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妙對加時賽之後的隱性規則同樣很錯愕,憑藉隱性規則晉級的人選屬於復活賽中的特別名額,這個名額是沒有名次的,並且必須要得到對手的認可,也就是說雖然可以破格晉級,但這個名額其實就相當於是捆綁在冠軍名額之下,兩個人是綁定着晉級的。
說實話,比起跟佟染捆綁着晉級,她寧可輸給佟染還不至於覺得那麼丟臉,讓佟染答應她破格晉級,她心裡總覺得有些彆扭。
佟染遲遲沒有發話,他不是評審會的人,連他也不清楚還有破格晉級的隱性復活賽,難怪當初的趣味賽做的不倫不類,原來是打着娛樂觀賽者的幌子實則另有目的,不過得知這些他也只是微微愕然便丟開了,依舊是一臉雲淡風輕的表情。
他這一頭是否會答應暫且不談,趣味賽上蘇妙贏了,第一關算是過了,可第二關卻不好過,決賽的那三輪,特別評審可沒有一個是喜歡蘇妙的,只要有一票不過蘇妙就得回家去,這纔是最讓人擔心的地方。
蘇妙的目光落在坐在評審席的最後一排不起眼角落裡的三個評審,朱西施和沈二孃在比賽中就已經對她表現出了厭惡,厭惡感那樣強烈,蘇妙可不會抱奢望她們能摒棄厭惡讓她直接晉級。至於慧海大師,慧海大師雖然沒對她的手藝表現出什麼討厭的情緒,可也不是太熱衷,不論是對佟染的手藝還是對蘇妙的手藝他都不是太關注,所以她搞不懂他的心思,更是不敢抱幻想。
蘇妙一言不發,心裡想着乾脆自己知趣點直接下臺回家去算了。
姜大人將笑眯眯的目光落在坐在後排的三位特別評審身上,沈二孃明顯是剛剛試完菜。啜了一口幽綠沁人的龍井茶,才慢條斯理地用帕子擦拭了嘴脣。
所有人都將目光落在三位特別評審身上,三名特別評審到底都是不受外界影響的怪人,被這麼多目光注視,依舊淡定自若從容坦然。
慧海大師一雙小眼睛眯着,彷彿在打瞌睡。
朱西施則將那一對妖里妖氣的眼眸掃過來掃過去,沒有一刻安定。
沈二孃開始晃盪着她那兩條小短腿。舉着一柄並蒂蓮花銅鏡。正在那裡慢條斯理地整理妝容。
“三位,成與不成,倒是說句話啊。成就是成,不成就是成,三位不需思量太多,只說成與不成便是了。”姜大人等了半天不見他們有動靜。知道這些人多半都有點怪僻,也不着急。反而笑吟吟地說。
慧海大師依舊一言不發,沈二孃還在照鏡子,朱西施把時刻都像是在撩人的眼睛轉來轉去,轉了好長時間。目光卻就是不在作爲當事人的蘇妙身上停留,過了一會兒,她腦袋一撇。從鼻子裡哼了一聲,陰陽怪氣地說:
“罷了。小丫頭受了傷,佟四少就算贏了也勝之不武,不妨等手傷痊癒了再比一場,反正就算進了樑都,兩天半她也得被退回來!“
蘇妙腦瓜殼一震,錯愕地望着她。
“朱娘子的意思是,成,還是不成?”姜大人差不多聽懂了她的意思,卻還是催促她清晰明確地表態。
朱西施面色一窘,潑辣勁上來,眼睛一瞪,手叉腰,衝着他的臉尖銳地嚷嚷:“我又沒說外鄉話,這你都聽不懂嗎?!”
姜大人也不介意,照舊好脾氣地微笑着,又將目光落在另外兩個特別評審身上:
“朱娘子給了通過票,二位又是如何?”
沈二孃和慧海大師一言不發,一個假寐,一個照鏡子。
他二人和朱西施不一樣,朱西施再潑辣刁鑽她只是個賣豆腐的,相對而言好糊弄,可沈二孃和慧海大師卻都是樑都內的名廚,實打實的業內人士,成就和閱歷都比蘇妙不知道高了多少級,除了是否閤眼緣的問題,還涉及到一個專業度是否能夠被他二人認可的問題,若他二人認可,哪怕現在的手藝還有瑕疵他們也能容忍,可若是半分都不認可,再被其他人承認在他們面前也是白搭。
所有人的心都緊張的揪着,他二人之間,只要有一個人不同意,蘇妙就得捲鋪蓋捲回家。沈二孃對蘇妙的不喜衆所周知,慧海大師對蘇妙的態度則讓人看不透。
蘇妙對隱性規則並不看好,她知道特別評審不喜她,所以也沒抱太大的期望,只是淺笑吟吟地站在賽臺上等待比賽結束,心裡想着大賽組委會真會玩。
慧海大師和沈二孃都不答,姜大人也不急着催問,一直到大概過了半刻鐘之後,慧海大師彷彿突然睡醒了似的,長長地嗯了一聲像是在嘆氣,睜開似睜非睜的小眼睛,又從鼻子裡沉重地呼出一股氣,纔算是徹底醒過來,他吧嗒了兩下嘴,站起身,也沒去看蘇妙,淡淡地撂下一句話:
“已經好些年沒看見加時賽了,能在廚王大賽上來一場加時賽,也算是機緣,小丫頭手藝不錯,卻到底稚嫩了些,就讓她去樑都見識見識吧!”說罷,邁着老態龍鍾的步伐,慢吞吞地走了。
蘇妙呆了一呆,她現在已經不會再爲別人說她“稚嫩”感覺到不自在了,初來乍到時因爲自己擁有現代手工藝而衍生出的那一點自負感早已經消磨殆盡,從長樂鎮到豐州城,從豐州城到蘇州城,一路而來她見識了許多,方知從前的自己不過是井底之蛙,她需要去見識的有太多太多,她需要去學習的有太多太多,若自守在豐州城死抱着曾經的那點子繁榮不放,早晚有一天,蘇記品鮮樓會衰敗下去。不去接受新鮮事物,排斥自己不熟悉的事物,不去了解不去融入不去放寬眼界不去放開心靈,只守着自己那點陳舊的東西閉門造車,故步自封的結果就是自取滅亡。
這是自從來參加廚王大賽之後她最大的感觸。
嶽樑國的餐飲業,原來是如此龐大如此繁盛。興旺到讓她覺得自己從前的那些小心思小花招都很可笑。
慧海大師沒有對着她卻還是對她說了一句“去樑都見識見識吧”,“見識”這個詞絕對是一個前輩對待後輩的教導和鼓勵,儘管他們並不熟悉,甚至連話都沒有說過,但他們同屬於一個行業,這是身爲前輩對一個陌生後輩最大的關懷,蘇妙的心裡很感激。
沈二孃顯然不滿意一向寡言的慧海老爺子突然說了這麼多。從鼻子裡哼了一聲。跳下凳子,起身就走。
“沈夫人,你那一票?”姜大人笑眯眯地出言攔住她。
沈二孃回頭。沒好氣地瞅了他一眼,用她那奇怪的嗓音氣哼哼地說了句:
“我還會拂了我師父的意思嗎,師父他老人家說了讓她去見識見識,那就讓她去見識見識吧!”說完。滿臉不悅地走了。
此時衆人方知原來慧海大師是沈二孃的師父,着實吃了一驚。
蘇妙怔住了。沒想到事情居然這麼順利,朱西施先不鹹不淡地同意了,緊接着慧海大師竟然把沈二孃帶的兩個人雙雙同意了,她都已經想好了回去該怎麼裝行李。現在這是什麼情況,他們三個人竟然輕而易舉地同意了,連廢話都沒有。直接就同意了!
究竟是今天幸運之神對她特別眷顧,還是那三個人今天出門忘吃藥的緣故?
她瞠目結舌。
“佟四少怎麼說?”前面的障礙全部掃除。姜大人眼裡的笑意更深,問佟染道。
蘇妙望向佟染。
佟染正望着她。
兩人目光相碰,蘇妙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對她來講輸了就是輸了,輸過之後再來複活感覺有點怪怪的,尤其這一場復活還要經過作爲她對手的佟染的認可。她不是不瞭解這則規定的意圖,即使在分數上輸了,能夠讓對手認可或折服自己的手藝,這對一名廚者來說亦是一種榮耀,可是讓佟染來認可她,蘇妙的心裡總覺得有點彆扭。
須臾,佟染莞爾一笑,開口道:
“蘇姑娘帶傷參賽,從一開始這場賽對蘇姑娘來說就是不公平的,在這樣的不公平下蘇姑娘竟然還能只以一分之差敗給佟某,佟某實在不甘心,佟某不想讓人說這場勝利是佟某欺負了受傷的小姑娘得來的,佟某亦希望蘇姑娘的手傷快些痊癒,到了那時,你我再拼一次輸贏。”
這話他是對蘇妙說的,亦是對在場的人說的,於是佟染的形象一下子變得高大起來,稱讚他是“正人君子”、“真男人”、“真漢子”的言論比比皆是。
佟染笑如春風。
蘇妙蒙了,前一秒她還在考慮今晚該怎麼收拾行李該租什麼樣的車回家去,後一秒她就莫名其妙地跟佟染捆綁在一起,被直接丟進樑都決賽去了,事態變化的太快,她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
臺下議論聲一片,臺上,佟染看她一臉迷茫的表情,含笑步過來,於是蘇妙問他:
“你又在打什麼主意?”
“主意?”佟染失笑,“我哪有打什麼主意,不過是順水推舟罷了,連特別評審都通過的特別順利,我若橫加阻攔,豈不顯得我太小氣。”
蘇妙用狐疑的目光瞅着他,瞅了老半天,說:“你可不像是會把到手的鴨子放飛的人,尤其你還覬覦着我的美貌,你肯定在打着什麼更壞的主意!”她用越發戒備的目光盯着他,一本正經地說。
佟染的麪皮狠狠一抽,語重心長地道:“蘇姑娘,下次可以不要再用‘美貌’這個詞嗎,佟某眼睛不盲。”
“你幹嗎要把我和你捆綁到一塊,我輸了你應該開心纔對吧?”蘇妙也不理睬他的話題,自顧自地說着。
“我還不至於因爲贏了一個傷了手只用左手跟我比卻只輸給我一分的姑娘開心。”佟染不以爲然地道,“你若是拿出真本事跟我比,我歡迎,你若是不肯發揮真本事我贏了也無趣。”
“看不出來你這個人還挺麻煩的。”蘇妙瞅着他,眨巴了兩下眼睛,說,“最後這一場我可是發揮了真本事,只不過還是輸了。”
佟染只是笑,沒有搭腔,而是轉移了話題,對她說:“秦安這邊雖說也算是嶽樑國南派飲食的代表,但因地處江南,終還是顯得有點小家子氣,嶽樑國的美食發源地是在樑都,你去了之後就知道了,咱們這邊的南派廚師樑都人壓根就不放在眼裡,你雖性子老成,卻到底是個年輕姑娘,既然想做這行,就要了解整個行當,趁此機會去樑都,你多見識見識也好。”
蘇妙沒想到他會跟自己說這些,微愕,佟染卻含笑道了句“蘇姑娘,我們秋天再見了”,便轉身,施施然離去。
樑都決賽是在今年秋天,離現在還有好幾個月。
意外地撿到了一個復活賽的名額,蘇妙卻高興不起來,反而覺得恍恍惚惚的。慧海大師說讓她去樑都見識見識,佟染也是這麼說的,可見那樑都絕對是個人傑地靈物華天寶的地兒,她的心裡隱隱多了些雀躍,有種躍躍欲試的感覺,同時又有點因爲是未知事物而產生的不安。
樑都啊……
“想什麼呢?”坐着的長椅一頭微沉,蘇妙擡起頭,見是回味坐在她身旁,依舊是那一身天藍色的軟綢衫子,極是淡雅寧靜。
“沒什麼。”心裡想的太多,真到要說的時候卻不知道該說什麼,蘇妙抿了抿嘴脣,輕聲回答。
“可是爲了加時賽的結果懊惱?”回味盯着她的臉,似笑非笑地問。
蘇妙微怔,歪頭想了半天,笑說:
“雖然這個名額來的有些彆扭,但我是真心想去樑都見識一番的,豐州再繁華也只是江南的一座小城,剛來到蘇州時就感覺豐州的繁華與蘇州的繁華壓根就沒法比,兩座臨近的城池尚且如此,更何況是帝都。我以前也聽說過,嶽樑國在吃的文化上是極講究的,這種講究並非來自於江南,而是來自於樑都,今日聽了慧海大師的話,我還真想去見識見識,看看樑都廚師的手藝到底是怎樣的厲害。”
“慧海大師?我還以爲你是因爲聽了佟染的話才冒出這種念頭的。”回味涼涼地說。
蘇妙聞言,眸光有一瞬的微沉,緊接着一臉笑盈盈,也不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