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出現的女子穿着華麗,一件時興的鏤花月季交織綾上衣,逶迤拖地的泥金底暗紋緙絲柿蒂紋錦裙,身披妝花葫蘆雙喜紋蟬翼紗花軟緞,烏黑油亮的頭髮挽成精巧別緻的反綰髻,佩戴一副珠光寶氣的赤金紅寶石雕花頭面,腰繫柔絲宮絛,伴隨着她走動,一雙金絲線繡重瓣蓮花錦繡雙色芙蓉鞋在裙子底下微微露出尖尖的鞋尖。『≤頂『≤點『≤小『≤說,x.這是一個能將楚楚動人與妖冶魅惑兩種女性最撩人的姿態發揮到極致的女人,一雙水汪汪的眼泣則我見猶憐,笑則媚入深骨,姿色絕豔,香濃奪人。
林嫣在看見她的一刻,一張臉刷地白了,她站起來,不可置信地望向來人,眼波中洶涌起的是讓人形容不出來的驚濤駭浪,是憎怒、是妒恨、是痛苦、是恨不得除之而後快的激烈情感。但這激烈的情感只是在眼中漾過一瞬,便被她強行壓抑下去。
蘇嬋和純娘都覺察到她的異樣,純娘被突然變得緊繃起來的氣氛驚了一跳,惶然失措,下意識跟着林嫣站起來,戒備地瞪着那個款款而來的她從來都沒有見過的美麗女人。這女子長得好漂亮,漂亮到讓她以爲是狐妖下凡,她一直以爲大姐就夠像狐狸精的了,沒想到突然出現在眼前的女子竟比大姐妖豔百倍,大姐在她面前那絕對是清純得不夠看啊!
蘇嬋不像純娘那樣沒見過世面,睜開一隻眼睛看了看來人,見和自己沒有關係。又將草帽蓋在臉上,繼續打盹兒。
妖冶的女子漫步到林嫣面前,似笑非笑着一雙鳳眼。行了半個禮,慢悠悠地說:
“妾給姐姐請安了。”
林嫣的臉色比剛剛更白。
這一聲“妾”讓純娘和蘇嬋集體聯想到將林嫣掃地出門的那個妾室,蘇嬋再次睜開一隻眼將走過來的女子上下掃了一遍,又去看不遠處的馬車,果然是瑞王府的馬車,大概明白了些,於是她繼續蓋上草帽。打盹兒。
林嫣僵直地站在原地,一雙手垂在身前,微微絞着。一張臉泛着青白色。出現在她面前的是她這輩子最最厭惡的東西,她彆着臉,充滿了憎惡,不肯去看她。
這樣的排斥被魏嫺雅解讀爲是一種懼怕是一種因爲慌亂至極產生的痛苦。她的笑容越發得意。因爲得意,赤紅的嘴脣落在人的眼裡讓人覺得她越發妖冶,就像一朵在盛夏裡綻放的鮮紅牡丹花一般嫵媚妖冶。
“姐姐怎麼不說話?”她故作驚訝地問,掩脣而笑,“還不到兩年呢,姐姐就忘了妾身的模樣了嗎,妾身好歹與姐姐一同侍奉世子爺整一年,姐姐這就忘了妾身。妾身心裡頭好傷心吶!”她說着,故作傷感地用帕子擦拭了一下眼角。
林嫣知道自己不說話是不行了。她不想在別人面前落笑話,凝着一張臉看向裝腔作勢的魏嫺雅,冷聲問:
“你不是被世子爺送到家廟裡去了麼,怎麼出來了?”
魏嫺雅的眼裡掠過一抹狠意,卻又在擡眼時將這抹狠意很好地掩飾下去,她媚眼含笑,極友好地笑說:
“姐姐誤會了,世子爺怎麼會忍心送妾身去家廟呢,是妾身不小心失了妾身的瓊哥兒,世子爺不忍心看妾身因爲自責消瘦下去,就允了妾身的請求,讓妾身去了廟裡爲瓊哥兒吃齋祈福,那可憐的孩子雖然跟妾身沒有緣分,可好歹母子一場,妾身的肚皮不爭氣,只盼望他來世能託生個好人家,也不枉妾身做了他幾個月的親孃。”她說着說着就傷感起來,紅着眼圈,用帕子拭淚。
她的丫鬟紫葉見狀,連忙上前,裝腔作勢地勸道:
“姨娘的身子纔好些,怎麼又傷心起來了,世子爺若是知道了又要心疼的。”
一番話說的林嫣心裡一陣犯惡心。
蘇嬋和純娘都是姑娘家,第一次碰見妻妾爭風吃醋的場面,蘇嬋覺得還算精彩,旁觀的津津有味,純娘卻義憤填膺,她是個很有正義感的女孩子,見一個小妾在當家主母面前句句挑刺生非,還說了一堆噁心巴拉的肉麻話,怒火中燒,恨不得上去替林嫣抽這個小賤人一巴掌,她明明知道林嫣不能生育還在林嫣面前一口一個“瓊哥兒”一口一個“娘”的,這不是誠心給人添堵麼,再說她那個孩子根本就沒生下來根本連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她居然腆着一張臉說那是個“哥兒”!
林嫣皺了皺眉,不願去看魏嫺雅濃妝豔抹的臉,冷冷地道:
“既然讓你去祈福,你不好好呆在廟裡祈福,跑到這兒來做什麼?”
“這不是聽說姐姐回來了,妾身心裡歡喜麼。前些日子王妃打發人來廟裡傳話,新側妃已經進門了,沒個熟悉府中內務的人幫襯,妾身在廟裡呆的時間久了,求來的福太多也是折了瓊哥兒,王妃就讓妾身回府幫襯着新側妃。妾身當時還驚訝怎麼會有新側妃,回府一看才知道原來是皇上把丁家四姑娘賜過來了。妾身與丁四姑娘也有許多年不見了,想當年以爲她和世子爺是有緣無分的,沒想到這天註定的緣分打都打不散,兜兜轉轉了一遭,丁四姑娘到底還是過門了,雖然當時定親了,明明應該是丁四姑娘做正室來着……”魏嫺雅呵呵笑着,說,語氣裡帶着存在感強烈的幸災樂禍。
林嫣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魏嫺雅見狀,上前一步,親切地拉起林嫣的手,用勸慰的語氣說:
“姐姐別惱,妾身知道姐姐心裡怪世子爺,可是世子爺也是沒有法子,姐姐與世子爺都成親十年了,別說嫡長子,連個丫頭都沒生出來,世子爺將來是要承襲王位的。就算世子爺他再疼惜姐姐,不孝有三無後爲大,姐姐也別太任性了。說起來。這件事都怪姐姐的肚皮不爭氣,明明是姐姐的肚皮不爭氣,爲什麼要將所有的罪過都怪到世子爺的頭上呢?妾身並不敢責怪姐姐,可別說像咱們府上那樣的人家,就是市井的小門小戶,哪家的媳婦要是生不出子嗣來,一個連蛋都下不了的母雞。婆家早就給休了,世子爺對姐姐可謂仁至義盡,姐姐又何必繼續這麼矜着。姐姐還是收拾收拾跟着妾身回府去吧。”
這些話句句都在踩林嫣的痛腳,抓住她的痛腳狠狠地踩狠狠地踩,若要說別的都可以解決,只有不能生育這一項是林嫣永遠都無法逾越的障礙和她一輩子都無法改變的硬傷。特別是這番話從魏嫺雅的嘴裡說出來。她無法接受。就好像是被她生平最厭惡的東西給侮辱了似的,她既憎怒又憤恨。她猛地抽回自己的手,心裡還泛着無法抹去的噁心感,她彆着臉,冷冷地道:
“我不知道你來這裡說這些話是要做什麼,但這裡不歡迎你,你回去吧!”
逐客令直截了當地下達,一直笑臉盈盈的魏嫺雅笑容再也掛不住了。她的臉落了下來,咬咬牙。在心裡惱恨林嫣的不識好歹,她的眼在一旁圍觀的純娘和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蘇嬋身上掃過,頓了頓,皮笑肉不笑地對林嫣道:
“姐姐,妾身有關於府裡的要緊事對姐姐說,姐姐是要借一步說話,還是讓妹妹在這裡說?”
林嫣瞅了她一眼,見她笑吟吟大有“你要是不嫌丟人那我也不嫌丟人”的架勢,猶豫了一下,還是咬咬牙上前一步,來到不遠處一棵柳樹下,冷冷地問:
“你要說什麼?”
“我也不瞞姐姐說,”魏嫺雅不再自稱“妾身”,語氣裡含着薄怒,皮笑肉不笑地道,“丁薈那個賤蹄子仗着她是皇上賜給世子爺的,才入府沒幾天就把府裡的內務佔了半邊,還儼然成了楠夫人那一頭的人,楠夫人很器重她。你也知道,在王府中雖然是王妃掌權,但楠夫人與她分庭抗禮,動起真格來王妃也拿楠夫人沒轍。王妃現在已經對我沒了興致,之所以把我從廟裡接回來,只是讓我盯着丁薈一直到新世子妃進門。姐姐也有耳聞吧,王妃屬意讓魏依琳做新的世子妃,只怕到時候世子爺都不用點頭新世子妃就進門了。姐姐你也不用惱,你十年無出早已經夠了七出之條,王妃想休了你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兒,即使是當初給你賜婚的皇上也說不出來什麼。”
林嫣又被狠狠地踩了一腳,在被踩了一腳之後又被狠狠地碾了兩腳,她窒息了半天才勻出一口氣來。
“你和我說這些做什麼?兩年前我就已經自請下堂了。”她深吸了一口氣,冷冷地說。
“可是世子爺他掛着你啊,這就是你的籌碼!姐姐,你虧就虧在不能生養上,只要你有個兒子傍身,世子爺他是一輩子都不會休你的,只要世子爺不休你,魏依琳她永遠不可能進門,就算進了門她也像我一樣只是一個妾。只要姐姐你有個兒子傍身,你信妾身的,妾身定能保你在瑞王府屹立不倒,一旦有朝一日世子爺承襲王位,姐姐你就是那最風光的瑞王妃!”魏嫺雅深情款款地替林嫣描繪了一個光輝無限的錦繡未來。
不爭是林嫣的性格,但她並不傻,她也是在瑞王府內宅那樣人心險惡的環境中摸爬滾打了整十年的,縱然這十年她過的謹小慎微如履薄冰,但是她能平平安安地在裡面生存了整十年,其中彎彎道道她不看並不等於她不知道。一雙臥蠶眼眯起,她將魏嫺雅上下打量了一番,覺得可笑。
“你的意思是,讓我給世子爺做點手腳,讓你懷一個哥兒,等你生下來再養在我身邊,作爲回報,我再請世子爺把你升爲側妃麼?”
十年來魏嫺雅第一次知道林嫣也是挺聰明的,居然這麼快就把她的意思聽明白了,她還以爲她還要再費心解說一番。眉眼含笑,她羞羞答答地說:
“妾身一直當姐姐是親姐姐,過去是妾身年幼不知事,做錯了許多事還請姐姐海涵,只要姐姐肯回王府來,妾身一定好好服侍姐姐和世子爺,只要姐姐給妾身一個站腳的地方兒,妾身就是每日服侍姐姐洗臉梳頭,妾身也願意。”她說着,紅着眼圈跪下來,就在沾着泥土的草地上恭恭敬敬地給林嫣磕了一個頭。
林嫣冷眼看着她,從以前林嫣就覺得魏嫺雅聰明,很聰明,聰明得滿肚子都是彎彎道道,可因爲她是庶出,所以她只能做侍妾。但魏依琳不一樣,魏依琳雖是魏嫺雅的妹妹卻是嫡出,嫡出女做世子妃是絕對夠格的,以魏依琳的性子,一旦魏依琳入府,魏嫺雅死定了。所以魏嫺雅才拉下臉面跑來恭恭敬敬地懇求林嫣,即使她再不甘心,她可以肯定,只要林嫣肯回去,別說是新世子妃,就連側妃侍妾都別想進門。
林嫣半天沒說話。
“姐姐?”魏嫺雅用一張梨花帶雨的小臉望着她,楚楚可憐,分外動人。
林嫣盯着她看了一會兒,忽然輕聲問:
“你落胎時已經五六個月了吧,被灌了一記強藥,你的身子還能再生養嗎?”
魏嫺雅微彎着的脊背倏地繃緊,變得僵直,她的臉刷地白了,慘白着泛着微微的青色。
林嫣覺得可笑,她輕輕地繼續說:“我若真想養一個不是自己生的孩子在身邊,有的是好人選,我會選你嗎?”
魏嫺雅的臉色在一瞬變得很難看。
林嫣一陣心煩,不願再看她,轉身,要走。
魏嫺雅受到了此生最大的羞辱,而給予她這樣羞辱的人居然是她最最看不起的林嫣,她從溼涼的地上霍地站起來,高聲怒罵:
“林嫣,你算個什麼東西,一個四品小吏的女兒能夠嫁進瑞王府是老天瞎了眼,像你這樣要纔沒纔要姿色沒姿色連個賠錢貨都生不出來的廢物,你有什麼資格霸佔着世子爺?我肯找上你是擡舉你,你真以爲我對付不了丁薈和魏依琳那兩個賤蹄子?你不害臊我都替你害臊,崽子都生不出來的你也算女人嗎,連母雞都知道下蛋,你連母雞都不如!”
一巴掌重重地摑在她臉上,發出“啪”的一聲脆響,林嫣鐵青着一張臉,僵直着一隻因爲用力過度開始發麻的胳膊。
“我已經忍你很久了!”她盯着她,一字一頓,冷冷地說,“這裡可不是瑞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