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格拉斯是我和伊文斯都認識的唯一一位在法院工作的朋友,這次終於要用到他幫助了。對雷納爾的庭審來得有些突然,這是道格拉斯對我和伊文斯一見面說的頭一句話。我也這麼認爲,只是既然這樣,我們不如“將計就計” ,看看它到底會發生什麼。
“我想要明天參加庭審的旁聽席上的人員名單。”伊文斯對我的這個要求好像很吃驚。
“這倒沒問題,你等一下。” 道格拉斯並不感到意外,他起身向辦公室走去。
“你要名單做什麼?咱們不能直接參加旁聽嗎?”
“不能。你以爲這是看電影嗎?只要有票就能進場,不管早晚?”
“喏,這是名單。”道格拉斯很快就回來了,他遞給我名單之後坐了下來。
我看着名單上面一串接着一串的名字,都是我不認識的人。看到我的表情有些疑惑,道格拉斯笑着說:
“這裡面有你要找的人嗎?我猜應該沒有吧?”
我衝他狼狽地眨了眨眼睛,說:
“我要找的人也許用了假名字,就在這上面我卻根本認不出來。”
“那你覺得哪個名字最值得懷疑?”
“呃……”我又看了一遍名單,但這些名字全都很普通,就和託德·瑞奇、伊文斯·戈約爾、埃文·漢瑞皮爾一樣普通,周圍同名同姓的恐怕能找出一堆人來。
但是,有一個名字讓一旁的伊文斯感到納悶,他指着說:
“德萊爾·帕切斯,這是一部小說中的男主人公的名字。我沒怎麼看過這書,只是去那個朋友家時纔會看上幾頁。”說着,他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我知道他說的“那個朋友”就是塞維娜。
“給我們講講那個小說好嗎?就講你看過的那部分就行。”沒辦法,我只能硬着頭皮讓伊文斯說說,儘管他現在心裡別提有多難受。
他站起來走到窗邊,喘了一口大氣才讓自己平靜下來。
“小說名字我不記得了,但主人公的故事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德萊爾·帕切斯和蕾妮·帕切斯是一對兄妹,他們自幼就在孤兒院生活。有一天他們在和其他孤兒一起出外野營的時候碰到了在樹林中迷路且奄奄一息的琳達,這個小姑娘無論是從穿着打扮還是言談舉止都顯示出她是生長在一個富裕的大家族裡且很受寵愛的大小姐。但有一點,由於迷路之後受到了過度的驚嚇,琳達失憶了。她記不起自己的身世,更別提自家的住址。於是好心的院長收留了她,但茫茫人海,要找到一個小女孩兒的親生父母絕不比爲這些孤苦伶仃的孩子們找尋一個溫暖的新家更容易。就這樣,時間一天又一天的過去了,沒人來找琳達,院長向警方發去的消息也石沉大海,這都是因爲這座孤兒院地處偏僻,極易被人忽略。到這一年結束的時候琳達和帕切斯兄妹成了好朋友,她甚至忘了自己跟這裡的孩子是不一樣的。後來,瘟疫爆發了,孤兒院也沒能倖免。這裡死了很多孩子,院長和其他工作人員也都相繼病倒。帕切斯兄妹的好朋友琳達沒能逃過瘟疫的魔掌,在她快要不行的時候將自己一直戴在脖子上的那條銀質項鍊送給了蕾妮,說這項鍊會保佑他們兄妹一生。果然,兄妹倆奇蹟般的戰勝了瘟疫,逃過了死神的邀請。之後,慈善家們紛紛捐資重建孤兒院,這裡面就有琳達的親生父母的參與。她的母親因爲女兒的失蹤精神變得有些恍惚,在看到蕾妮時她誤以爲她就是自己的女兒琳達,其實她是看到了她脖子上的那條項鍊是女兒曾經戴過的,才鐵定認爲自己的判斷是對的。可哥哥德萊爾對於這個突然出現的瘋瘋癲癲的老太婆感到非常反感,而琳達的父親特別愛他的妻子,所以對這個男孩子的表現置之不理,甚至有一剎那他都想除掉他,因爲他特別清楚自己將要帶回家的根本不是自己幾年前失蹤的女兒,而這個女孩還有個親哥哥,長大後誰也不能肯定會出什麼事。最終,夫婦倆帶着蕾妮回了家,就這樣,兩兄妹一分開就是三十年。雖然其間哥哥德萊爾被一戶沒有生育能力的夫婦收養,但幾個月後他便逃走了,誰也不知道其中的原因,當然,只有德萊爾自己知道,他要找到他的妹妹!我只看到這兒,呃,對不起,我想先出去一下。”伊文斯轉身匆匆離開了。
“非常感謝你的幫助,道格拉斯。我想我知道下一步該怎麼做了。”
“你的朋友好像不大對,不會出什麼事吧?”
“不會的,他只是想起了一些過去的事情,很快就會好的。我先走了,改天再來謝你。”
告別了道格拉斯,我來到外面,沒看到伊文斯。但當我走到大街上時,伊文斯就在寒風中靜靜地站着。我想暫時還是不要打擾他爲好,畢竟無意中讓他看到了塞維娜曾經看過的小說中主人公的名字,又被迫讓講述小說裡的故事……我剛纔在屋裡的時候一定讓他覺得我就是個冷血無情的動物吧。可令我沒想到的是,伊文斯一轉頭看見了我,跟我打起招呼,示意我過去。我以爲發生了什麼事,走到他身邊才知道,恆石旅館的管家達斯汀剛剛給伊文斯打來電話,說有我的一封快遞郵件,但不是急件,他替我先保留着,回去時再給我看,他一開始給我打了電話但是沒人接聽,我想一定是我按了靜音鍵,剛纔在道格拉斯的辦公室裡沒有聽見。
“剛纔真抱歉,伊文斯。那小說一定讓你想起了塞維娜。”
“什麼事都能被你看透嗎,託德?我說過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不提它就是了。咱們現在怎麼辦?要不要回去看看那個郵件?”
“不。”我說,“我想我們應該去一個更值得去的地方。”
於是我們來到了雷納爾·坎伯特的家。此時,雷納爾的妻子正一個人待在家裡。
“坎伯特夫人,我發現您明天並不在您丈夫庭審的證人席也不再旁聽席。”
“明天會有很多媒體和記者,我不想成爲焦點。”她的眼神有點兒飄忽。
“可您是那麼想見到您的丈夫,您好像還說過如果開庭一定會去看一看他,不管最後的判決結果如何。”
“你來這兒只是爲了說這些嗎,託德先生?”女主人有些惱怒。
“哦,多謝您的提醒,夫人。那我就直說了。”我故意頓了一下,“胡伊斯·帕蒂這個人我想您不會不知道吧?他說是您當初給了他一筆錢讓他指證您丈夫的,您對此有什麼看法?”
“完全是胡扯!”她仍舊像上次我們來時一樣,雙手緊緊攥着那個十字架。現在的她簡直就要把它捏碎了。
“可是胡伊斯願意到警局或對您更不利的地方指證您。”聽完這話,女主人一下子坐進了沙發,或者說是倒在了上面,她感到一切都完了。
“但是,”我說,緊盯着她那雙已經無神的眼睛,“您還有一條路可選。至少不會像您丈夫那樣,不過也不會比他好很多。”
“你說吧,是什麼?”她癱坐在那裡,眼神空洞得嚇人,這幾個字彷彿是從另一個世界的她的口中說出來的。
“你只要回答我下面的一個問題,我就答應您胡伊斯的事就此爲止。”我用餘光瞥見了伊文斯在我說這話時的表情,他很不安。
女主人點點頭,我繼續說:
“我想知道您和您丈夫到底有沒有孩子?”
聽到我的這句話,女主人好像渾身微微顫了一下,她皺起眉頭說:
“上回你不是就已經知道了嗎?”她不停地躲閃着我的目光。
“不,夫人。我想您沒有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說,您沒有生育過,但有沒有抱養或是領養過小孩兒?”
“哦,上帝呀……” 我的話一定激起了她遠久的回憶,其實那並沒有過去多長時間。
“我們是從福利院領養過一個男孩,他叫皮特。把他領回家來之後我們爲他改了名字,不過他好像很不喜歡。他很聽話,只是不善表達。我和雷納爾很高興,不過三個月後的一天,這種高興變成了深深的絕望,皮特不見了。我們報了警,也自己出去找過,但是都沒有結果。後來才知道他是跟着一些外來打工的人一起離開了這座城市……”女主人把臉深深地埋進了雙手,無聲的啜泣告訴我,這些回憶不僅僅是令她感到痛苦,更多的是一種羞辱。
……
得到了我想要的答案,所以我們回到了恆石旅館。
一進門達斯汀就拿着郵件等在那裡,他把郵件遞給我,我到一邊去拆,而他和伊文斯好像在說着什麼。
郵件裡是一個粉紅色的信封,正面寫着我的名字,我拆開它,裡面是一張寫着“請柬”的淡藍色卡片。不用打開看我就知道這是什麼。我轉頭遞給伊文斯,讓他看。
“後天晚6點,普蒂蒙劇院,卡文·薩雷蒙謝幕演出。敬請光臨。”伊文斯念着上面的文字,之後又看向我道,“這明擺着是不給我們去後臺的機會啊。”
“嗯,沒錯。這是他們做賊心虛,咱們就給他來個將計就計。”
說這話時,我其實一點兒都不知道下一步要怎麼辦纔好。我們的對手此時此刻已經跳到了明面上,因此致使我和伊文斯不得不轉爲被動。明天雷納爾的庭審恐怕已是定局,他的人生或許就此結束,但他所帶來的罪惡卻遠未停止。
伊文斯去孤兒院調查的結果令人掃興,那裡近四十年的資料在一次大火中都被毀了,我們要找的關於那個叫皮特的男孩的檔案非常不幸也在其中。所以伊文斯空手而歸。
時間這時已來到了老薩雷蒙謝幕演出前的一小時。
“你怎麼肯定凡爾希小姐和弗朗西斯就像小說裡寫的一樣是對親兄妹呢,託德?萬一凡爾希小姐只是和我們一樣被那個弗朗西斯給矇蔽了,那她現在豈不是也處在危險之中?”
“弗朗西斯要下毒手的話,凡爾希早沒命了。寄恐嚇信和包裹什麼的恐怕只是爲了轉移視線。其實他真正的目的很直接,就是想得到薩雷蒙家族的財產。而薩雷蒙家除了凡爾希還有兩個孩子呢,艾倫很幸運,有博納的好言相勸來保護至今;可嘉瑟琳就不是了,她是凡爾希得到薩雷蒙家族一切的絆腳石。這是個多麼天衣無縫的計劃啊。”
“那現在他們還要什麼呢?卡文先生一定會把身後的財產全部都給凡爾希小姐的……”
“未必。老薩雷蒙一直都不想提遺產繼承的事,恐怕他早就立完遺囑了,很有可能繼承人並不只凡爾希一個,所以他纔會那麼支支吾吾的。現在對凡爾希和弗朗西斯來說應該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吧。”
“‘東風’?你是說……絕不能允許他們這麼明目張膽的殺人!託德,咱們必須讓警方介入調查!”
“埃文不在,我總不能告訴警察我是按照一本小說上的故事猜測出兇手是誰的吧?不如咱們跟他們也來演一場戲,讓他們放鬆警惕,暫且不說這樣能不能徹底暴露他們的嘴臉,但起碼老薩雷蒙不會被至於死地。”
“那戲要怎麼演呢?”
……
卡文·薩雷蒙的謝幕演出現場座無虛席,觀衆們就好像知道老人家就要不久於人世一樣,齊刷刷的前來捧場,其實老薩雷蒙在得知自己的病情後從來沒有想過要公之於衆。我和伊文斯被安排坐在了中間靠後的地方,這顯然是弗朗西斯——如果他真叫這名的話——有意這樣做的,爲了更加見不得人的目的。
演出開始前伊文斯去洗手間了,所以我旁邊的位置是空着的。此時的燈光暗了下來,觀衆席上可以說是一片漆黑。我很擔心自己和伊文斯商討的這出“戲”會演砸,到時候說不準我們都得掛,但我還是裝作無比從容的樣子坐在那裡。不一會兒,我旁邊的座位上坐下來一個人,但他不是伊文斯。我很慶幸這個結果,卻也對伊文斯此刻的境遇感到分外糾結。
“感謝您的到來,託德先生。”那人開口道。
“德萊爾·帕切斯。”我下意識地轉向他說,“我說的沒錯吧?”
這時,舞臺上大幕拉開,燈光、音樂和觀衆的鼓掌歡呼聲同時打開和響起,淹沒了我旁邊這個人的冷笑聲。
凡爾希登臺了。作爲薩雷蒙家族的小女兒,音樂劇界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同時也極有可能成爲這個家族優秀的繼承者,她的表演裡融入了很多太多複雜的感情,因而當她和我的目光相對時,她立刻就回避掉了。
“蕾妮·帕切斯。”說完,我瞥了一眼旁邊的弗朗西斯,因爲這時舞臺上的燈光剛好可以照到我們所坐的一排。
弗朗西斯的臉上閃過一絲不快,但就在同時又變回了鎮定,甚至是陰險。
“我原以爲埃文小姐教出來的都是特別謹慎的人呢,沒想到,託德先生,您卻是個例外。”他的冷笑聲這一次很清晰,以至於我認爲舞臺之上的凡爾希都能夠知道我被她的哥哥嘲笑了。
我剛要“回敬”他一句,頓時發覺他說得很對。臺上又出現的一羣龍套演員裡有伊文斯的身影,我仔細看看才確定那就是他。對此我不禁倒吸一口冷氣,嘉瑟琳在舞臺上被一把兇手換掉的真匕首刺中脖子的情景一下子竄到我的眼前。
“那次是我做的沒錯,只可惜你沒有繼續追查下去。”看到我不安的樣子,弗朗西斯得意起來。
“你敢動他一根毫毛我就宰了你,還有你妹妹。”我不錯眼珠地盯着伊文斯在臺上的一舉一動,生怕他會被哪隻突然出現的黑手給傷到。
“當然,當然。那一紙協議對你們來說就那麼重要嗎?假如你的搭檔背叛了你,你可能就會改變現在的想法了。不過到時候就徹底晚了。”弗朗西斯勝券在握般的笑容讓我不寒而慄,他的話我幾乎沒有聽清楚。
觀衆們一陣又一陣的掌聲使我感到眩暈,伊文斯在臺上的表演似乎很鎮定,是我想得太多了嗎?這是一齣戲中戲啊,要演好它實在不是易事。掌聲停止了,下一波會很快跟上來吧。我的思路在這時突然卡住了,我漏掉了什麼?我甚至不知道我坐在這裡是要幹什麼。對了!弗朗西斯剛剛說了“協議” !他怎麼知道《永久搭檔協議》的?他到底是誰?
“我想你還不知道那本小說的結局吧,託德先生?”弗朗西斯繼續得意地說,“我很奇怪那麼小衆的書你怎麼會看呢?哦,我忘了,咱們是同行啊。塞維娜·霍恩,還有漢瑞·埃文皮爾……”
“你認識塞維娜?難道說你們是……”我暫且不盯着舞臺一角的伊文斯,轉而用疑惑的目光看向旁邊的這個人,我要重新審視他,但沒有忘記我是在演戲,這對我來說是個不小的挑戰。
弗朗西斯不出聲地笑了,好像他已經成功地結束了那本書中的故事。
“書裡的結局很精彩,我不想讓兩個不相干的人攪了局。哦,看吶!薩雷蒙先生登場了。”
老薩雷蒙穿着華麗的演出服登上舞臺,他沒坐輪椅,而是勉強地靠着他對音樂劇的滿腔熱情立在那裡完成他的最後演出。可他還不知道自己的生命恐怕就要完結在這個他一直深愛的舞臺上,或許在他關心疼愛的小女兒手裡。
觀衆席上沸騰一片,觀衆們都紛紛起立以示對這位著名的老音樂劇表演藝術家的崇高敬意。掌聲久久不斷,我和身邊的弗朗西斯也都隨周圍觀衆們站了起來,這時我看到舞臺上的龍套演員們退場了,伊文斯也跟着下去了,而凡爾希仍留在臺上攙扶着她的父親,接受着震耳欲聾的掌聲和歡呼聲。我下意識的瞥了眼弗朗西斯,但我想我看到了他手中的武器,也許是槍,也許是別的,只是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就感到眼前一黑,接着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