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維爾京羣島風景獨好,白雲一層層,格外清晰地漂浮在彷彿被洗練過無數次的蔚藍色天空之上。
酒店的宴會廳中,客去樓空。喬慕然夫婦在他身邊不停詢問喬盈盈去向。
伊楠只覺雙耳間充滿嗡嗡聲,人站在門欄處,半個身體沐浴着陽光海風,另外一半卻置身於陰霾之中。
喬默笙在帶着程曦離開的時候,對他說,“她是你的妻子。”
伊楠有些猜不透他這句話背後的深意。喬盈盈固然是他的妻子,卻也是喬家的嬌嬌女,喬默笙沒有理由看着她陷入危險而不理。
伊楠當然不會明白,喬家是喬家,喬默笙是喬默笙。他們根本是兩回事。
回房間的路上,程曦輕輕鬆開喬默笙牽着自己的手,“程晨還在喬子硯那裡,我去帶她回來。”
喬默笙凝着她,一雙深邃眸眼中似有無數話語,但說出口的卻只有簡單的一句,“需要我陪嗎?”
程曦慢慢搖頭,“不用了。你還要與酒店負責人清算所有費用,我一個人可以。”
喬默笙點點頭,“好。”因爲太過了解她,有些事,她不必說,他無需問。
轉身走進酒店行政區,有負責人即刻迎上來。喬默笙對他道,“請將酒店的安保級別升至最高。還有,新娘失蹤,通知島上警察悄悄搜尋她下落。”
這樣關乎性命的重大意外,大約也只有喬默笙,才能真正做到處變不驚,淡定處理。這樣鎮定,不過全因陷入危險的那個女人不是程曦。
程曦走進喬子硯房間的時候,雷冉和嶽蘭蘭都在。程晨坐在喬子硯身邊心情很好地玩着智力玩具。
看到程曦走進來,程晨開心地走過來牽住她的手,“媽媽,魯魯修爸爸好厲害,他能教我玩這裡所有的玩具。”
“是嗎?”她輕輕望着桌上的那些玩具。露臺外,海風陣陣吹進屋子,拂上衆人面頰。
嶽蘭蘭這時輕聲說了一句,“要是能在這裡長久定居,該多好。”
程曦抱起女兒走到門口,轉眸看了眼始終沉默不語的喬子硯,“島上環境空氣雖好,可惜總覺這清涼海風背後,有陣淺淡血腥味。”
她點到即止,帶着女兒徑直離開。
喬子硯倏爾開口,對雷冉道,“去查一查,島上是否有人出事。”
因喬盈盈出了事,喬默笙爲避免事態擴大,安排包機,送衆位賓客和親友先回s市。喬薇玲等人他也瞞着,出了一筆錢,送她們去倫敦購物。喬默笙難得如此大方,她們當然沒有意見,當天下午就高高興興坐了直升機離開。
他可以替伊楠排除後顧之憂,但怎麼去救喬盈盈出來,是身爲她丈夫的伊楠要去操心的事情。
如何選擇,孰輕孰重,伊楠是個成熟男人,他心中該有正確決斷。
可惜,這世上,人與人之間,終究是不同的。
得不到喬默笙的幫助,伊楠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報警。但他不知道,維爾京羣島屬英國管轄,英國的警察事事都講規矩,且職能區分異常嚴格。比如有人被綁架隸屬刑事案件,地方普通管轄警察無權即刻展開搜查,必須先移交相關部門。
他這一頭剛報了案從警局走出來,那一頭就已經被黑玫瑰和松露知曉。
伊楠回到酒店套房,房間裡,隨處可見,都是喬盈盈換下來,然後隨手亂放的衣裙和首飾。
喬盈盈非常喜歡粉紅色,衣服鞋襪拎包甚至牙刷都一律優先考慮粉色系。那隻粉色的圓臉貓小姐是她摯愛。
他還記得08年畢業旅行,伊楠原本約了沈磊去敦煌看石窟和戈壁灘,喬盈盈非讓他陪着她去韓國,就只是爲了那間開在首爾的粉紅貓主題咖啡館。
他俯下身,將屬於喬盈盈的東西一件件撿起來,擺放在她習慣和方便拿到的地方。
從2007年到2013年末,他們在一直也足足六年整。曾經,伊楠很感激她陪着自己走出初戀陰霾,她讓他明白,這世上不是隻有那個叫做程曦的女孩。
他知道喬盈盈脾氣不好,他總是儘量遷就;他也知道喬慕然的夫婦對他有要求,所以他總是很努力;到後來,他還知道自己有一天總會和這個女人結婚,所以他告訴自己要善待她。
當遷就也變成生活中的一種習慣,他竟漸漸忘了去思考,自己究竟是不是愛這個一直陪在自己左右的女人。
這時,門鈴響起,是客房服務。伊楠起身開門,見服務生拿着幾件喬盈盈的衣服,“先生,這些衣服已經清洗乾淨,您檢查一下。”
伊楠道了謝,關上門,隨手將那幾件衣服放在牀上。此時,口袋中電話再次響起,他心猛然一驚,接起來,“喂。”
“伊楠先生,你知道報警的後果嗎?”黑玫瑰語氣陰涼,彷彿從地獄中傳來的聲音,隔着電話傳進伊楠耳中。
“你不要亂來。”
“你還有一個小時,如果我收不到喬子硯的死訊,你就等着替你太太收屍。”
伊楠忽然道,“我不可能有機會殺得了喬子硯。”
“呵,”黑玫瑰冷笑,“伊先生,人都是有弱點的。喬子硯也不例外。”
“你是說……”他話還沒說完,黑玫瑰已經掛斷電話。
他頹然將雙臂垂下,黑玫瑰想利用他來借刀殺人,如果他能控制住程曦,就不怕喬子硯不會上鉤。
可是,萬一連累程曦有危險呢?而且,他也沒有把握靠這樣就能要了喬子硯的命……再者,他連綁架喬盈盈的人是什麼來歷都完全無所知。
伊楠一時間陷入艱難困局。
當天下午四時許,伊楠將自己的父母送上飛機,回到酒店的途中,正好遇到程曦帶着小程晨在沙灘邊的餐廳裡吃冰淇林。
是程曦先看到他,“伊楠。”她開口喚住他。
伊楠在原地踟躕了大約幾秒鐘,才邁開步子朝着她走過去。
程曦讓服務生爲他加了張椅子,又爲他點了杯咖啡,“你還好嗎?”
伊楠苦笑勾脣,沒有回答。
程晨側頭看了他一眼,忽然將手中的冰淇林杯遞到他面前,半揚着小臉,“叔叔,你不高興嗎?”
她停了停,天真道,“媽媽說,心情不好的時候,吃一點甜的,就會好了。我請你吃冰淇林,你別難過了。”
聽了她稚氣又懂事的話,伊楠臉上表情頓時柔和,“謝謝你,叔叔不難過。”
他轉眸看向程曦。日光下,她精緻的面容一如記憶之中那般溫婉迷人。如果是剛剛認識程曦的人,一定會覺得她是涼薄的。但一旦開始真正瞭解她,便會知道,這女子涼薄的外表下卻有着一個極爲柔軟的心。
她從來沒想過要故意去傷害任何人,所有外在的棱角和言辭間的清冷寒涼,都不過是因爲歲月在她身上留下了太多的傷痕和疼痛,逼得她不得不如此。
光線耀眼,彷彿刺痛身體中某一根長久隱匿着的神經,伊楠別轉頭,眼眸間竟有輕微溼潤。
無論如何,他都做不到,利用眼前這女子去救喬盈盈。
心中似乎終於有了決定。
數個小時之後,伊楠在海中小島上找到喬盈盈的時候,她再不是印象中那個永遠妝容精緻,說話總帶着幾分命令語氣的嬌嬌女。
她撲在伊楠懷中痛哭失聲,“你終於來了,我以爲再也見不到你。”
伊楠溫柔地安撫着她,在喬慕然夫婦的幫助下攙扶着喬盈盈坐上游艇,返回酒店。
船發動的時候,他隱約聽到小島上響起兩聲槍響。喬盈盈嚇得在他懷裡瑟瑟發抖。
惟有他知道,那是黑玫瑰和松露共同奔赴地獄的聲音。
伊楠終究沒有聽黑玫瑰的話,反而選擇與喬子硯合作。他負責救人,喬子硯負責解決後患。
抱着懷裡狼狽不堪的喬盈盈,伊楠想起喬子硯不久前與他的對話。
“我知道區區一個殺手不可能動得了你,我沒有那麼傻。”他說。
喬子硯勾脣,“事事無絕對,總有意外。”
伊楠眯眸看着他,開口道,“程曦是你的意外嗎?”
喬子硯眸中戾光驟現,“她若有事,你一定會後悔。”
“我知道。”伊楠輕聲道,“所以我來找了你。”
喬盈盈幸運脫險,喬慕然夫婦自然很高興,尤其這一次是伊楠親自將她救出來,他們夫妻倆和喬盈盈心中都終於確定,伊楠是真的愛喬盈盈的。
喬默笙和程曦出於人情來探望喬盈盈的時候,進門就看到喬盈盈靠在伊楠臂彎間,低眸溫順地喝着他手中遞過來的一碗清粥。
她看到喬默笙和程曦走進來,笑得很真誠,“堂哥,程曦。讓你們擔心了。”
她心中對於程曦依舊是忌諱的,但卻已經懂得收斂。因經過這次劫難,喬盈盈心中太過明白自己對這男人的情感,也同樣清楚,或許這輩子也再不會有像伊楠這樣,不顧一切來救她於危難的男人。
她不敢再輕易與他爭吵。兩人感情若真的出現縫隙,後悔傷心的那個人,只怕是她自己。
喬默笙和程曦坐了一陣,從他們房中出來時,程曦不由感嘆,“看來,有時候經歷一些劫難也不算壞事,看喬盈盈就知道。”
喬默笙握起她的手藏在自己掌心之中,說了這樣一句話,“感情如果需要用劫難和失去才能被證明,那還要來做什麼?”
程曦聞言,輕輕一怔,隨即又瞭然地笑起來。她早說過,喬默笙是感情世界裡的潔癖症患者。
那天晚上,是他們最後一晚留在維爾京羣島。晚上,喬家一衆人在一起吃了一頓晚餐,氣氛不算差,只是喬盈盈臉上和身上有傷,沒坐一會兒就由伊楠扶着上了樓。
吃過晚飯,喬默笙帶着程曦去坐熱氣球。夜色中,熱氣球上有自帶安全燈,那是爲了方便地上的工作人員隨時找到他們。氣球在半空中緩慢漂浮,島上的建築漸漸縮小,迷人燈火映在眸中,漸漸變得彷彿璀璨星辰。
站得高,視線也隨之開闊。雖然此時已經入夜,可是不遠處天邊卻依舊還有一大片深紅色晚霞藏在朵朵雲層之中,將白雲染得極致美麗妖嬈。
那景緻實在美到極致,令程曦忍不住滿足地輕嘆了口氣,“這該是天堂纔有的美景了吧。”
喬默笙聞言,輕笑起來,“那不過是火燒雲。”
程曦遭到他嗤笑,不禁有些惱羞,忽然踮起腳尖將一張臉湊到他面前,“信不信,我總有辦法令你說不出話來。”
喬默笙聞到她身上熟悉氣息,呼吸在不察覺間開始變得紊亂,凝着她夜色下迷人臉龐,若有所思點點頭,“說得這樣厲害,你不如直接一些。”
程曦心中一窘,剛想要轉移話題,卻已經被喬默笙忽然吻住了雙脣。
他脣齒間有方纔晚餐時喝過的果酒氣味,微甜中夾雜着他清冽味道,慢慢席捲着她的舌蕾。
熱氣球在空中飄飄蕩蕩,然後開始徐徐往下降。她被喬默笙深切吻着,只覺身體失去了平衡,彷彿隨時都會摔倒。
連忙抱住他,卻不想這樣竟將自己更深地送進他懷中。
隱約間,她彷彿聽到喬默笙輕輕倒吸了一口氣,抱着她的手不停地收緊,一點點將她胸前空氣逼走,令她貼得他更近,然後再近一些。
她衣裙上的花瓣狀鈕釦在他胸前印上一個個小小形狀,有輕微的觸痛感,引得他心中*越發深重。
根本難以自持,身上的衣衫被這男人漸漸推高,兩人身體在夜色中猶如電影膠片中的黑色陰影,重疊,纏綿,難捨難離……
熱氣球不知何時早已經落了地,工作人員是見慣世面的人,懂得看時機,不敢上前打擾他們。
許久之後,喬默笙才終於停下來,平緩着呼吸,將頭埋在程曦脖頸之間,聲音低沉慵懶,“你何止能令我說不出話,你簡直令我彷彿像死過了一次。”
這男人得了甜頭卻還故意糗她!程曦徹底紅了臉,將身體藏在喬默笙懷中,恨不得即刻將自己悶死算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