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好一段風平浪靜的日子, 幸村天天呆在牀上養病,秀一就每天陪着,順便消滅趁着黑夜前來找茬的妖怪們……因爲覬覦靈術師血肉的妖怪大多不入流, 所以秀一收拾它們也並不算有多麼困難。
醫院中鋪着雪白的石子小道, 映着些斑駁的陰影。秀一推着坐在輪椅上的幸村, 慢慢地在陽光下散步。
“南野君, 南野阿姨的身體還好麼?”幸村側過臉, 衝身後文秀的少年和煦淺笑,“生下來的小孩子怎麼樣了?”
時間又過去三個月,秀一的弟弟終於在冬季出生, 幸村還記得那溫文爾雅的少年在接了一個電話之後是怎樣露出無比焦急的神色,又是怎樣失去了慣有的從容, 手忙腳亂地狂奔而去。
之後的一個月, 秀一白天回去陪伴母親, 晚上趕過來保護幸村,當真是非常辛苦……如今兩邊的事情都差不多平靜了, 志保利已經在家中做完月子,身體也豐腴一些,比生產前略微瘦弱的身材看起來讓人安心不少,而幸村的毒素排出大半,腰部以下位置也漸漸有了一點知覺……至少, 能夠爬上輪椅出來散心了。秀一也知道, 無論幸村表面看來如何不在意, 但失去行動能力淪落到被人保護——對這個向來強硬的男人來說是一件多麼難堪的事情, 所以他儘可能的多推他出來。
冬末的陽光很溫暖也很難得, 不是嗎?
“多謝幸村君關心,母子平安。”秀一臉上的笑容很幸福, “弟弟很健康,足有八斤的重量,是個很強壯的小夥子呢。”
“是嗎……真好啊。”幸村的聲音裡帶點喟嘆的意味,他攤開手掌抓合一下,眉眼間似乎有些難言的情緒。
“幸村君也要好好保重身體,大家都很想念他們的部長吶。”秀一敏感地察覺到什麼,緩聲安慰。
“啊,我知道。”幸村也回了一個柔和的笑,“事情似乎都在好轉,再過不多久,我也能和大家在一起了。”
“希望這一天能夠早點到來。”秀一笑道,突然又想到什麼,問道,“對了幸村君,你的那位堂兄……好像一直沒有消息了。”
幸村成爲幸村世家家主的事情已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原本應該做些什麼的幸村慎介居然沒有半點異動,來搗亂的除了一些雜碎妖怪們,沒有一個靈術師……難道說,幸村這位心眼小的堂哥會放棄了麼?不,總覺得沒這麼簡單。
“隨他吧,目前我行動不便,只有讓幾個式神先去探路。”幸村知道秀一在擔心什麼,他自己也並不相信那個與自己從小爭到大的幸村慎介會安分下來,早在入院之時就囑咐柳蓮二留心,也派出親手製作的式神正大光明地監視……不過,要想真的弄明白對方在搞什麼鬼,還是要儘快出院親自去調查了,“我擺明了不相信他,他就不敢對我的式神怎麼樣。但願這樣能讓他收斂一下。”
“幸村君心裡有數就好。”秀一繼續推輪椅,一邊說道,“像幸村君這樣的人,果然天生就是讓人妒忌的吧。”
“南野君這樣說就傷我心了啊……”幸村聽到身後人略帶調侃的語氣,輕聲笑道,“既然我招人妒忌,那麼我就妒忌南野君好了。”
“……幸村君真是一點也不肯吃虧呢。”秀一有點無奈,他故意加重了推輪椅的力道,讓輪椅顛簸一下,“現在幸村君的身體可是全部掌握我手裡啊,難道一點擔憂也沒有麼?”
“俗話說‘吃虧便是佔便宜’……”幸村手指按在輪椅邊的把手上穩住自己的身子,低低笑道,“南野君這樣說,莫不是期待被我佔便宜?”
他還想在逗弄幾句什麼,卻被降下的陰影阻住,只見到一張微微泛紅的臉在面前晃了一晃,脣上就被一塊帶着強烈粘性的布片蓋住,“唔唔唔”的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幸村君的話太多了,會傷害到幸村君還沒有大好的身體。”秀一的聲音清澈而平淡,讓幸村聽不出任何情緒,“我幫幸村君省些力氣,幸村君不必太感激我。”
……真的生氣了麼。幸村在心裡笑笑,安分下來乖乖地不再惹他。
秀一繼續推,幸村闔眸舒服地靠在椅背上,兩個人都沒發出一點動靜。
“部長——嗨——部長——”前方傳來少年清亮的叫聲,打破了微微僵硬的氣氛。
幸村睜開眼,正看到一個小黃點遠遠地接近,待快到面前時纔看清,是個一面大叫一面招手、頭髮卷卷的少年,臉上洋溢着興奮的笑容。
“南野學長也在這裡啊!”少年“嗖”地一下停在幸村面前,一個鞠躬,“幸村部長早上好,南野學長早上好!”
“切原,你來了啊。”秀一溫和地衝少年打招呼。
切原一擡頭,看見自家部長面色紅潤,身上也沒有掉肉……狀態貌似不錯,可當目光移到對方鼻子以下時,就被大大驚悚到了。
“部、部長?”他手指抖抖地指着幸村的臉,完全忘了此舉之大不敬之處。
還沒等切原驚嚇完,後面跟來的幾個少年同樣瞬間石化,都盯着自家部長一臉的呆滯。
“……究竟是誰這麼大膽子啊!敢欺負我們部長?”丸井一個沒吹完的泡泡炸在了臉上,都快糊到眼睛上了。
他問出了其他人不太敢問的話。
幸村眼波流轉,不發一言,只略微偏頭衝秀一柔柔一笑,看起來竟是有幾分委屈的樣子。
“南……南野學長?”切原怔怔地又看向手指還放在幸村椅背上的溫和學長……明明還是在笑,爲什麼他會覺得學長的臉色有點泛青呢?還有,學長的手距離部長的脖子這麼近,該不會想殺人滅口吧……
“切原,怎麼了?”秀一還是那麼溫柔,可切原卻被駭得後退一步。
“沒……沒什麼。”切原癟癟嘴。
秀一到底不是幸村,沒有用笑容嚇人的興趣,看到單純的小學弟被嚇成這樣,很快就不忍心了。再擡頭看看此時明顯在竊笑的仁王、黑着臉眼角抽搐的真田、不停做筆記的柳、望天的胡狼、鏡片不停反光的柳生和忘了把泡泡皮撕下來的丸井……繞到輪椅前面,嘆口氣說道:“幸村君手腳不便,果然還是需要我來幫忙麼。”然後伸手,“嘩啦”一下子把膠布撕下來。
“……可以說話了?”幸村的眼裡分明寫着“你這樣就代表不生氣了”的話,剛被大力撕下膠布的地方泛着詭異的紅色,表情卻依舊很無辜。
“……隨便你。”秀一心裡翻個白眼。
“部長。”真田不太自在地輕咳兩聲。
“嗯,真田。”幸村回過神,立刻又是無懈可擊的立海大部長。
“這一次我們集體過來,是爲了探望你。”真田一本正經地說道,“馬上地區賽又要開始,我們將要加大訓練量,大概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無法過來。”
“是嗎,又到了這個時候啊。”幸村眼裡劃過一抹暗光,“我沒辦法跟你們共同作戰,十分抱歉。”
幸村此言一出,驚得部員們齊齊擺手。
“部長道什麼歉啊,又不是部長要生病的!”丸井跳起來,連連搖頭。
“數據已經全部得到了。”柳永遠理智。
“我們會將勝利的獎盃捧到你的手上。”真田鄭重地承諾。
“真的真的,副部長說得對,部長你放心,我們不會大意的啦~”仁王眼角挑起,笑容狡黠,眸子裡流光溢彩的。
最後是切原跨前一步,拍着胸脯嚷道。
“就算部長不在,我們也一定會取得冠軍的,部長你就放心吧!”
“這樣啊……”幸村突然有些黯然似的低下頭,“雖然大家這麼有信心很好沒錯,但是這樣說總覺得我也不是很重要的樣子,還真是讓我難過呢……”
“不是不是,部長,我不是這個意思啦!”切原慌得連忙甩頭,站在幸村面前手足無措。
“呵呵~”幸村見狀輕笑出聲,他一偏頭,“騙你的呦~”
“部長!!!”切原臉漲得通紅,大叫起來。
這一下,所有人都笑了起來。
爲了向病重的部長大人表示關心,之後幸村的輪椅被自告奮勇的切原接手了,但很快又被丸井嫌棄他笨手笨腳,終於還是讓穩重的真田來推。
秀一看着幸村被他的部員們圍着笑鬧,心裡極快地劃過一絲暖意。
到現在,除了真田和柳,其他部員都以爲幸村是真的生病,或許仁王柳生有幾分明白,但也都沒有挑明,不過,這份關心是實實在在的。
“我去給你們買些吃的回來。”幸村跟這麼多人在一起應該不會有什麼危險,想想也快到中午了,於是秀一跟大家說了聲,轉身往外面走去。
“路上小心。”這是幸村的告別。
秀一笑着擺擺手。
醫院外沒多遠就有超市和速食店,秀一看看錶,腳步輕快。
快到門口的時候,有救護車尖銳的鳴笛聲傳來,接着他聽到許多人的嘈雜聲和夾在其中紛亂的腳步聲,略斂眸一想,他已經知道是怎麼回事。
在醫院這個純白顏色的地方,每一天都有很多人進來,但未必都能出去,在這個時候,生與死的界限往往就被模糊了。人類的悲鳴日日不休,但是,這是輪迴的一個部分,沒有任何人能夠例外。失去的痛楚,只有體會過才能明白。
秀一安靜地讓到路邊,等外面的人進來。
穿着黑色校服的少年們一齊涌入,每個人臉上都是焦慮與悲哀,那種難過讓人不忍直視。
被黑色掩住的擔架上,有泄露出來的一抹白色牀單,上面有刺眼的紅色,明晃晃地闖入秀一的眼。
“不二的女朋友,不二、不二他!”一團橘紅色的火焰撲到秀一面前,秀一知道,他是認識這個少年的,他看到少年臉上不斷滴落的淚水,感受到少年抓住他手的疼痛,也聽到少年一連串的哽咽。
秀一突然覺得有些恍惚,聲音飄渺好像不是從自己口中發出來:“菊丸君,你說周助他……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