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5章 必須孤注一擲

行醫者的價值觀和時間觀,與普通人略有所不同。

當一個行醫者沉浸在醫術的海洋之中,縱使時間如流水,他也感受不到,因爲在探討醫術的過程中,他彷彿屹立在天地之間,感受的是生命的雄奇和瑰麗。

可是,古往今來,無數醫生在探討生命奧義的道路上,最終都成爲了一抔黃土,醫者不自醫,成爲了可怕的詛咒。

蘇韜現在就面臨着這個最大的難題,他知道自己的生命氣息很微弱,但卻沒有辦法讓自己好轉起來。

儘管服用了很多藥草,但蘇韜身體恢復的進度很慢,胸口的那個槍傷,看起來特別可怕,但其實並非致命之處,在與燕隼肉搏的過程中,他筋脈受損嚴重,五臟六腑遭到摧毀性打擊,能夠堅強地活下來,算得上是一種奇蹟。

按照蘇韜對自己身體的瞭解,他現在能活下來的可能性僅有百分之三十。他沒有將這壞消息告訴艾米莉婭和弗蘭克,因爲如果自己死了,那麼這兩人也隨之失去了繼續活下去的一個動力。

弗蘭克每天早出晚歸,尋找草藥和獵物,他爲的並非自己。以他在野外求生的能力,只要儲備足夠的食物和水,完全有機會帶着艾米莉婭走出草原,但弗蘭克沒選擇那麼做,是因爲他想將自己也帶出去。

蘇韜曾經有個想法,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但也不盡然,至少從弗蘭克這個迂腐、死板的超級保鏢身上,嗅不到那種氣息。

艾米莉婭每天都會在蘇韜的耳邊用樹枝標記,每當過了一天,會增加一道橫線,她先在最後方加了一道橫線,從頭到尾數完,嘆了口氣道:“已經過去一個半月了。”

蘇韜面帶微笑道:“怎麼?是不是覺得我拖累了你們?很多天之前我就提醒過你,如果你們準備好了一切,可以不用管我。如果覺得良心過不去,可以給我留下一些食物。等走出草原之後,再讓人來給我收屍。”

艾米莉婭皺了皺眉,不悅道:“你爲什麼要用這樣的語氣和態度刺激我呢?”

蘇韜嘆了口氣,“我不是在刺激你,而是給你們提供一個理智一點的選擇。我的身體狀況比我想象中要更加惡劣,雖然弗蘭克找了很多療傷的草藥,但我並沒有好轉,而且隨時可能惡化。”

艾米莉婭用藍寶石般的眼睛打量着蘇韜,沉默片刻,無奈道:“你想知道我拒絕的原因嗎?”

蘇韜和艾米莉婭這幾天總在聊天,他對艾米莉婭的性格已經有所瞭解,或許她現在體內的三重人格還沒有完全融合,但現在的艾米莉婭已經不再是純粹的第二人格。

“其實我能猜到原因。”蘇韜得意地笑了笑,“你覺得弗蘭克是一個悶葫蘆,如果你跟他單獨上路的話,一定會非常乏味。”

艾米莉婭微微一愣,輕哼一聲道:“有這方面的原因吧!還有一個原因是,我擔心你死了之後,會變成幽靈纏着我,我最怕幽靈了。”

蘇韜啞然失笑,搖頭嘆氣道:“別忘了我是華夏人,死了的話,會進入地府。負責管理華夏的地府幹部叫做閻羅王,和你們西方人管理地獄的幹部不一樣。所以你可以放心,如果我死了,也沒就會纏上你。對了,我其實很好奇,想採訪你一下,從公主變成野人,你的感覺如何?”

艾米莉婭微微一愣,輕輕地嘆了口氣道:“你想知道我的心裡話嗎?”

“當然。”蘇韜沒好氣道,艾米莉婭問了一句廢話,誰願意被謊話欺騙,誰又不想知道心裡話?

“其實我很享受現在的生活,雖然很艱苦,每天都會感覺到飢餓,沒法梳妝打扮,保持端莊的儀容,但我覺得這樣的生活,纔是我想要真正追求的。”艾米莉婭盯着蘇韜看了一眼,“你或許會覺得我很虛僞,但我真的這麼認爲。”

蘇韜搖頭道:“不,我相信你現在一切都是有感而發。”

艾米莉婭嘴角浮出笑容,“普通人很難想象公主的生活,表面上錦衣玉食,受到很好的教育,獲得衆人的尊敬和羨慕,事實上只是一副好看的皮囊而已。當然,經歷過這段困難之後,我也有新的感觸,公主有煩惱,普通人也有煩惱,只不過圍繞的地方不一樣。”

蘇韜認真地看了一眼艾米莉婭,道:“跟我講講那個負心漢的故事?”

艾米莉婭面色有些變化,不在那麼淡然,皺眉好奇道:“你是在故意刺激我嗎?”

“不,我只是覺得你如果能夠跟我坦然地聊聊他,那麼你真心成長了。”蘇韜笑着說道,“別忘記,我現在依然是你的大夫,有義務給你提供專業的建議,幫助你徹底擺脫心靈上的困擾。”

“我覺得你不像是醫生,而像是一個八卦的大媽。”艾米莉婭警惕地說道。

蘇韜微微一愣,苦笑道:“還不是因爲太無聊了,弗蘭克又出去打獵,就只剩下咱倆,我不問一些八卦的事情,如何打發這漫長的時間呢?”

艾米莉婭蹙起眉頭,道:“其實他並沒有那麼壞。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覺得他不僅有禮貌而且非常紳士。那天我參加一個特殊的活動,活動正式開啓之前,高跟鞋突然斷根,差點就上不了臺。當時他反應很快,幫我敲斷了另外一個高跟鞋的鞋跟,然後因爲我的長裙很長,遮住了鞋跟,我順利地渡過了那次危機。當時我覺得他很細心,也很機智。後來我們在一起私下聊天,他出生在一個非常普通的家庭,憑藉自己的努力,成爲王室聘請的翻譯。我們都看過很多國家的作品,因此有了共同話題,然後變相愛了。”

蘇韜點了點頭,嘆氣道:“故事很像童話,一個貧窮的小子,愛上了公主。你們也很有勇氣,不惜拋棄原來的身份,來了一場私奔。”

艾米莉婭面色微微一變,從溫情變成了冷笑,“後來我才知道,那場私奔是他故意欺騙我的。他拿到了我母親足夠的錢,然後演了一場戲,想讓我徹底對他失去信心,甚至將我遺棄在了某個非洲小鎮。那是我有生以來,度過最恐懼的時光。”

蘇韜道:“這也是爲何,你沒有將我留在這裡自生自滅的原因嗎?”

“是的,我知道讓一個人孤獨地面對寂寞的感覺。”艾米莉婭表情變得很堅定,“所以你放心吧,我不會丟下你,會陪着你慢慢康復。”

“很意外,你竟然會安慰人了。”蘇韜有點吃驚地說道。

“別自作多情。”艾米莉婭滿臉通紅,“如果弗蘭克突然倒下,跟你相同的處境,我也會陪着他。”

“嗯,能和弗蘭克一樣重要,我已經非常感激了。”蘇韜開心地笑道。

艾米莉婭見蘇韜嘴脣發乾,用樹葉沾了點水,幫助他溼潤嘴脣,“如果我說,你比弗蘭克更加重要,你會不會很激動?”

蘇韜搖頭笑道:“不會,因爲我覺得那是你在騙我。我現在就是一個廢人,弗蘭克是我們三人中實力最強大的那個,你如果那麼認爲,只能說明你瘋了。”

艾米莉婭寶石般的眼珠突然一亮,嚴肅認真地說道:“我沒有瘋,但我無比確定,你比弗蘭克更加重要,所以你一定要好起來。”

艾米莉婭知道盡管蘇韜每天半死不活,但他絕對是三人中的靈魂。他用自己的智慧,在讓三人的野外生活慢慢往好處發展。灌木叢的臨時營地,已經初具規模,不僅擁有足夠的食物,附近還有一些陷阱,防止一些動物入侵。

艾米莉婭確定,如果足夠小心,利用蘇韜的野外生存經驗,他們完全可以在這裡過很多年。

艾米莉婭望向蘇韜的眼神,炙熱而凝重,蘇韜突然發現自己心臟加速跳動。

這是什麼鬼?

難道是被艾米莉婭的眼神“電”到了嗎?

艾米莉婭說完這句話,聽到外面傳來動靜,連忙站起身,低聲道:“弗蘭克應該回來了,希望他今天收穫依然不小,那樣我們可以美餐一頓,不用每天吃那些味道怪怪的肉乾了。”

艾米莉婭不敢再看蘇韜的眼睛,她很難想象自己會對一個“廢人”有了某種特殊的情愫。

艾米莉婭努力告訴自己,她只是在同情蘇韜,因爲他是個病人。

等艾米莉婭離開之後,蘇韜暗自嘆了口氣,他感受着身下墊着的皮草,這是弗蘭克前幾天從陷阱裡抓到的一隻瞪羚,宰殺之後,便將皮草給自己墊上,因爲自己的身體狀況很糟糕,有皮草的幫助,能夠免受夜間寒溼的侵擾。

不僅艾米莉婭在幫助自己,弗蘭克也在關心照料着自己,所以爲了他倆,自己也不能輕言放棄。

蘇韜心中重新擁有了強大的求生信念,他必須要儘快康復起來,不能給艾米莉婭和弗蘭克拖後腿。

蘇韜腦海中開始盤算一個又一個的藥方,甚至一些禁忌的藥方,或許會有很大的副作用,但他爲了能夠好起來,必須得孤注一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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