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經日落西山,佟染坐在吉春齋院子裡的石桌前,勾着嘴脣,輕盈地搖着摺扇。
蘇煙、蘇嬋、蘇嫺三個人雙手抱臂,遠遠地圍着,涼涼地瞅着他。
佟染被這些如芒刺在背的眼神注視着,依舊淡定自若,姿態優雅地搖動着摺扇,脣角含笑,一言不發。
“這人真是厚臉皮啊!”蘇嬋輕聲咕噥着,聲音不大不小,看似是在竊竊私語,其實讓佟染聽的真切。
“這小子從面相上看就是個表裡不一口蜜腹劍的貨,不是好人!”蘇嫺從鼻子裡哼了一聲,嗤笑。
佟染的臉有點發綠。
“大姐,你說是不是他對二姐動了手腳,所以二姐纔會受傷的。”蘇煙惡狠狠地瞪着佟染,一副想要上去咬他的架勢,可是他比較膽小,雖然正在努力改正,但是膽小已經印刻進骨子裡,在沒將佟染的“罪名”坐實之前,他是不敢上去咬他的。
蘇嬋哼了一聲,沉沉地盯着佟染的後腦勺,一臉陰冷地說:
“八成是他在背後耍陰招,這個人惡毒又無恥,不是什麼好人,我看乾脆直接把他攆出去算了。”
“可是二姐說了要見他。”蘇煙連忙小聲說。
“那我先揍他一頓出出氣?”
“蘇三姑娘,”手中的摺扇刷地收起,佟染扭過頭,笑容可掬地說,“在下絕對沒有傷害令二姐,在下心疼蘇二姑娘都來不及。又怎麼會去傷害她呢。”
蘇嬋的臉刷地綠了,指着佟染的鼻尖對蘇嫺道:
“他居然敢當着我們的面調戲我二姐!”
“揍他!”蘇嫺鏗鏘有力地命令道。
蘇嬋點了點頭,三步並兩步邁上前。一把揪起佟染的衣領!
佟染並不着惱,也不慌張,即使蘇嬋身材高挑在他面前還是矮了一截,他由她抓着衣領,脣角噙着慵懶愜意的微笑,不徐不疾地說:
“蘇三姑娘,這樣粗暴地對待自己未來的二姐夫不太好吧?”
此話一出。連蘇煙的臉都跟着綠了,他的臉一陣青一陣紅,絕不是因爲害羞。而是被氣急了,他跳起來,指着他大聲怒道:
“你你你……你不要臉!你是誰的二姐夫!”
“怎麼,你們的二姐沒對你們說過。一旦最後一輪賽她輸了。她就要帶着蘇記品鮮樓進我蘇家的門,到時候你們姐弟二人稱呼我一聲‘二姐夫’並不爲過,是吧小舅子?”
蘇煙的臉更黑,他火冒三丈暴跳如雷,這個賤男人比屋裡頭那個討厭鬼要更討厭千倍萬倍億倍,他臉紅脖子粗地大聲叫嚷道:
“你叫誰‘小舅子’?我見過不要臉的還沒見過你這麼不要臉的,說瞎話不眨眼,連我都替你臉紅!你才配不上我二姐。離我二姐遠一點,你要是敢欺負她。我是絕對不會放過你的!”
這話說出來時是相當的有氣勢,蘇嬋和蘇嫺用異樣的眼神看着他,同樣是姐姐,怎麼每次遇上蘇妙的事他就能激動起來,遇到她二人的事他就那麼慫呢?
吱呀一聲,吉春齋正房的大門被打開,回味陰沉着一張臉從屋裡出來,緊接着蘇妙在他身後露出半個笑眯眯的小腦袋,她已經換了乾淨的衣裳,鵝黃色的內裳交領襯着一件水粉色的碎花錦衣,下系一條柳綠色撒花裙子,烏黑的長髮結成長長的髮辮垂在胸前,極是靈動可人,與先前爆炸案發生之後的灰頭土臉判若兩人,只是右手上纏着厚厚的繃帶,彰示着手傷很嚴重。
佟染的眸光落在她的手上,眼底暗芒一閃,迎上前,姿態風流地行了半個見面的禮節,脣角含笑,溫聲詢問:
“蘇姑娘,傷勢如何?”
“還好,手傷了,不打緊。”蘇妙笑眯眯地回答,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了,疑惑地問,“你來做什麼?”
“聽說姑娘傷的很重,我是特地來探望姑娘的,這一瓶是從西域來的雪肌玉膚膏,治療燒燙傷最管用,姑娘若是不嫌棄,收下吧。”佟染含着笑溫和地說着,將一隻扁平的宣窯瓷盒放在石凳前的圓桌上。
蘇妙在瓷盒上看了一會兒,拿起來觀察了片刻,揚起頭,看着他的臉,笑眯眯地問:
“你該不會是在這裡面加了毒/藥想讓我毀容吧?”
“此後日夜看着姑娘的人是我,讓姑娘毀容於我有什麼好處,傷眼嗎?”佟染輕搖着摺扇,笑容可掬地反問。
話語裡充滿了挑逗調笑,這一回已經不用蘇嬋揍他了,回味陰沉着一張臉上前,對準了他那張雋秀俊美的臉重重地揮出一拳!
佟染也不是個省油的燈,他的身手極好,竟然以一個極險峻的姿勢躲閃過去,兩人就此交上手,吉春齋的院子裡霎時飛沙走石,天昏地暗!
蘇妙懶洋洋地坐在石桌前,雙手捧臉,彎着眉眼,笑眯眯地看着有兩個傻小子爲了她打架。
旁觀者蘇煙已經目瞪口呆,蘇嫺卻看得狼血沸騰,竄過來,坐在蘇妙身旁,眼盯着正在打鬥中的回味和佟染,八卦兮兮地問:
“什麼感覺,兩個年輕貌美又才貌雙全的男子爲自己打架?”
蘇妙雙手捧臉,興致勃勃地觀看了好一會兒,笑意盎然地回答了句:
“雖然佟染那個小白臉長得不錯,可我還是喜歡小味味多一些,小味味更好看,比佟染更鮮嫩,最重要的是,佟染話太多,我喜歡沉默中的小味味,讓我有種想壓倒他的衝動!”
她的聲音不大不小,佟染和回味都是習武之人,聽力靈敏,自然將這話放大了幾百倍一字不差地聽到了,集體腳下一滑。好在被鄙視的人不是回味。並且回味的定力確實比佟染強了一些,於是佟染腳滑摔跤了,回味趁機將他一頓暴揍。當蘇妙阻止時。佟染那一張清俊的臉已經被揍得不成樣子,嘴角破裂還滲着血,鼻青臉腫像只豬頭,可顏值高就是顏值高,即使被揍得鼻青臉腫連自己的親媽都認不出來,架不住這位顏好,傷痕印刻在那張英俊的臉龐上。竟然好比捧心西子一般多了一份柔弱之美。由令人傾慕變換爲惹人愛憐,他現在這個模樣很能激起少女內心深處尚未覺醒的保護欲。回味陰惻惻地盯着他那張臉,破裂的脣角更添了一抹風流倜儻的瀟灑。回味忽然有一種想上前揍爆他的臉的衝動。
“佟四少,你沒事吧?”蘇妙依舊從容地坐在石桌前,笑容可掬地問。
佟染歪坐在石凳上,用拇指的指腹在破裂的脣角輕輕地擦過。平添了一抹魅惑人心的蠱惑力。他笑意盎然地回答:
“無礙,爲了姑娘,無論讓在下做什麼在下都願意。”他說的那叫一個深情款款海誓山盟,讓回味又燃起了想揍他的衝動。
“真的?”蘇妙很認真地詢問,惹得回味看了她一眼,她該不會真相信了吧?
“比金子還真。”佟染笑吟吟地回答。
“那你爲我去死吧。”蘇妙嚴肅地對他說。
“……自然可以,只要姑娘有需要,在下願意爲了姑娘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佟染脣角勾着的笑容微僵。頓了頓,搖着摺扇。笑意盎然地說。
“我不用你赴湯蹈火,你只要爲了我去死就行了,跟你同活在一個世界上讓我非常不愉快,所以我希望你能爲了我的心理健康去死。”蘇妙煞有介事,一本正經地說。
佟染脣邊的笑容完全僵住了,他盯着她的臉,想看她哪句是認真哪句是玩笑,可是她一直都是一個表情,似笑非笑,他忽然發現,他無法從她的笑容看穿她的內心,笑容於她更似一種掩飾,她似在掩飾着一直存活在她的內心深處的本真的自我。
“蘇姑娘……”他笑得哭笑不得。
“怎麼,不能嗎,那就別說什麼都能爲我去做這種話,明明連爲我去死都做不到。”蘇妙用一副鄙視的口氣譴責地說。
佟染啼笑皆非,向立在蘇妙身旁一臉陰沉的回味看了一眼,笑問:
“莫非小少爺他能爲你去死?”
“我看着他就心情愉快,他幹嗎要去死?”蘇妙一臉理所當然地反問。
果然,回味在聽到這句話時,僵硬緊繃黑沉的面部表情微微緩和。
佟染在這一回終於明白了,蘇妙這是在拒絕他,方式婉轉,表達的內容卻十分直白,只要稍微細想一下便能明白她的意圖。
佟染的心裡非常不愉快,這並不是被拒絕的問題,而是身爲男性的自尊心,他不認爲自己比回味差,回味除了是瑞王的私生子,其他地方哪裡比他強,論相貌兩人平分秋色,論文才武略同樣不相上下,論專業廚技他亦不輸給他,更何況從現在來看回味的表現就是一個吃軟飯的,一個把吃軟飯當成是光榮當成是理應如此的男人到底哪裡比他好,蘇妙看上回味,不是瞎了眼就是腦袋壞掉了!
蘇妙單手託着腮,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一會兒陰沉一會兒不屑的臉,笑吟吟地問:
“佟四少,你來找我到底有什麼事啊?”
佟染終於回過神來,望着她,手中摺扇刷地展開,脣角漾開一抹笑,嗓音清澈地問:
“蘇姑娘的手受了如此嚴重的燒傷,這最後一場比賽怕是比不了吧?”
“你聽說大賽那邊接下來是怎麼安排的麼?”蘇妙問。
“我打發了人去問,有好幾個評審都受了輕傷,大賽無限期延遲,最快怕也要是在十日之後才能繼續開賽。評審會正在討論,以蘇姑娘的傷勢怕是要退賽了,若蘇姑娘退賽,這場賽就沒必要再繼續比下去了。”
不再繼續比下去的意思並非是兩人維持平局的意思,他的意思是說蘇妙是因傷退賽,既然是退賽,那麼本次大賽的最終獲勝者自然就是還留在賽臺上的佟染了。
蘇妙的脣角勾起一絲微笑,她眸色輕淺地看着他,淡淡地道:
“誰說我要退賽了?”
回味聞言,皺了皺眉,卻沒有說話。
“二姐!”蘇煙不贊同地低呼,卻在對上蘇妙淺笑盈盈的側臉時噤了聲。
佟染目不交睫地望着蘇妙,眼裡掠過一抹欽佩,他這輩子從沒欽佩過誰,但是對蘇妙他還是認可的,雖然這種認可裡或多或少帶了點因爲她是女子具備這樣倔強堅韌的性情很特別的意味,但毫無疑問,在他的心目中,她是個極特別的女子。
“蘇姑娘確定了要繼續參賽麼?”
“自然,我又不喜歡有始無終。”蘇妙輕淺地笑答。
“可是你傷的是右手。”
“那又如何?”蘇妙含笑反問。
“連刀子都拿不起來的你即使上了臺又能如何?”佟染噙着淺淺的笑意,略帶一抹嘲諷,問。
“這一點就不勞煩佟公子操心了。”蘇妙笑着說完,站起來,淡淡地道,“最後一場賽的時間定下來之後,若是佟四少第一時間知道了消息,可以派人過來告訴我一聲。”
這動作是委婉卻也明顯的逐客令,佟染笑了笑,不以爲意地站起身,望着她充滿了堅定彷彿從來不會動搖的臉,莞爾一笑:
“那我們就在最後一場賽再見吧,希望到時候蘇姑娘不會食言,我會在賽臺上等着姑娘的。”
這話有兩層含義:一層是要她遵守一定會上臺不會退賽的約定;一層是要她遵守之前打賭的那條賭約。
蘇妙莞爾一笑,並不回答。
佟染這一回亦很識趣,摺扇刷地一收,道了句“告辭”,轉身,翩然離去。
蘇妙立在石桌前,靜靜地望着他離去的背影,半晌,一雙墨黑的杏眸裡掠過一抹暗芒。
……
夜色中,樹木好像一些猙獰的巨人立在月涼如水的星空下,錯疊成一堆堆密集的黑影,樹葉的縫隙好像千百雙細小的眼睛,詭譎地窺視着周圍,蘇妙靜靜地立在花園中一棵粗壯的大榕樹下,仰着頭,眸光清幽地望着繁茂的樹頂。
過了一會兒,左手輕輕地搭在纏滿繃帶受了燒傷的右手上。
眸色如水,夜色如泉,夜晚的天氣很熱,雖然偶爾會掠過沁涼的微風,卻還是驅散不了獨屬於夏夜的濃醇的夜空氣。
然而在這樣的夜晚,蘇妙的頭腦卻是從未有過的清醒,或許是手上那一陣陣的抽痛喚醒了她,她現在只覺得自己比任何時刻都要明朗清晰,這是自從大賽開始以來她從沒有過的最佳狀態,連她自己都很吃驚,這樣完美的狀態竟然會在此時出現。
一件寬大的外袍從後面落上她的肩,帶着溫熱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