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甘斜睨過去,硬邦邦地問:“你不是不吃生食嗎?”
樑效一愣,看了看手裡筷子的筷子尖,靦腆地笑笑,沒有說話。
“殿下!”已經被無視了許久的馮笛再也忍不住,大聲哭起來,一邊哭着用帕子擦淚,一邊直衝到樑效面前,擺出抗議的姿態筆直地站着,聲淚俱下地高聲叫道,“臣女求殿下嚴懲這個刁民!她把臣女的臉抓花了,還把臣女的頭髮扯下來許多,臣女受這麼嚴重的傷,先不說臣女本身是什麼滋味,臣女這樣回去要如何向父親和祖母交代?祖母是最疼愛臣女的,祖母年事已高,若是看到臣女這樣狼狽,怒極攻心還不知會發生什麼事!臣女的父親更是不會坐視不理!求殿下嚴懲這個惡女,此女的惡行是在殿下的眼皮子底下發生的,若是父親盛怒告到皇上和宸妃娘娘面前,只怕皇上會對殿下沒有及時懲罰惡人感到不滿!”
她說的義憤填膺,鏗鏘有力,帶着濃濃的怒氣,好像在這件事上她是多麼的理直氣壯,好像她的身份有多麼尊貴一樣,馮笛的姑母是宮裡頭的宸妃,宸妃只有一女早已經出嫁,雖說馮家跟皇族有點沾親帶故的關係,可這種裙帶關係在樑都而言也太過普通了。
蘇妙瞥了樑效一眼,見樑效正爲難地訕笑,心裡涌出一股古怪感,至少表面上,樑效這個親王做的太失敗,隨便一個有點背景的小丫頭就能對他吆五喝六,虧他還是個皇子還是個王爺,這要是樑敕或者樑敖坐在這兒,別說咄咄逼人,只怕這丫頭連大氣都不敢喘。樑效太軟了,一點王霸之氣都沒有,反倒像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這樣的他就算穿上布衣被扔到山村裡,除了身高,其他地方沒有半點違和感。
蘇妙站起來,和氣地走向咄咄逼人的馮笛,很自然地拉起她的手,親切地笑道:
“姑娘先消消氣,我妹妹打你確實不對,再怎麼說也不該動手打架,就算打架,都是姑娘家,也不能打臉啊,你說是不是?撓花你的臉這件事確實是她不對,我代我妹妹向你賠罪,不過這件事姑娘也有錯,就算你再不喜歡我妹妹,也不該出言辱罵她啊,一個毛還沒長齊的丫頭,你知道的還挺多嘛,那些話是你一個黃花閨女能出口的麼,依我看,你家祖母不會因爲你被撓花臉怒極攻心,反倒是知道了你罵了些什麼之後,一定會被你氣得抽過去,一個小姑娘滿口污言穢語,敗壞家風啊!”她一本正經地說。
一個莫名其妙的人突然出現,不僅妨礙了她馮笛懲罰惡女,還搶走了全部風頭,這會兒先是姐倆好地勾搭過來,惹人厭惡地與她進行身體接觸,說着毫無誠意的道歉,話鋒一轉言語裡是對她滿滿的責備和挑釁,並且使用的語氣還是最讓人惱火的慢條斯理,馮笛怒不可遏,肺子都要氣炸了,腦袋空白完全忘了純孃的存在,只覺得突然出現的這個女人比之前的那個騷狐狸更令人生厭,她一把甩開蘇妙的手,指着蘇妙的鼻子怒罵:
“你算個什麼東西!敢來教訓本姑娘!你給本姑娘滾出去!”
“啊呀呀,這位姑娘,我好言好語勸你,你不僅不領情,說話怎麼這麼難聽呢,連我都知道姑娘家應以嫺靜溫婉爲美,枉你還是尚書府的小姐,三從四德都被你讀到狗肚子裡去了?”蘇妙慢條斯理地揚眉,不緊不慢地詢問。
“你!你!我呸!”馮笛被她漫不經心的語氣氣炸了,偏馮笛又沒有那麼豐富的詞彙量,氣急敗壞鑽心,她跳起來,瞪着蘇妙大聲吼叫道,“賤人,我說你妹妹怎麼那麼下賤,原來姐妹兩個全是賤人!一羣不知廉恥的賤民,快從茶舫滾出去!從樑都滾出去!這裡不是你們這些賤民能呆的地方,都是你們這些人髒了樑都,快滾!伶牙俐齒的賤婢,你給我等着,我一定會讓爹爹到皇上面前去告你們一狀,賤民毆打尚書之女,告到皇上那裡,你們這對狐媚子賤蹄子一定會吃不了兜着走!”
話音剛落,臉頰上響起一聲突兀的“啪”,聲音清脆,力道卻極大,馮笛還沒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只覺得臉頰上重重一痛,耳朵發出激烈的嗡鳴聲,雙腳轉軸似的在地上轉了半圈,她狠狠地摔倒在地,臉頰瞬間紫脹!
“張口閉口‘賤民賤民’,我每年都納稅的好不好,你當國庫裡的銀子是哪來的,當官的家裡不用納稅就有俸祿拿,俸祿來自國庫,國庫銀子來自民間納稅,也就是說你們全家靠我們這些賤民納的稅吃喝玩樂,一想到我辛辛苦苦賺的錢居然被拿去養你這種貨色,我就一陣火大!”蘇妙在她面前蹲下來,強硬地捏起她的下巴,不屑地盯着她滿是血痕的臉,用另外一隻手一下一下地拍擊她的臉,“姑娘,嘴賤是病,得治!”
“賤人!”馮笛已經氣哭了,憤然躍身,揚起巴掌衝着蘇妙的臉扇過去!
蘇妙遊刃有餘地握住她的手腕,衝着她狂暴的表情微微一笑:“手賤也是病!”張開手掌抓住她的腦袋,按住她的後腦勺,力道極大地向下一壓,以絕對粗暴的力氣強迫馮笛的臉直直地撞在地面上!
瞬間,鼻涕眼淚與鮮血齊流!
“扇耳光撓臉算什麼打架,這才叫‘打架’,看好了!”蘇妙輕慢地說着,揪着她的頭髮將她拽起來,藉着她被拽起來時的慣性一把將她按在旁邊的牆壁上,直接鑲嵌在牆上,發出咚的一聲巨響,瞬間,隔壁喧鬧的小雅集變得安靜起來。
樑效皺了皺眉,悄聲問吃蝦肉吃得正歡的回甘:“攔一攔?”
“你問他。”回甘把下巴往桌對面淡定喝茶的回味身上一揚,吃掉最後一片蝦肉,站起身開門出去,一邊走一邊喊,“念奴,把爺的紅菜頭拿來!快!”
樑效摸了摸鼻尖,瞅了回味一眼,又瞅了瞅被他踩在腳底下的馮聰,蘇妙對馮笛動手,馮聰自然不能旁觀,剛要上去就變成現在這樣了,回味腳踩着一個人還能維持棺材臉淡定的喝茶,樑效很佩服他超強的心理素質,多年前的那次事件在大家心中或多或少都留下點陰影,潛意識裡覺得回味其實是個不好惹的,雖然這件事常被忘記,但每每回想起,心裡或多或少都會有點發涼,頓了頓,他輕聲對回味說:
“阿味,別鬧出人命來。”
“姑娘家打架,哪可能會出人命,殿下不必擔心。”回味淡聲說。
樑效瞧了瞧被打得開始哭爹喊孃的馮笛,總覺得回味的承諾不可靠,搖了搖頭,卻沒再理會,頓了頓,又對回味道:
“魯南的災民你可聽說了?”
回味手中的茶杯微頓,看了他一眼,淡聲回答:
“聽說了。”
“這一次太子哥親自押送賑災銀兩赴魯南,雖是好事,避免了賑災銀兩被層層剝削,可太子哥身子纔好,路上顛簸也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住,偏他執意要去。”樑效憂慮地嘆了口氣,說,見回味沒言語,開口續道,“雖然應急的賑災銀子湊出來的,可是聽說今年的魯南災情嚴重,這點銀子怕是杯水車薪,父皇和太子哥現在最憂愁的就是後續的賑災銀子該如何籌集,樑都裡雖然商賈衆多,可是有哪個人願意把自己賺來的銀子白白送給人,我和二哥、老七、老九幾乎走遍了樑都城內的顯貴豪門,籌到的銀子還不夠裝一車隊的,今天的小雅集上也沒募集到好的主意。”
回味對他的訴苦充耳不聞,就好像樑效在自言自語似的。
樑效見狀,抿了抿嘴脣,沉吟片刻,向前湊了一下,輕聲對他說:
“阿味,回夫人是嶽樑國酒樓會的會長,與其他商會的會長亦有深交,能不能請回夫人……”
“真到了需要我娘幫忙的時候,我爹自然會開口。”回味淡淡地打斷他。
“聽八皇叔說,回夫人拒絕了。”
回味眉一揚,淡淡道:“這也不稀奇,三年前黔西的旱災加蝗災賑災銀子裡我娘出了五成募了三成國庫只出了兩成,回香樓的銀子也不是大風颳來的,三年內發生兩次,即使是回香樓也撐不起。”
“話雖如此,我也知道這對回香樓來說有些爲難,可災民個個都是人命,人命纔是要緊的,若不是國庫真的撐不住,也不會厚着臉皮麻煩回夫人,這是人命關天的大事,回香樓雖然爲難了些,但還不到撐不住的地步不是麼,只要這一次回香樓肯借,等度過這個難關,借出的銀兩國庫一定會如數奉還。”樑效承諾。
“殿下,回香樓是酒樓,不是慈善堂。”回味淡淡道了句,堵住了樑效想要繼續的話頭。
“姐姐!姐姐你饒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姐姐你饒了我吧!”包間的另一頭,高聲叫罵已經變成了有氣無力的求饒,求饒的聲音裡充滿了疲憊和驚恐,馮笛在身體和心理被雙重摺磨之後,終於沒能抵住沉重的擊打,戰戰兢兢地求饒,滿臉淚痕,已經不會哭了。
“下次!再敢辱我妹妹一個字,你試試看!”蘇妙揪着她的頭髮,拽起她的臉,冷冷地警告。
“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姐姐你饒了我吧!”馮笛只剩下乾嚎,啞着嗓子上氣不接下氣地哭着說。
蘇妙鬆了手,將她丟一邊去。
剛轉過身,在一旁已經看呆了的純娘忽然撲上來,乳燕投林般直直地撞進蘇妙懷裡,嚎啕大哭道:
“妙姐姐,原來你把我當妹妹的啊!我好高興!哇!嗚!”
“哈?”蘇妙惡寒,起了一層雞皮。
“我還以爲只有嬋姐兒纔是你妹妹,原來我也是你妹妹,我好高興!妙姐姐,我不嫁了,我要一輩子跟着你,一輩子陪着你!”純娘感動得泣不成聲,抓住蘇妙的衣服哭個不停,大聲說。
“不!一輩子就免了!”蘇妙果斷拒絕。
回味已經站起身,從桌旁走過來,沒有去看臉上像開了胭脂鋪子慘不忍睹的馮笛,溫聲對蘇妙說:
“時辰不早了,該回了。”
蘇妙點點頭,對還在哭的純娘道:“你去把文書叫來,告訴他我有事找他。”
純娘有點尷尬,可還是聽話地點點頭,用帕子擦乾淨臉,轉身去了。
“我先和文書說點事再回去。”蘇妙對回味說。
回味直勾勾地盯着她,不說話,眼神是有點不樂意。
不過蘇妙確實有事要問文書,回味只好放她去了。
先時的包廂裡,文書聽說蘇妙喚他,很快就來了,蘇妙叫純娘出去,讓文書坐在桌對面的茶凳上。
文書目送臉漲紅的純娘離開,皺了皺眉,待門關嚴,回頭問蘇妙:
“純娘沒事吧?”
“你很關心?”蘇妙托腮,眼盯着他,淡淡問。
“自然,她是我帶來小雅集的。”文書皺了皺眉,正氣凜然地說。
蘇妙盯着他一本正經的臉就知道這人在這件事上腦袋又少了一根筋:“你幹嗎帶她來?”
“我本是要阻止的,可她說她沒看過大海,想吃好多新鮮的海貨,她那麼興致勃勃我實在說不出拒絕的話,錢遵一個勁兒地說不打緊,湘王殿下又確實待人和氣沒有貴賤之分,小雅集上也不是沒有姑娘,我就答應讓純娘來了,本來好好的,純娘也很受喜歡,不知道爲什麼後來卻打起來了。”文書把眉毛皺得更緊,狐疑又憂慮地說。
蘇妙對他給出來的反應已經無語了,手指輕彈了下茶杯:“女人的嫉妒之心你就是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
“嫉妒之心?”文書愣住了。
“聽說樑都裡有好幾個權貴相中了你,想招你作爲門生?”這是京官們的常見做法,爲了悄悄地拓展勢力,會尋那些還沒參加會試卻已經展露才華的青年學子作爲門生,並非真正的師徒,師父要的是伯樂這個頭銜和弟子日後的效力,弟子要的則是師父的助力。
文書無聲微笑,提起這件事他有點得意,能獲得達官貴人的賞識這是作爲學子的驕傲。
“接下來該迎娶千金小姐了吧?”蘇妙說。
“啊?”文書一愣。
“和名媛結親,借住岳家的勢力在官場飛黃騰達,你沒有背景,要想前途錦繡,這是必走的路。”蘇妙道。
文書呆住了,片刻之後,他的臉刷地漲紅,一拍桌子霍地站起來,也不知是氣的還是羞的,高聲怒道:
“掌櫃的,我敬你是女中豪傑,你卻這樣羞辱我,我文書堂堂七尺男兒,怎能靠女人的裙帶關係出人頭地,你、你、你太小瞧我了!”
他被氣得磕磕巴巴的,在蘇妙看來有點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