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蘇煙的臉刷地漲紅,慌亂帶來的焦灼感直衝頂門,讓他的額角再次沁出汗珠,他乾笑着應了一句,那笑容很是僵硬,讓人看了十分不舒服,他帶着一顆混沌的腦袋,磕磕巴巴地作了一首並不算出彩的詩,雖然不是很糟,但也沒什麼可讓人驚歎的地方,於是人們也只是點點頭,便忽略了他,蘇煙這時候才悄悄地鬆了一口氣。
一回頭,卻見芷羅正用一雙大大的眼睛看着自己,那雙大眼睛黑白分明,毛嘟嘟的,正眨啊眨地望着自己。
蘇煙一陣窘迫,臉更紅了,他訕訕地垂下頭,覺得身體有些不舒服。
芷羅看了他一會兒,忽然拍了一下雙手,對蘇煙一本正經地道:
“本宮身子不舒坦,你能替本宮去找九皇兄要一枚藿香丸來嗎?”
蘇煙愣住了,擡起頭,驚愕地望着她。
芷羅扶了扶額角,做出一副柔弱不勝的姿態,對着他說:
“快去啊,本宮的頭都疼死了,再不吃藥就要死了!”
蘇煙嚇了一跳,他不太明白芷羅爲什麼要對他提出這個要求,爲什麼會讓和她連話都沒怎麼說過的他去執行命令,但是他的心裡有點高興,因爲他實在是不適應吟詩作對的氣氛,現在讓他離開,他有一種解放了的感覺,身子也隨之變得輕快。站起來應了一句“是”,他高高興興地去了,也不顧忌旁人會因此議論他。
果然,在蘇煙離開之後。人們望着他的背影,有幾個按捺不住的想要議論,那幾個人在互相對視了一眼之後,又望向正在揉着太陽**的芷羅,卻生生地將想說的嘲諷咽回去。
芷羅公主的大宮女聽說公主身體抱恙。慌忙上前一步,關切地問:
“公主哪裡不舒服,要不要奴婢請武王殿下喚御醫來給公主看看?“
“大概是中了點暑熱,不礙事,吃一粒藿香丸就好了,不用驚動二哥哥。”芷羅笑嘻嘻地說,又在在亭子裡源源不斷展現自己才情的公子小姐們身上看了一眼,笑容可掬地說,“大好天氣,坐在這裡不悶嗎。本宮想放風箏,你們陪本宮去放風箏好不好?”
涼亭內的人面面相覷,一陣猶豫之後,三三兩兩地站起來,到最後所有人都站了起來,客客氣氣地回了句:
“遵四公主命。”
芷羅高興起來,一疊聲吩咐下人去拿風箏來給大家放風箏。
“怎麼了?怎麼回事?”正在不遠處啃螃蟹的蘇嫺驚詫地問,“那丫頭把煙兒支到哪去了?”
“那個小公主……”蘇嬋目不交睫地望着笑眯眯的芷羅公主。
“怎麼?”蘇嫺疑惑地問。
“有點意思。”蘇嬋淡淡的意味不明地說了句。
蘇嫺瞅了她一眼,就在這時,只見芷羅蹦蹦跳跳地走過來。笑着邀請:
“蘇家的幾位姐姐,我們要到湖邊去放風箏,你們也一起去吧?”
蘇家三姐妹微怔,沒想到堂堂一個公主居然會屈尊跑來邀請她們。不由得對視一眼。
“芷羅,你又做什麼了,一個小丫頭,整日不知道安分,就會胡鬧!”樑敖走過來,笑着颳了刮芷羅挺翹的鼻尖。寵溺地道。
“人家纔沒有胡鬧,人家一直都很乖的,二哥哥,芷羅要放風箏,二哥哥陪芷羅一塊放風箏吧!”芷羅上前一步挽住樑敖的胳膊,笑嘻嘻地央求,撒嬌地搖動他的胳膊。
樑敖拗不過,屈起手指在她的腦袋上彈了一下,笑着答應了。
據回味說,芷羅公主是武王殿下樑敖的同母胞妹,兩人差了十五歲,芷羅公主出生時早產,經歷了九死一生,因此倍受父母和兄長的寵愛,在芷羅公主六歲那年,又因爲偷偷跟着兄長出宮遊玩,被兄長的對頭、曾經被武王剿滅的穆禪宗餘孽綁架,最終的結果是身受重傷。經歷過那樁案件的芷羅公主雖然沒有留下什麼後遺症,但她哥哥卻覺得很對不起她,所以對她加倍疼愛,造成了她任性嬌蠻的性子,雖然蘇妙並不覺得她嬌蠻。回味對芷羅公主的評價是性情刁鑽,喜怒無常,隨心所欲,最愛胡鬧。
“你和她有仇嗎?”蘇妙在他評論完之後問他。
回味瞅了她一眼,陰惻惻地回答:“我跟一個才十五的小丫頭能有什麼仇!”
蘇妙覺得他們一定有仇。
青乾山莊的湖泊引的是活水,清澈平坦的湖面被明媚的陽光照射,倒映着粼粼的波光。
湖岸邊是一大片青草地,花枝招展的少女們嘻嘻哈哈地放風箏,草地旁席地而坐了幾個儒雅斯文的年輕男子,也有幾個尚懷有童心的青年在看見女孩子們玩得開心愉快時,一時手癢,也喚人拿來風箏加入放風箏的隊伍,湖畔的草地上奼紫嫣紅,衣香鬢影,分外熱鬧。
蘇煙好不容易纔找到文王殿下要來藿香丸,巴巴地跑回來,發現湖邊的草坪上嬉笑聲不斷,大家都在玩樂,他遠遠地站住腳,找了好半天,終於在一處位置偏僻的樹蔭下看到兩個宮女正在給四腳拉叉躺在草地裡的人打扇,那兩個宮女正是芷羅公主身邊的大宮女。
他忐忑地蹭過去,離老遠停住腳,雖然不敢直視,卻也能看見芷羅公主正仰躺在草地上吹風,一個年輕姑娘在大庭廣衆之下隨隨便便就躺下了還滿不在乎,這本身就是一個很大的問題,蘇煙雖然是這樣認爲的,卻不敢對此做評論,他垂着頭,一言不發。
芷羅的大宮女已經低聲通報給芷羅公主。芷羅公主從地上坐起來,頭髮上還插了一根雜草,她伸出手,笑問:
“我的藥呢?”
“草民已經取來了。”蘇煙沒敢直接把藥放在她手上。轉交給芷羅的大宮女,再由大宮女服侍芷羅用藥。
芷羅看他小心翼翼的模樣,撇了撇嘴,也沒服藥,抱着膝蓋打量了蘇煙一番。歪了歪頭,說:
“你這相貌倒是有點像阿甜哥哥,本宮第一眼還以爲你是女的,不過你沒有阿甜哥哥好看。”
蘇煙越發尷尬,臉漲紅,低着腦袋,一言不發。
“你是阿味哥哥未來的小舅子嗎?”芷羅問,又仰頭問她的大宮女,“是叫‘小舅子’吧?”
“公主,回三少爺還未成親。您這樣稱呼不妥當。”大宮女低聲回答。
芷羅撇了撇嘴,又問蘇煙:“你是來樑都趕考的?”
“是。”蘇煙低着腦袋應了一聲。
芷羅點點頭,又問:“你念書很厲害嗎?”
“‘厲害’二字不敢當,草民只是一直按照先生的教誨讀書用功罷了。”
“你這人說話好無趣,厲害就是厲害,不厲害就是不厲害,‘不敢當’算什麼回答,本宮又沒問你敢不敢當。”
蘇煙的臉已經脹成了紅布,因爲不知該說什麼,只得沉默。
芷羅又看了他一會兒。忽然問:“聽說你們家是開酒樓的,你二姐特別厲害,是今年廚王賽唯一一個在地區賽上勝出的女子?”
“我二姐很厲害。”對於這一點蘇煙從來不否認。
“嗯?”芷羅從鼻腔裡百轉千回地哼了一聲,頓了頓。突然問,“那你會煮菜嗎?”
蘇煙一愣,慢半拍地點點頭,很有底氣地回答:“草民會。”
芷羅點點頭,想了一會兒,又問:“豐州特產的小涼蝦你會做嗎?”
蘇煙又愣住了。再次點點頭,回答說:“草民會。”
“真的?”芷羅大喜,眉梢帶笑地道,“等得了空你做給我吃吧!”
“好。”蘇煙笑着應下了。
芷羅很開心,一臉笑眯眯的模樣。
蘇煙望着她嬌憨的笑容,臉飛紅,把頭低下去,一顆心跳得飛快。這是第一次有人對他說“你做給我吃吧”,一直以來這句話都是人們對二姐說的,芷羅的話讓他有些小激動。
秀麗湖泊的一角,依着湖岸的自然曲線建了一座逼真險峻的假山,這座假山將一部分湖水割斷引流,在假山另外一側分隔出一座寬闊的荷花池,此時正是秋季,荷花已經開敗,只剩下一池碧綠的荷葉,碩大而破敗,陰森透骨,頗有秋情。
這座荷花池需要經過假山中一處隱秘的走廊纔可以進來,臨着荷花池是一座清雅幽靜的處所,尋常人很難找到,因此遊人隱蔽的聚集地通常是在荷花池後面挨着假山修建的一處觀景廊橋,此時的廊橋上聚了三五個花枝招展的年輕小姐,正在七嘴八舌地說着刻薄的言語。
“我還狐疑那是哪一家的怎麼從來沒見過,原來是從鄉下來的土包子!”尖聲尖氣還掩不住嗓音裡天生帶着的嬌媚,建平伯府的二小姐不屑地說。
坐在廊橋正中間的凌柔郡主聞言,從鼻子裡哼了一聲,眼神裡卻掠過一抹滿意,顯然秦二小姐說的話對了她的心思。
秦二小姐秦兮很會察言觀色,見凌柔郡主目露滿意,知道自己說對了,眼裡掠過一抹得意,再接再厲地巴結道:
“那一家土包子,尤其是那家排行第二的丫頭,看她穿的那身衣裳,就那相貌,穿上雲錦還是從鄉下來的,哪像咱們凌柔郡主,天生麗質,我說句唐突的,郡主就算穿上破布片都是一個美人兒!”她不忘討好地奉承一句,接着又說,“還有那一身小家子氣,我都看不下去了,真不知道回三少爺是怎麼想的,居然看上那種粗鄙的女人,還把人帶回樑都來,真是讓人想不通!該不會是因爲回三少爺他生母是一個平民,所以他才特別鍾愛平民家的丫頭吧?呵呵,所以說,血統真的很重要……”
她話還沒說完,一巴掌啪地扇過來,摑在她的臉上,火辣辣的,她愕然擡眼,對上的是凌柔郡主怒容。
“賤人,滿嘴胡沁,你爹建平伯爵位最低,你也配在本郡主面前講血統,回三少爺是瑞王爺的血脈,你敢在背後嚼他的舌根子,本郡主看你是活膩了!”
秦兮捂着臉滿眼恐慌,她一時得意忘形說走了嘴,樑都裡的達官貴人凡是有點自傲的都對回味母子的身份很不屑,礙於瑞王大家表面奉承,其實背地裡對回味很看不起,大家雖然不敢當着回味的面說閒話,可是在背地裡這些閒話沒少議論,後來有一些傳入回味的耳朵裡,起初大家很擔心,可當時回味沒采取任何行動,時間長了大家膽子大了閒話也就更多了。回味不像樑敞,對於犯忌者冷酷無情斬草除根,所以人們對樑敏多有忌憚,卻對從不採取任何打擊報復行動的回味更加輕蔑。
“我不是那個意思,郡主,”秦兮捂着臉頰,強笑着辯解,“我是說那個鄉下丫頭手段太厲害,居然把回三少爺迷得神魂顛倒……”
話還沒說完,又被凌柔郡主扇了一巴掌。
於是一場本來很愉快的說閒話大會不歡而散,秦兮委屈逃走的哭聲還瀰漫在天際。
假山的另一頭,炊煙裊裊,拿着一根樹枝正在撥弄着枯葉燃成篝火的蘇妙無語地搖搖頭,蹲在她對面的蘇嬋已經用樹枝叉出一塊燒熟的烤土豆,一面慢條斯理地剝皮,一面聲線平板地說:
“這幫吃飽了撐的的千金小姐出門都不帶腦子嗎?”
“吃得好穿得好有空閒能玩樂,這麼好的人生,還要腦子幹什麼?”蘇嫺雙手捧了一個金黃瓤的烤地瓜吃,說。
“你想當一個吃好穿好有閒能樂的傻子嗎?”蘇嬋鄙視地問。
“別說當傻子,當癡呆我也願意。”
蘇嬋用看癡呆的眼神看着她。
蘇妙卻沒理會她們姐妹鬥嘴,從火堆裡扒拉出來一顆黑漆漆的荷葉包,笑嘻嘻地大聲宣佈道:
“烤好了!”
蘇嫺和蘇嬋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扭過頭望向她,準確的說是望向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