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篇:一輩子那麼長

程曦做了一個光怪旖旎的夢。

一個朦朧而五彩繽紛的地方,她穿過層層迷霧,望着站在自己對面的陌生男子。她看不清他的樣子,卻記得他有一雙清潤溫暖的眼睛。

她看着他。聽到自己平靜的心跳聲。

那種安穩的,細碎又緩慢的頻率,當看到他的那一刻,程曦知道,她的生命終於完整。

她想走近一點,想要看清楚男子的容貌……

“量體溫了。”護士清冷的聲音將程曦從睡夢中喚醒。她慢慢站起身接過護士手中的溫度計,放進老人病服下的胳肢窩裡。

她迴轉身,這才發現原本是四個人的病房突然變成了寬敞的單人病房,原來逼仄狹小的沙發變成了一張單人牀。

清晨,她的反應微顯遲鈍,過了幾秒,她纔想起來,昨天晚上喬子硯來過。

原來,他半夜帶她去遊車河,是因爲要替爺爺換個病房。程曦有些不能瞭解喬子硯的用意。

他不是討厭自己的嗎?又爲什麼要幫她?還替老人換了病房。

雖然心裡不想承認,但程曦也知道,獨立病房真的比公衆病房好太多。環境好許多,還有單獨的洗漱間,做什麼,說什麼都方便許多,還令她難得睡了個好覺。

替老人量過體溫,梳洗過後,她去樓下買些清淡的粥食。

晨曦,陽光似被清風吻過,帶着一層柔蜜,過路行人的臉也似乎看起來不像大白天那般現實而線條冷硬。

醫院對面的馬路旁,明黃色跑車裡,喬子硯手執着半根菸,看到少女站在早餐車旁,腦中想起昨天晚上抱着她回病房。

她倒在他懷裡睡得完全人事不省,喬子硯相信,他如果昨晚抱着她去找人口販子,她估計也不會知道。

喬子硯的車子實在太醒目,程曦買好早點擡頭就看到他坐在駕駛座裡,手指間的菸灰因爲燃盡隨風飄散。

她朝着他走過去,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菸草味,“謝謝。我儘快把錢還你。”

喬子硯挑起眉看着她,倏爾擡手拿走她手裡的一碗熱粥,“不用。這個就當酬謝好了。”

程曦有些好笑之餘,又感到一絲溫暖。這人表面看着清冷又不可一世,原來好像也沒有那麼討厭。她又拿給他一個包子,“你從小在國外長大,吃過包子嗎?”

喬子硯滅了煙,兩人坐進車裡。程曦拿出油條和豆漿,正要吃,喬子硯看着她,問,“這是什麼?”

程曦一怔,見他似乎對她的油條很感興趣,於是道,“油條啊。很多油的,大早上吃不健康,你還是吃包子嘛。”

“那你還吃?”喬子硯明顯不信她,看了眼自己手裡的粥和包子,“這兩個,換你一個。”

“……”程曦無語,將手裡油條遞給他,“都給你吃好了。”反正她跳舞,食物本來就非常節制,油條是根本不該碰的。沒想到難得嘴饞一次,居然碰上喬子硯。

她就只喝豆漿。

喬子硯吃油條吃得很開心的樣子,嘴裡發出清脆聲響,偶爾擡眸看她一眼,眉角輕揚,似在告訴她這油條究竟有多美味。

程曦見他一副小人得志模樣,心中難免氣結,喝完豆漿直接下車。心想這男人真不知是什麼奇特思維,坐在價值百萬的名車裡,卻吃一根一塊五毛錢的油條吃得如此得意。

程曦回到醫院,將在舊病房門口徘徊的奶奶帶着獨立病房,奶奶一臉意外,“小曦,這怎麼回事?”

程曦趕着去學校,於是道,“奶奶,住院費已經付過了,您不用擔心,我趕着上課,晚上回來再跟您解釋。”

她感謝喬子硯,但亦不能平白無故令他爲爺爺墊付醫藥費,老人幾個子女都該出一份,她也願意支付一部分。

又是兵荒馬亂的一天。她上午有兩個小時的文化課,10:30開始是形體課,下午吃過午飯,又是連着三四個小時的練功,程曦在練習時不小心崴了腳踝,痛得冷汗直流。

好在伊楠剛巧在附近出現,將她揹着去了醫務室。程曦是醫務室裡的常客,幾位校醫早已經認得這拼命三郎般的女孩,將雲南白藥噴在她紅腫腳踝上,“這都第幾次了,你還記得嗎?”

程曦忍着疼,臉上卻依舊笑着,“您是不是見我都見煩了?”

伊楠坐在一旁,見少女的腳踝腫得似紅蘿蔔,校醫替她消腫時,她疼得嘴裡絲絲出聲,但臉上笑容始終未減,淡雅溫婉。

伊楠主修經濟管理,他身邊常見有各種不同類型的女生,年紀比程曦還要大上幾歲,輕輕被碰撞一下都呼痛半天,若是見到男友更要命,哭鬧撒嬌必須一一來過,非要得到男友溫柔哄勸才肯安靜。

他從未見過一個女孩像眼前的程曦,腳腫成小山一般,臉上笑容還依舊明媚耀眼,吸引着他所有目光。

時年不過20剛出頭的伊楠哪裡知道,其實這世上的女性都一樣,只有遇到心儀的異性,纔會變得柔軟嬌弱。

程曦心中沒有他,自然不會將自己嬌俏柔弱的一面展現於他面前。

而且,16歲的程曦已經懂得,女孩得要有人疼惜,纔會顯得矜貴。若沒有,就該自己努力微笑着去承受生命裡的一切疼痛和艱難。

這時,手邊電話忽然響起。程曦接起來,聽到那頭傳來程煜冰冷甚至含怒的聲音,“小曦,誰讓你自作主張給你爺爺換病房的?你知道這樣的獨立病房每晚要多少錢嘛?其他人都不肯出錢,難道這錢讓咱們一家人全出?”

病牀上,老人聽了程煜的話,面色極度不好,卻隱忍着,沒有說什麼。

誰知,一旁的劉茜還搭腔,“是啊,咱們家的經濟情況擺在那裡,多大的頭就該戴多大的帽子。這種獨立病房,醫保可不能全保的,多出來的錢,誰來出?”

老人深吸口氣,閉眼不去理睬她。程曦奶奶擡眸冷冷掃她一眼,“放心,我們老兩口就是快病死了,也用不着你的錢。”

劉茜坐近她身邊,“媽,話也不能這麼說。你們到底是程煜的父母,我們出錢出力都是應該的。可是,您說,您有六個子女,關鍵時候還不是我們一家人又出錢又出力的。就是這樣,你還非不肯加上我和敏兒的戶口嗎?”

後面的話程曦沒有再聽到,因爲程煜已經掛斷了電話。劉茜那張刀子嘴嘴她曾經領教了好幾年,生怕兩個老人被她氣得傷了身。

當下也顧不得腳上的傷,忙着起身,拿起外套和包就一瘸一拐往外走。伊楠見狀連忙追上她,“你這火急火燎的,幹嘛去啊?腳還要不要啦?”

程曦走得急,忍着腳疼,面色有些蒼白,“我得趕去醫院。”

伊楠見她這樣執拗,怕是聽不進勸,於是只得道,“你等我一會兒,我騎車送你去。”

程曦看着自己腫成一片的腳,心知一時半會只怕好不了,只得乖乖待在原地等伊楠。

她擡頭,看了眼半懸在天空中的玄月,心中不知爲什麼,隱隱覺得有種不安。她拿起電話直接撥到病房裡,竟是護士接的。

她問,“我找住在這病房裡的老人。”

電話那頭隱約傳來爭吵聲,護士言語間透着幾縷不耐,“1號牀病人突然腦中風送急救室了。”

程曦聞言只覺兩耳一片嗡嗡聲,伊楠遲遲不出現,她心急如焚,徑直一瘸一拐往校門外走去。

伊楠騎着車匆匆趕上她,“程曦。”

她擡起頭,伊楠微怔。她臉上勉強勾起的那絲微笑帶着許多無助,眼眸中分明盛滿水花,卻倔強地不肯流下來。

伊楠忽然頓悟,眼前的女孩不過16歲,她再堅強,再淡然,但生命總有曲折艱難,沒人能逃得過。

他推着車走近她,無聲將女孩鎖進懷裡,以沉默安慰。

喬默笙經過的時候,正巧看到這一幕。高大的男生將女孩擁在懷裡,眉眼浸滿溫柔,似一下子柔軟了時光和歲月。

這畫面其實很美好,但看在喬默笙眼中,卻覺得有些刺目。他慢慢別轉目光,腳步依舊保持固有頻率,踏實中帶着篤定,猶如他徐徐而行的人生。一切都有既有軌跡,他只需一步步往前走。

晨曦少女,原來只是生命裡偶爾出現的一絲誘人光景,點綴過他平靜的人生,待他感覺到溫暖,想要走近了才發現,其實彼此平行,無法交集。

總要繼續前行,少女迷人身影在他背後越離越遠。他想,用不了多久,彼此就會徹底陌路。他本來就是她口中的陌生先生,不是嗎?

醫院病房裡,燈火通明。六個子女圍着奶奶坐着。程曦一瘸一拐走到奶奶身邊。

已經六十歲的老人原本異常沉默,垂眸盯着自己的深青色衣衫邊角,看到程曦坐近,她臉上表情才終於有一絲起伏,“小曦。”

程曦無聲挽住奶奶的手臂,“奶奶,別擔心,爺爺會沒事的。”

老人終是忍不住,怔怔落下淚來。人生匆匆數十年,老夫妻一路扶持,熬過艱苦,捱過飢餓。舊時的日子,苦澀中總有甘甜回味,支持着程曦奶奶用一輩子時間來回報老伴給予她的那絲甜蜜,幾十年時光就這樣捱過來。

然,人可以戰勝這世上所有的磨折和艱辛,惟有死亡是永恆恐懼,因它不是一味死忍就能逃得過。

程曦知道奶奶心中害怕,彼此相伴了數十年的丈夫若是就這樣撒手而去,留她一人在世上看盡子女涼薄之態,那該多麼慘淡。

周圍,幾個長輩猶在絮絮叨叨說着程曦和奶奶的不是,不該換病房,平白惹了麻煩;又彼此指責,怪對方自私不理父親死活,只知道爭房子和戶口。

言語大抵是尖酸刻薄的,爭吵嘛,哪裡有好話。

程曦不在意他們口中如何責罵自己。他們用尖酸和現實包裝自己的人生,爲了物質去無情傷害長輩的心,他們的子女耳聞目染,日後亦會這樣對待他們。

但她厭惡他們傷了老人的心,令他陷於病魘折磨,又害奶奶傷心。

足足兩個小時之後,爺爺才從手術室被推出來。衆人一哄而上,問醫生情況。

程曦扶着奶奶站在一旁,聽到那青年男醫生道,“急性腦中風加上老人有長期的高血壓。他半邊的肢體都不能再動,語言能力也會受到影響。”

劉茜一聽,脫口道,“那不是癱瘓了?”

程曦心底一沉,望了眼牀榻上陷入昏迷的爺爺。

深夜10:30,衆人遭護士驅趕,奶奶固執守在昏迷的丈夫牀邊不肯離去。醫生看在眼裡不禁動容,於是開口讓護士破個例,然後又對角落裡沉默瘦削的程曦溫聲道,“去,替老人買些食物和洗漱品,順便透口氣。”

程曦擡頭,感激地看了眼醫生,點點頭,出了病房往樓下的便利店走去。

醫生看着那羣中年人吵吵鬧鬧地的來,沒心沒肺地離開。素衣少女跟在他們身後,她右腳似有痛患,走得斑駁,背影看起來異常沉默。身後,有個年輕男孩緊跟着她。

醫生輕輕一笑,是啊。年輕又氣質出衆的美麗女孩,再悲傷亦不用擔心她無人安慰。如此想着,他轉身離開了病房。

深夜,只有便利店依舊燈火通明。程曦買了些吃的用的,又買了兩杯熱咖啡,坐在玻璃窗旁的高腳椅上。一杯遞至一旁給伊楠,一杯捧在手心取暖。

她清麗的臉龐此刻已經恢復平靜神色,眸光淺淡,望着窗外的夜色。

“程曦。”她轉頭,看着忽然叫自己的伊楠。

“不用擔心,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

程曦淺笑,眼中不見失落難過或是沮喪,她看着伊楠,“謝謝你,但沒關係,爺爺還活着,總會有希望。”

“程曦,”伊楠凝着她清澈耀眼的雙眸,心砰砰狂跳。他的心告訴他,如果錯過程曦這樣的女孩,他以後必會後悔,“可不可以,讓我陪在你身邊,爲你擋風遮雨,陪你度過這段艱難時光。”

程曦輕輕擰了眉,看着伊楠,“伊楠,我們是朋友。”

“我知道,”他說,“但朋友不會總是與你巧遇,也不會總是剛剛好出現在你的練功房外,教室外,圖書館裡;朋友亦不會想到你就莫名其妙心跳漏一拍,一天見不到你就會茶飯無味,輾轉無眠。程曦,我喜歡你已經很久了。”

程曦慢慢放下手中的咖啡,從高腳椅上下來。她從不知道原來他對她有這一分心思,“伊楠,如果我曾經給過你任何錯覺,我很抱歉,但……”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已經被伊楠搶先一步,“你不用急着回答我。我知道今晚你已經很亂很煩,但我對你真的很認真,只希望你可以給我一個機會,你不用急着答應和我在一起。只是至少不要因此遠離我,可以嗎?”

程曦望着他誠懇目光,他已經把她所有要說的話都說完,她還能說什麼?她輕嘆了口氣,點點頭,“我知道了。”

伊楠暫時鬆口氣,揚脣一笑,“我送你回去。”

程曦搖搖頭,“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宿舍快鎖門了,你趕緊回吧。”

回到住院區,爺爺的主治醫生居然還在值班醫生辦公室。她想了想,敲門走進去,問道,“薛醫生,我想問一下,我爺爺的病會有恢復的可能嗎?”

薛以鋒讓她坐下來,先解釋了一下腦中風產生的原因,然後道,“你爺爺已經六十五歲,要完全恢復怕有困難,尤其是語言能力。但只要他肯堅持配合治療,重新站起來走路或者自己用手吃飯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程曦道了謝起身準備離開,薛以峰看清她腳踝上的淤腫,喚住她,指了指辦公桌旁邊的病牀,“坐上去。”

程曦依言,薛以鋒上前爲她快速處理傷痛,“這幾天儘量不要沾水,不能太過勞累,吃清淡一些。”

程曦一一應了,又向他道過謝,然後離開了辦公室。

薛以鋒這纔回身,望着從白色簾幕後走出來的男人,“二少,就爲了這女娃,你硬生生讓老子多上了個晚班!還讓我堂堂精神外科的大夫像護士一樣替她包腳?”

喬子硯擡眸看他一眼,道,“你是醫生,你不看難道我看?”

薛以鋒連着兩天兩夜值班,脾氣臭,嘴裡沒好話,“要麼死在英國不回來,回來就往死裡拆遷老子。你乾脆老死在巴斯別回來。”

喬子硯走到他桌前翻看程老病歷,“暫時不回去。”

薛以鋒看他一眼,知他意思,於是道,“老人病,中風半邊癱瘓。這種病對病人和他家屬都是考驗。”

喬子硯以修長手指輕敲桌面,沒有再說什麼。

爺爺中風,責任變得更重。沒有其他人可以依靠,程曦和奶奶很有默契地分工,奶奶白天在醫院照看,晚上程曦陪夜。

程家六個子女每日倒是輪流來,但都像是走馬觀花,只爲證明自己來過,心中還記掛老人,看過就走,連半個小時都坐不住。

最初幾天最是艱難,老人剛動完手術,吃喝拉撒都在病牀上,老人清潔和處理排泄物都需要旁人代勞。六個子女都嫌污濁,只有奶奶和程曦動手。

老人有時半夜醒來,病房裡永遠留着一盞夜燈。少女睡在旁邊單人牀上,呼吸很淺,一看就知睡得不沉。

程家像很多傳統家庭,喜歡男孩多過女孩。程曦出生時,他已經有一個孫子,對於她的出生沒有太多喜悅。只因當時覺得女孩早晚要嫁人,以後不再姓程,要冠上他人之姓。

後來程煜和艾蘭離婚,因是程煜出軌,他對這孩子心中存着一絲虧欠,所以留她在身邊,供一宿三餐,也不是很難的事,不過是多雙筷子的事。

到這一刻病得癱瘓,盡心照顧料理他的,不是他精心培養的衆多子女,反而是這個他原本不大期待的孫女。程老心中一時百感交集。

少女睡着的臉依舊留着幾分稚氣,雙手緊緊抱住胸前薄被,似怕隨時會失去什麼,老人這一刻,真正爲這孩子感到心疼。

程曦的生活在2005這一年的深秋有極大變化。她變得越來越忙碌,白天拼命練功排練,週末開始接多一些的商演,一到晚上就自動回到爺爺奶奶家中,照顧病中的老人。

老房子地方不夠,她晚上就睡在客廳的沙發上。奶奶年紀亦不輕,程曦自己拿主意,與父親和幾個叔伯姑姑談判,讓他們出錢請了一個保姆,每週工作六個白天。

她此時已經不再像之前那樣嚴格節食,但體重還是迅速地往下跌。

到11月底a大校慶,喬默笙再見到程曦的時候,她已經比一個月前幾乎瘦了一大圈。一雙靈動大眼嵌在巴掌大的小臉上,令人看一眼就忍不住怦然心動。

a大校慶,喬默笙是坐在首排的嘉賓。少女在悠揚鋼琴聲中翩然起舞,兩邊火紅的幕布襯着她身上的雪白舞裙,是一種極致妖冶的美麗。

她輕快舞動,腳尖隨着旋律快速踮起又放下,臉上笑容異常甜美,影響衆人心情。她跳得輕盈靈動,似快樂無比,偶爾還有高難度的旋轉彈跳,引得臺下掌聲雷動。

一曲舞完,少女優雅謝幕。謝韻滿意地看着舞臺上耀眼如璀璨星辰的學生,親自走到後臺將她領出來,讓她就坐在自己身旁觀看接下來的表演。

少女跟着老師走到第一排,在看到坐在旁邊的喬默笙時,朝着他禮貌淺笑,然後坐了下來。

喬默笙微微側頭,以餘光打量她。一頭柔亮墨髮梳得一絲不苟盤成髻,露出光潔額頭和如玉頸項。

她身上有一股清淺薄荷香,很淡,卻令他聞了爲之心悅。那獨屬少女的淺淡清香,竟令他產生一種想將這少女擁入懷中,悉心呵護的衝動。

他有些自嘲地輕輕勾脣,別開目光,繼續觀看臺上的節目。也不知過了多久,喬默笙忽覺左肩陡然一沉,他轉頭,才發現少女竟靠在他肩上睡着了。

喬默笙從不喜歡旁人的觸碰,無論是他的家人或是陌生人,他都喜歡保持安全的社交距離。

但這一刻,他卻捨不得推醒身旁的女孩。他不回頭亦不動,任由少女靠着他的肩膀,感覺到她溫熱呼吸在自己腮幫處隱約浮動。

大禮堂四周坐滿了人,喬默笙卻覺得有種別樣旖旎在空氣中無聲流轉。

他清淺英俊的臉上表情依舊,心中卻其實早已經百轉千回,只因爲這少女偶爾的一次迷糊和貪睡。

校慶晚會結束,大禮堂中燈光頓時大亮。校長和幾位領導最先發現俏美少女倚在喬默笙肩上睡着的一幕。謝韻見狀,正欲上前喚醒她,卻被喬默笙止住,他看着校長,聲音極輕,“請讓學生們安靜一些離開。”

校長眸中自然有錯愕,卻很配合,令衆位老師們引導着,儘量輕聲走出禮堂。

伊楠見心儀的人倚在那沉穩溫潤的男子肩上,心中涌起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情緒,卻知自己此刻並無任何立場上前將程曦帶走。他輕輕垂眸,走在人羣最後面,離開禮堂。

待到程曦醒轉的時候,禮堂裡就只剩下她和喬默笙兩個人。她睜開眼,就看到喬默笙線條完美的下巴近在眼前,除此之外,她還瞥到她不小心蹭在他西裝上的……額……口水。

她連忙捂着嘴站起來,望着他,“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說着,用手在他肩上來回擦着,俏臉上有一絲難得的失措,亦有尷尬。

天哪,誰來告訴她,爲什麼每次遇到喬默笙,她都會莫名其妙出糗呢?

喬默笙看着她,忍不住笑起來,“這樣擦過就行了?”

那還要怎樣?程曦瞪着他身上的西裝。這衣服一看就知不便宜,看他的袖子上的精緻鈕釦和邊緣剪裁就知。他……總不會要她賠一件西裝給他吧?

喬默笙望着她璀璨星眸,眼中笑意更深,“去換衣服。”

程曦聞言,幾乎當場哭出來,這就是要她賠的意思吧?

她認命地點了點頭,垂頭走進後臺,迅速地卸妝換衣服,又偷偷拿出錢包瞄了一眼。裡面倒是有錢,是她不久前參與一個商演掙的,可是一想這錢馬上就要不屬於自己,她就一臉懊惱。

打盹就打盹唄,偏偏靠在他肩上。她可是還記得自己不久前曾經理直氣壯地喚過他陌生先生,還說彼此是陌生人的。

蠢到沒朋友,這句話用來形容這一刻的自己,真是格外恰當!

她揹着包走出來,喬默笙見她身上的淺藍色外套看起來鬆鬆垮垮,心想這孩子果真是瘦了不少。

兩人並排走在黃昏的a大校園裡,他們雖然見過幾次面,但其實對彼此並不熟悉,所以無話可聊,只是沉默着並肩而行,但氣氛卻不見尷尬,反而滲透着幾分閒適和輕鬆。

程曦偶爾側頭看他,金色的黃昏光影下,他的臉看起來非常迷人,像灼灼其華的水仙,絕色但內斂。

他應該是那種對自身永遠有要求的男子,關注自己的後天成就多於自身的先天條件,並不察覺自己的容貌有多優秀,這樣的不自知,反而更爲他添了幾分魅力。

難怪他的出現會令學校許多女生爲之瘋狂心動,這男人身上的淡漠和疏離有種特別味道,似那種醇度剛剛好的佳釀,獨自芳馥。

兩人走到學校門口的停車場,那裡泊了一輛黑色林治,低調內斂。喬默笙走過去,打開副駕駛坐的門。

程曦走到他面前,眨眨眼,“能問一下去哪兒嗎?”根據地段,她也好知道一會兒要散去多少錢財不是?

喬默笙笑望着她,“路有點遠,怕坐我的車?”

程曦搖搖頭,誰讓她弄髒了人家的衣服呢?哪還有發言權?她認命地坐進車裡。

喬默笙發動車子,載着她去了濱江大道,然後帶着她進了一間環境優雅的中式餐廳。

喬默笙顯然是這裡的常客,大堂經理見到他即刻上前熱情招呼,又領他去了平時坐慣的窗邊位置。

隔着落地玻璃,程曦可以清晰看到這城市迷人華麗的夜景和江面上來往不絕的遊船。

喬默笙點了菜,擡頭看向她,柔聲問道,“現在,我們可以正式認識一下?”

他停了停,先道,“我叫喬默笙。默然遙相許,笙歌歸院落。我母親曾與我說:生爲男人,無論任何年紀,都要識得回家。”

啊,原來是沉默的默,笙歌的笙。程曦這才終於真正知道喬默笙這個名字究竟是哪三個字。她還曾經諸多猜測,莫生?陌生?原來是默笙。

她在心中一遍遍,吟誦着他的名字,心想,這男人大約配得上得天獨厚這四個字,連名字都這般特別。

她看着他,道,“我叫程曦。晨曦易夕的那個曦。”

喬默笙溫和淺笑,“我知道。”真的,他很早就知道。

這時,有服務員端上菜餚:水煮乾絲,鹽水蝦,蟹黃湯包,兩份瑤柱海鮮粥。

菜色簡單,裝盤很是精緻,程曦看在眼裡,這纔想起自己這一天爲了校慶演出幾乎沒有吃過任何東西,已經餓過頭,忘記了飢餓感覺。

喬默笙將粥放到她面前,“吃吧。”

程曦有些詫異地擡頭看他一眼,原來他是要帶她來吃飯,她還以爲……

程曦想到自己不經意間小人了一把,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他一眼,“這頓飯我請你吧。”

喬默笙輕輕揚眉,望着少女臉上歉疚表情,笑容猶如不遠處江面上的波光拂動,

“好。”他說。這女孩總不會令他失望。她時常令他驚喜,又能使他空泛內心輕易平靜充盈。

得到他的應允,程曦心中一顆大石終於落下,即刻覺得食指大動,開始吃東西。

見她吃得香甜,喬默笙溫和暖笑。這女孩實在太瘦,美則美矣,卻無端惹人心疼。

吃飽喝足,程曦心情明媚許多,兩人坐在窗邊偶爾閒聊。不過是天氣,食物之類的話題。

無論她問什麼,拋出什麼話題,對面的男人都溫潤篤定,應答如流。他似什麼都知曉,什麼都懂得。

程曦倏爾勾脣甜笑,心裡想得是,若這一幕被殷佳佳看到,只怕又會罵她蠢。月前江邊,天朗星稀,絕色男子就坐在對面,她卻只說些天氣食物之類的廢話。

但程曦有自知之明。她和喬默笙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

他已經是s市最知名的建築師,家底殷實;而她不過是個剛剛開始爲未來努力的普通女孩,家庭破碎,親情淡薄,她無人可以倚靠,一切都需靠自己雙手努力獲得。惟有一對老人是她此刻心中支柱。

因爲心中沒有其他期盼,所以她在喬默笙面前才能如此自在輕鬆。

回到家,保姆已經下班,屋子裡漆黑一片。程曦奇怪地打開燈,這才發現奶奶暈倒在廚房間,爺爺在一旁咿咿呀呀,整個人跌坐在地上,輪椅倒在一側,臉上寫滿悽楚和無助,看到程曦回來,他眸眼間才終於亮起希冀。

程曦連忙上前先扶着他坐起來,又打了120。好在奶奶不過是體力透支暈倒,並不大礙。程曦表面保持鎮靜,心中其實卻嚇得半死。她自己在外面愉快用餐,一對老人卻在家中遭遇險境,承受恐懼和害怕。

若真的出事,她這一生恐怕都無法原諒自己。

第二天是週六,她下午有個商演。早上保姆來上班時,她與她商量,請她每日多工作兩個小時,她願意多出半分人工給她。她已經不敢再留兩個老人獨自待在家中。

與保姆商量好具體事宜,程曦才放心出門去工作。後臺,殷佳佳一邊幫程曦化妝,一邊替她不值,“你們家人個個都是奇葩,那麼多子女一個都不肯伸把手,卻讓你一個人照顧兩個老人。哪有這樣的事?!”

程曦挑着舞裙,不在意道,“他們願意出錢已經不錯。真的讓他們照顧爺爺,我纔不放心。”

殷佳佳輕嘆口氣,“你這樣熬,什麼時候是個頭?16歲,大家都在享受歲月,陷入戀愛,你卻清苦地承擔不該屬於你的責任。”

程曦淺笑,“他們是我親人,親人不用計較那麼多。至少這樣還沒有影響我的學業。至於戀愛,那又不是空氣和水,沒有同樣可以生存。”

殷佳佳望着她鏡中明媚豔麗的容顏,默默嘆氣。程曦是外表柔軟,內心格外執着的人,就像她想要學好一隻新舞,她就會不遺餘力,不顧一切地去學好。她內心有清晰目標,有她認爲非做不可和一定要堅持的事情。

殷佳佳有時甚至覺得,她不像是一個十六歲的少女。因她太過冷靜自持,目標明確。

這種情況下,伊楠的一片癡情,終是要錯付。因爲程曦的心其實很大,大到裝了太多夢想和現實,卻容不下一個20歲男孩的深情。

幾個星期之後,a大開表彰大會。程曦因爲在校慶上的驚豔一舞,亦榜上有名。她上臺領獎的時候,腳上鞋帶不慎鬆落。

喬盈盈正巧看到,於是輕聲提醒她,“你的鞋帶鬆了。”

程曦連忙蹲下身繫好,轉頭望着喬盈盈感謝一笑。喬盈盈同樣回以友善笑容。

散會時,喬盈盈主動上前找到程曦,“我知道你,你是上次救了我的程曦。我叫喬盈盈。”

兩人就這樣認識。喬盈盈生得一張天生的娃娃臉,親和力十足,很容易令人覺得親近。

程曦的學習節奏很緊湊,兩人只偶爾在圖書館見面。喬盈盈時常替她佔位置,又推薦她許多國外一流舞團的芭蕾演出,程曦很感激,所以漸漸與她親近起來。

但兩人的友誼也僅止於在學校中,程曦需要照顧老人,一下課就要飛奔回家。

這一日週四下午,她陪爺爺去醫院複診回到家中,聽到劉茜在屋子裡和小姑姑程瀾爭吵。

劉茜,“你已經是嫁出去的女兒,憑什麼還要媽在房產證上加上你的名字。你別太天真了!”

小姑姑,“劉茜,你不過是我二哥的一個續絃,結婚這麼多年,你倒是爲程家生個一男半女啊。我好歹是這家裡名正言順的女兒,要說沒資格,你和你那個女兒纔是真正沒有資格!”

兩個女人吵得不可開交。程曦這幾個月來,早就已經習慣他們一衆人時不時上門來爭吵,做戲給兩個老人看。

她推着爺爺走進家門,任由她們互相人身攻擊。她扶着老人去過洗手間,吃過一些點心,然後就陪着爺爺在屋子裡看電視。

只當外面兩個人是透明。

兩個女人吵得累了,又突然一致將矛頭對向程曦。說的不過是那些陳詞濫調。比如她這樣盡心盡力還不是貪圖老人的錢財屋宇;又比如沒人教養的孩子到底缺乏禮貌之類之類。

程曦待到她們說得累了,見她們坐下來喝水吃點心,才慢慢開口道,“咦,爺爺,那桌上的水好像是昨天爲你準備的漱口水吧。”

劉茜和程瀾一怔,連忙放下手中茶杯。

過一會兒,程曦又道,“爺爺,我有點困了,眯一會兒。”

老人點點頭,過一會兒伸手招來自己女兒,咿咿呀呀半天。程瀾完全不懂他說什麼,於是喚來保姆。

保姆從廚房跑出來一看,“哦,他要去廁所。”

程瀾頓時傻眼,“這……那你還不快扶着我爸去!?”

保姆淡淡瞥她一眼,“老爺子的意思是,讓你陪他去。”

程瀾頓時吃了癟,一臉嫌棄地拎着包站起身,“那什麼,我忽然想起我店裡還有點事要忙,我先走了。”落荒而逃似地離開。

劉茜見狀,心中頓覺不好預感。果然,程曦奶奶從廚房走出來,拿了一大籃子蠶豆,走到她面前,“你既然這麼閒,就替我把這些蠶豆剝乾淨。”

劉茜瞪大眼,看了眼自己剛剛塗得豔麗漂亮的指甲,“媽!我哪裡會?”

保姆走過她身邊,不鹹不淡說了一句,“這種簡單的小事,是個人都會。”

劉茜聞言氣得半死,卻又無從反駁,於是道,“媽!”這對該死的老人,每次都有花招趕她走!

程曦奶奶掃她一眼,走到老伴身邊,伸手溫柔撫上程曦的鬢髮,“你最好記得,我們兩個老人還沒死,還輪不到你在這個家裡指手畫腳。”

劉茜氣得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拂袖而去。

老夫妻兩人垂下眸,不約而同看着躺在牀上真的睡着了的孫女。

奶奶眼眸中盈起水光,“這麼多小輩裡,就數我們程曦長得最好看。濃眉大眼,臉蛋小小,從小就招人疼。”

爺爺點點頭,目光疼愛地看着累得閉眼就睡着的女孩,忽然伸出手一陣比劃。

保姆站在一旁,好奇問道,“這是什麼意思?”

奶奶笑着道,“我想,他是說,這個家以後要留個這個孩子,一輩子那麼長,但如果有瓦遮頭,就什麼都不用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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