦暗難明。

“幸村君……”秀一皺一下眉,“你以爲我會被一句‘沒想到’打發掉嗎?”

有腳程快的蜥蜴怪爪子已然遞到前面,被秀一用灌滿妖力的薔薇釘在地面, 而幸村目光一凝,左手打出道符咒, 拉着秀一輕飄飄地往前浮動了好大一截, 暫時甩開了追兵。

還沒有到達安全的地方, 幸村掏出手機撥號,迅速下達命令。

秀一在旁邊靜靜站着, 屈指抵住下巴思考。

時間倒溯回一個小時以前——

剛買完東西的幸村和秀一兩人,正要一起乘地鐵回神奈川,然而,就在走進地鐵站的時候,天色一下子變得黑沉沉, 風起雲涌, 像是天馬上要塌下來一般。

妖風四起, 空氣中突然多了許多細小的生物, 人類雖然難見, 可看在幸村秀一兩人眼中,卻是天地間一片渾濁。

……爲什麼會突然多了這麼多妖怪?

秀一很快四顧, 牆角鑽出獨角的小鬼、牆縫裡爬出來身子細長的毒蟲、天空中偶爾掉下斷了翅膀的怪鳥……雖然暫時似乎還沒有大個子的妖怪,但是,從越來越濃烈的妖氣來看,等一下可就說不定了。

在這種情況下,幸村是絕對沒辦法就這樣回去神奈川的,原本已經走到車門前的秀一也立刻退了回來。

“南野君,幫我向南野阿姨問好。”幸村的手推在秀一的肩頭,看那架勢是要把他重新推上地鐵。

“我以爲幸村君會比較希望我留下來。”秀一愣了下,在印象中,這人還從來沒有放着手頭資源不利用過……

“我是很高興南野君有這份心意沒錯,但也不能把別人家的兒子困住太久不是麼?”幸村勾一勾脣角,“之前爲我的事情南野君已經太辛苦了,我早該把南野君還給那位剛出生的南野小弟弟了啊~”

乍一聽好像很有道理,可放在這人身上就怎麼也說不通……到底在搞什麼鬼啊?秀一此時心中滿是狐疑,盯着幸村似乎要從他身上看出個洞來。

這回輪到幸村苦笑了:“難得我好心放人,南野君這樣不信任的態度真是太傷我心了。”

“媽媽有爸爸照顧,弟弟的身體很健康,幸村君想必不知道南野家房後薔薇園中的薔薇,有許多是用我妖氣凝結的種子培育而成吧。”秀一慢慢說道,“至於幸村君的信用問題……難道不是早就破產了麼?”

幸村還待要說什麼,就聽到一聲長鳴——

“喂!等……”他徒勞地伸出一隻手,但那地鐵出發是有時間規定的,這下子,就是想走也走不掉了。

“先不說這個。”秀一指一下遠方——那裡塵煙滾滾,雖然只是D級下階卻數量驚人的蜥蜴妖怪奔涌而來……

“我就當做幸村君不想連累我好了。”他嘆口氣,“但是,如今的狀態是我即使想要置身事外也是不行的吧……”

只能逃跑了,在沒有結界的前提下,怎麼能夠在普通人面前跟妖怪戰鬥呢?秀一想象一下自己兩人在人羣中手舞足蹈口中還唸唸有詞的樣子,心中就禁不住地一陣惡寒。

之後就是被追逐的畫面了,在東京的街道上不知跑了多久,這一路上所見到的情景讓幸村的表情越來越難看,而秀一的情緒也好不到哪去,此時的他確定幸村瞞了他一些事情,再聯想一下之前曾經出現的異象,他的心慢慢沉到谷底。

絕對有人做了什麼……否則,絕不會有這麼多雜碎妖怪一起出來的,絕不會。

話說幸村打完電話,一轉身,正對上秀一清澈的碧綠眸子,瞬間覺得自己彷彿被什麼東西直刺到心底,作聲不得。

卻見秀一緩緩笑開來:“幸村君,你也該對我說了吧,關於……的事情。”他手指在面前虛空畫了個圓,“別告訴我這種情況很正常,也別說你什麼都不清楚。”他盯着幸村,“作爲幸村世家的家主,這麼奇異的狀況難道會沒有預先得到消息麼?”

幸村閉閉眼:“我身爲靈術師,自然有我的責任,然而南野君沒有。”這是他第一次如此嚴肅地對秀一說話,“南野君十分珍惜的家人和朋友在等待着,所以不該把生命隨意揮霍。”上一次酒吞童子事件,如果沒有秀一在,幸村一個人必然無法對付那隻妖怪,而酒吞童子的最後一擊卻讓幸村幾乎呼吸停頓——雖然那回他來得及爲秀一擋下那一擊,可誰也不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麼事情。

“幸村君,我的確有很多珍惜的人,也比任何人都更加珍惜自己的生命。”秀一攤開一隻手,然後慢慢握緊,“很多東西想要抓住,很多東西想要保留。”他露出個溫柔的笑容,眼裡滿是某種確定的情感,“就因爲這樣,所以,如果我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朋友陷入危險,而自己卻什麼也不做、私自逃掉的話……那麼,我所要抓住的、保留的東西,就會全部丟失了。”

幸村和秀一都是外和內剛的男人,可以讓人如沐春風心中也有絕不容違抗的堅持。此時兩人彼此對視良久,都一樣想要說服對方。

最終,還是幸村敗下陣來。

“既然南野君許瞭如此承諾……”幸村睜開眼,眼中水波粼粼,遮掩了所有思緒,“那我便與南野君同生共死罷。”

“事情的前因呢?”秀一再問。

“魔界的通道……被打開了。”幸村這一次沒有遲疑,直接說出,“東京唯一的魔界通道被人用術法打開,雖然有‘網’的攔截,但是,也只是A級和S級妖怪不能自由出入而已……也就是說,我們所要處理的,是來自魔界的包含B級及以下的所有妖怪。”

秀一倒抽一口冷氣。

在晚上七時,整個東京籠罩上一層薄如輕紗的結界,是靈術世家埋藏在這個城市東、南、西、北四個方向的大型法陣共同發動而結成,由現任幸村家主幸村精市副手柳蓮二率領衆結界師一齊控制。

在結界的作用下,所有D級以下的小妖怪被全部淨化,D級上B級下的妖怪實力大弱,許多靈術師進入東京,進行驅除。

靈術師的式神們忙碌地修補因爲戰鬥而損壞的建築,足不沾地上下翻飛。

幸村精市另一個副手真田弦一郎於當天下午六時與其會和。

此時的幸村和秀一,遭遇了今天最大的敵人——處於B級上階的妖怪,獨角的丈餘高的妖獸。

這一次遠比與酒吞童子戰鬥時更加兇險,在東京市區,普通人類雖然被虛無縹緲的結界隔絕於另一個世界,然而卻並不能讓他們賴以寄身的房屋坍塌,否則,無論什麼樣的假象都會現於人前。

結界師的柳要控制整個東京的大型結界,並不能參與幸村幾人的戰鬥,所以製造一個小而結實的、能夠容納與這妖怪戰鬥結界的任務,就落在了場中唯一能夠施術的幸村身上……因此,戰鬥力少了一個。而真田雖然擁有強力的劍術,但他並不能拋開一切與那妖怪戰鬥,而必須站在幸村身前保護他,屏蔽外界的干擾——比如那B級妖怪泄露出的妖氣和能量什麼的。

於是,只有秀一直面那隻妖怪了。

B級上階妖怪的妖氣十分驚人,讓整個結界外壁都瘋狂地震盪起來,若是這股衝擊波傾瀉而出,那麼不止是附近的房屋,大概方圓一里都會被夷爲平地!

秀一握緊薔薇鞭,空中飛舞的薔薇花瓣在妖氣的旋風中被扯得七零八落,雖然他暫時沒受什麼傷,可那種被強敵逼近的重壓,卻讓人從心底喘不上氣來。

簡直是貓戲老鼠……

那隻妖怪的體型龐大,可動作卻是極爲敏捷,秀一隻仗着相對嬌小的身材,方能勉強躲過,甚至有好幾次都差點被打中……在強大的實力差距下,哪怕只是擦到妖怪的攻擊,也絕對沒有好下場!

幸村一邊往結界中灌送靈力,一邊目不轉睛地盯着秀一與那妖怪的戰鬥,心中當真是焦慮得很。

“小子!我把你解決了,就輪到他們了!”妖怪咧開嘴“嘸嘸嘸嘸”地笑起來,一口利齒上下交錯咬合,涎水橫流,“死吧……人類!”

頭頂的獨角上醞釀出濃郁的黑光,凝聚於一點即將迸發——

“真田,去幫忙!”幸村手指一顫,結界頓時薄弱好些,他趕忙又加大了輸送量,口中急切地叫道。

那道妖力極速朝秀一衝去,裡面蘊含着毀滅的能量!

真田臉皮急劇顫動幾下,更加毅然決然地橫在幸村面前:“幸村大人,很抱歉,您的安全重於一切。事後我會切腹謝罪!”把命賠給無辜犧牲的秀一,但是幸村世家的家主不能輕易死亡,否則,對整個靈術時間來說,都是一場絕大的顛覆。

秀一眼睜睜看着那個光團朝自己飛快接近,心中竟然不可思議的平靜。

即使這第二次的生命依然短暫,然而,他卻是按照自己的想法活了一場,該留住的全部都留住了,所以……沒有遺憾。

就在這剎那,秀一看到一隻修長而白皙的手,骨骼均勻,非常好看。

這隻手從旁邊斜斜插入,半張手指停在秀一的面前,正抵着那個能量團……無聲無息地……只一秒的時間,就將其涓滴不剩地吸收。

“你……要對我可愛的弟弟做什麼?”

對秀一而言,這是無比熟悉的男聲。

清冽、磁性、帶着金屬冰冷的質感。

秀一遲疑着、試探着輕輕喚道——

“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