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宅。
夏瑾萱坐在中廳的椅子上,一言不,她的臉色很難看,貝齒咬住朱脣,脣上深深的紋路書寫着她內心的不甘。
夏朗送茶進來,看了她一眼,垂下眼簾,默默地將茶碗放到她身邊的高几上,便要退出去。
夏瑾萱蹙眉,她很煩躁,儘管他沒有言語,可單單是他進來就壞了她的情緒,她現在的心情更加煩躁。
“站住!”她冷喝一聲。
夏朗的腳步頓了頓,轉身,垂斂目,淡淡詢問:
“小姐有何吩咐?”
夏瑾萱用一雙冷銳的眸子盯着他看了一會兒,沉聲道:
“蓮花樓送來的信,在你手裡?”
“是。”夏朗的表情沒有任何波動,坦然地從袖子裡抽出一封書信,交給夏瑾萱。
夏瑾萱看了他好一會兒纔將他手裡的書信拿過來,信上的火漆已經掉了,這信之前被人拆閱過,棱角鋒銳的眸子微沉,她擡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含着薄怒,質問道:
“這信你看過了?”
“替小姐確認書信的內容是否值得小姐過目是小的的職責之一。”夏朗沒有半點心虛,坦然地回答。
夏瑾萱哼了一聲,動作幽慢地將書信拆開,口內淡淡地問:
“那你說,這封書信的內容是否有價值?”
“沒有。”夏朗回答。
夏瑾萱沒有說話,她一目十行將書信上的內容看完,一腔憎怒從兩肋噌地竄上來,把信紙揉成一團,重重地拍在桌上,她咬牙切齒地說:
“祝姨娘!夏清!”
這樣的反應是夏朗不想看到的,也是他最爲擔心的,他無聲地嘆了口氣,頓了頓,開口,輕聲安慰道:
“小姐不必介意清少爺,清少爺不管哪一方面都無法與小姐相提並論,只要小姐守護住本心,蓮花樓在小姐的經營下一定會更加興隆。”
“本心?”他說了一句讓她特別想笑的話,夏瑾萱覺得很滑稽,“那是什麼?”
“只要小姐用心去回想,回想從前的自己,本心是什麼小姐一定會明白的。”夏朗說。
他淡淡的語氣、篤定的表情不管哪一樣都讓夏瑾萱覺得惱火,蓮花樓的元老們和那些對她的家產虎視眈眈的親戚們早就對她不滿了,因爲想要推翻她,想要趕走她,所以他們選擇了夏清。甚至連她的親生母親和親生妹妹都被各種隔閡和誤會矇蔽了雙眼,她的親生母親和妹妹對她說,雖然她是嫡長女,可到底不是兒子,她早晚都要外嫁成爲別人家的人,夏清雖然是庶出,但他是兒子,蓮花樓由夏清繼承纔是正理。
母親她真的以爲她能控制住祝姨娘控制住夏清嗎?
每每想到這裡夏瑾萱就覺得好笑,是她守住了蓮花樓,是她的嚴苛和心狠讓蓮花樓免於被那羣虎狼親戚瓜分,是她的認真和堅決讓蓮花樓免於在父親去世後因經營不善倒閉,而現在他們居然想跟她內耗,要用內耗耗死她!
夏瑾萱心酸,因爲過於心酸所以覺得憤怒,爲了蓮花樓她什麼都可以去做,而那些人,他們只是想爭家產肆意揮霍罷了!
就連夏朗也在指責她,他說她已經不是從前那個心地純淨的她了,他以爲他是誰啊?他以爲不再純淨的她都是因爲誰啊?
“滾出去!”她嗓音尖銳,雖然聲音不大,卻很駭人。
“小姐!”夏朗皺了皺眉,他知道她被刺傷了,他不想刺傷她,然而她用虎狼環伺作爲藉口就是不願去正視自己這一點讓他不管怎樣去說服自己都難以接受。
“滾!”夏瑾萱冷厲地說。
夏朗閉了嘴,看了她一眼,輕聲回了句“是”,他退了出去。
手中的信紙已經被揉成抹布,夏瑾萱更用力地咬住嘴脣,拳頭攥得緊緊的,她不能輸,無論如何不能再輸,她來參加廚王賽的目的只有兩個:一個是讓蓮花樓揚名嶽樑國;一個是贏得廚王的稱號爭取更多的支持者,讓反對她的人徹底閉嘴。
她是嫡長女,當她的手藝獲得廚王賽的認可,當她憑靠自己的力量讓蓮花樓揚名全國成爲數一數二的酒樓,只要她不出嫁,到了那時,已經沒有理由再反對她的人若是再敢叫囂,她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將那批人清出蓮花樓。
對酒樓不感興趣只對賭錢鬥狗眠花宿柳感興趣的夏清是守不住蓮花樓的,她要守住蓮花樓,她將窮其一生去守護蓮花樓,所以廚王賽,她絕對不能輸!
“小姐,表小姐來了。”丫鬟走進來,輕聲通報道。
一語未了,相思綠已經從外面施施然地走進來,一如往常的錦衣華裙,像一盞行走的水晶燈,分外惹眼。
“臉色這麼難看,輸了在脾氣?”相思綠似笑非笑地問。
“這裡是我家,是誰允許你連通報都沒有直接進來的?”夏瑾萱冷着一張臉道。
“這不是通報了麼。”相思綠往通報的丫鬟身上一指,似笑非笑地說,看着夏瑾萱的冷臉,嘖舌,“表親中只有你我二人,這麼想着,對待我這個表姐,難道你不該更親切些嗎?”
小時候夏瑾萱和相思綠還是很要好的,兩人有相同的背景相同的愛好,更是有相同的夢想,將來能夠擁有屬於自己的酒樓,儘管一年見不到一次,可在少得可憐的串門子時間,她們曾無話不談,推心置腹。
可自從父親去世,夏瑾萱越來越討厭相思綠,原因很簡單,自從幼時相思綠展現了在烹飪上的天賦,獨生女的她就已經被作爲飛天樓的繼承人培養,現在只剩下招婿了。可夏瑾萱,就算她比夏清強一百倍,就算父親寵愛她手把手地教導她,父親也從來沒有把她當成繼承人看待,甚至連母親都嘲笑她,她的親生母親說,她現在做的所有守護蓮花樓的行爲都不是她應該做的,她最該做的就是聽從叔父的安排,嫁給孚寧麒麟樓的少東家。
“今天這一場,終於知道蘇妙的厲害了吧?”相思綠望着她明顯在神遊的臉,笑吟吟地說,自從夏父去世,夏瑾萱在神遊時臉上總是會露出憎怒的表情,就好像深陷在狂躁的地獄再也出不來了似的。
“哪裡厲害?”夏瑾萱冷笑了一聲。
“咦?這麼說你輸給了一個並不厲害的人?”相思綠掩脣,咯咯地笑。
夏瑾萱的眼睛裡蓄着憤怒,她冷冷地說:
“我今天沒心情跟你耍嘴皮子,若無要事表姐請回吧!”
“想不想贏了蘇妙?”相思綠嗓音清脆地問。
夏瑾萱望着她,一言不。
“想贏她很簡單,只要讓她主動退賽就好了。”相思綠揮動着染着鮮紅鳳仙花的長指甲,輕描淡寫地說。
夏瑾萱顰眉,冷冷地看着她。
“已經輸了一場了,若下場再輸掉,還沒到決賽你就得灰溜溜地回家去了,這樣好嗎?你將所有都押在廚王賽了吧?一旦輸了,本來就戰戰兢兢的你回到蓮花樓,就算僥倖沒有因爲無能被從蓮花樓踢出去,你那個廢物弟弟讓人煽動也會逼你讓出蓮花樓的一半,分成兩半的蓮花樓,要不了多久就會被麒麟樓吃掉,我說的可對?”相思綠笑吟吟地問。
“你什麼意思?”夏瑾萱眯着眼睛,冷聲問。
“只要讓蘇妙比不成就行了,這你還不明白嗎?”相思綠用嘲笑的語氣說。
“你是讓我在背地裡搗鬼?”夏瑾萱沉聲問,從她的語氣中聽不出她此時的情緒,“你認爲我的手藝不如她?”
“手藝是否出色重要嗎,你想保住你現在在蓮花樓的位置吧,想保住你的位置廚王賽你只能贏不能輸,只要你能贏過蘇妙,接下來不會再有任何阻礙,對你來說,究竟是手藝受認可更重要,還是蓮花樓更重要?”相思綠語氣輕慢地說。
夏瑾萱冷冷地看着她,沒有說話。
相思綠含着笑望着她,等待了片刻,夏瑾萱依舊沒有表態,相思綠有些不耐煩了,她輕蹙眉尖,從鼻子裡不屑地哼了一聲,站起來,轉身,一面往外走,一面漫聲說:
“憑你的手藝,你是贏不過她的,不多想一個法子,你就等着被蓮花樓踢出去吧。”
她呵呵一笑,隨着呵呵的笑聲,人已經出去了。
夏瑾萱的臉色越陰沉,長袖下的手漸漸捏緊,過了一會兒又鬆開,她望着白皙的手掌上粗糙的紋路和猙獰的疤痕,那根本就不是一個女孩子的手,她望着自己的手,久久沒有移開視線。
相思綠從室內出來,剛走到院子裡,就看見夏朗站在院門邊,用厭煩的眼神看着她。
“喲,看門狗是想對主子露出犬牙嗎?”相思綠走過去,笑吟吟地問。
“我家小姐正在準備比賽,表小姐若無要事,請不要來打擾小姐。”
“嗬!”相思綠冷笑了一聲,用輕蔑的眼神將他上下打量一番,“只是一個用來帶子的養子,姓了‘夏’就真把自己當夏家人了?你們家老爺生前再重用你也沒把你上族譜,你爲你的小姐做了那麼多你的小姐還是隻把你當成一條狗,不如來跟着我,雖然飛天樓的底子不如蓮花樓,可只要你對我盡心,我會讓你在你希望的位置上施展你的抱負。”她笑吟吟地說着,春蔥玉指伸出去,就要拂過他的脣。
夏朗卻機敏地向後退了半步,蹙眉,沉聲道:
“表小姐請自重!”
相思綠被明確拒絕,臉上掛不住了,冷冷地瞪了他一眼,憤憤地啐了一口:
“不識擡舉的東西!”氣洶洶地走了。
夏朗沒有理會氣沖沖離開的相思綠,而是望向鴉雀無聞的中廳,眼裡漸漸漫上一抹平時被深藏着的擔憂。
蘇妙贏了第一輪賽,心裡很高興,她比賽的當天下午是佟染的比賽,因爲對佟染沒興趣,她沒去觀賽。
趁沒賽的時候,蘇妙和蘇嫺、蘇嬋、純娘去泡藥泉,順便帶上了雖然退學最近卻在雪乙莊裡開始自己攻書的蘇煙。
回味對蘇妙自己去泡藥泉這件事很不滿,可是他有比賽走不開,於是在蘇妙臨走時他給蘇妙添了一個堵,他告訴蘇妙,那天在山上現的女屍身份已經確認了,衣物在案地點附近的山谷裡被找到,由此確認被殺死的女子的確是蘇覺的妻子吳氏,得知消息的蘇覺已經哭昏過去好幾次。
至於吳氏手中握着的香囊,雖然還在追查中,可香囊的布料針線都過於普通,雖然能確定是貴族中的年輕男子使用的,可樑都裡這樣的貴族男子比比皆是,目前暫時無法確定兇手的身份。
蘇妙的心裡被添了一個大堵,懷着沉重的心情去了之前預定的藥泉。
藥泉在雲臺島,雲臺島是海里的一座小島,島上有許多溫泉,也有許多用了藥材的藥泉。雲臺島因爲這些溫泉,被當地的村民開成了一座又一座頗具趣味的溫泉村,雲臺島也成了聞名全國的溫泉勝地。
來了樑都,自然要去雲臺島走一遭,纔不辜負這一趟旅行。
泡溫泉的費用從低到高各不相等,蘇妙預定的是價格中等的一處,三間修舍,北邊擴出來一座小小的花廳,花廳裡有小小的池子,分爲可供雙人泡的藥池和三人泡的清水池。花廳的裝潢很溫泉,夠不上華麗,卻很風雅。
黃昏,在島上逛了一圈的幾個人回到房間,純娘腳疼去睡了,蘇家三姐妹則先去泡溫泉。
蘇妙和蘇嫺腰痠背痛,兩人進了藥池,蘇嬋討厭藥水,泡進清水池裡。
蘇煙拒絕了姐姐們讓他也進來的流/氓提議,一個人在廳裡溫書。
“臭小子,害羞什麼,他身上哪塊是老孃沒看過的!”蘇嫺撇了撇嘴,順手拂了拂輕薄的綢衫。
“給他換尿布的人是我,你們倆什麼都沒幹過!”蘇嬋反駁。
“呸!你奶奶帶着他來找我打秋風的時候,連澡都是我給他洗的!”蘇嫺瞪着眼睛道。
“那也是你奶奶!”蘇嬋同樣瞪着她。
“這麼說就我什麼都沒幹過。”蘇妙摩挲着嘴脣,咕噥着說,莫名的覺得有點愧疚,於是她順着藥池游到小廳的窗下,推開窗子,探出一顆溼漉漉的頭,對正坐在燈下溫書的蘇煙說,“煙兒啊,你過來,二姐教你鳧水吧?”
這屋子的隔音很差,蘇煙離老遠就能聽見窗子那頭花廳裡姐姐們在胡說八道,臉漲紅燙,這時候二姐又來捉弄他,他紅着一張臉,看都沒看他二姐,直接走過來把窗子拉上,順便上鎖。
蘇妙撇了撇嘴,這小子最近叛逆的有點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