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妙正在煮追加的滿壇香時寧樂進來了,對她說佟四少請她到竹包廂去。
“他什麼時候來的?”蘇妙眉一皺,問。
“來了有小半個時辰了,剛纔催的紅燒鯉魚就是他點的。”
“他是來吃飯的要見我幹嗎,告訴他我沒空。”蘇妙在竈臺前忙活着,漫不經心地回答。她倒不至於介意佟染主動登門,雖然兩人是對手關係,但對佟染那個人接觸過兩次後她也不是那麼討厭。當然她也沒想要友好地去結交,畢竟從現在開始他們是競爭對手。
“佟公子說,因爲蘇記開業,他特地備了賀禮,讓你自己過去拿。據他手下說有什麼黃羣翅、三頭鮑、魚脣、海蔘,對了,還有燕窩,說是送來給你當食材用的。”
蘇妙正在翻攪湯鍋的動作停了下來,其他人亦不由自主地頓了頓。
好東西啊!全是好東西!雖然不知道佟四少存的什麼心,但肯送出那麼矜貴的食材,也真是下了血本了!
衆人不由自主地望向神遊太虛的蘇妙,一個小丫頭竟有這等能耐讓無利不起早的佟四少親自上門送賀禮,不簡單啊!
蘇妙正在神遊太虛,仰着腦袋直勾勾地看着天棚,又羨又妒地發出一連串無聲的哀鳴:有錢人!不愧是有錢人佟四少!送魚翅竟然像送糖塊那麼簡單!他們一個內陸城市,她來了這麼久甚至連海螺都沒見過,他竟然一送就送了好幾樣珍惜海貨!可憐她這個窮光蛋除了嫉妒就只有兩眼冒金光了!酒樓開業後,捉襟見肘的她成了名副其實的窮鬼,這時候來了這麼大一個有錢人,她脆弱的小心肝正在洶涌澎湃着!
“你要去?”回味一看她兩眼放光就猜到了她的想法。大多數時候她還是很容易看透的。
蘇妙看了他一眼,思索片刻,笑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既然他出招我就接着。”
“你是想去看魚翅吧?”回味涼涼地說。
蘇妙呵呵呵地乾笑,回味已經解了圍裙,吩咐同貴過來看鍋,對蘇妙淡聲道:
“我跟你一塊兒去。”
蘇妙想了想。倒也沒反對。兩人一前一後出去了。
趙河見蘇妙走也就罷了,連回味也一聲不吭地離開了,心裡窩氣起來。冷聲道:
“姓回的那小子到底和東傢什麼關係,廚房正忙,他就那麼走了,像什麼話!”
“他是二丫頭的未婚夫。也是樑都裡頭來的名廚。”程鐵摸着下巴上的鬍子,嘿嘿笑說。“你還別不服氣,雖然不知道他是哪出來的,但一看那架勢就是正統大酒樓裡培養出來的,你總跟他作對。吃虧的是你自己。”他雖然說的好像是爲了趙河好,語氣裡怎麼聽怎麼有點幸災樂禍的意味。
趙河越發惱怒,冷哼一聲。陰陽怪氣地說:
“我道是怎麼回事,原來貼在東家身邊吃軟飯。什麼大酒樓裡培養出來的,故弄玄虛!”
“吃軟飯太難聽了,這間酒樓他至少出了三成。”程鐵道。
趙河卻直接忽略了這些,堅定地抱着他自認爲的想法,輕蔑地哼了一聲。
因爲寧樂死活不讓佟飛進後廚,佟飛也不好堅持,只得站在廚房門口等。不多時蘇妙和回味一前一後出來,對於回味跟出來佟飛有些詫異,但這裡是對方的地盤,他也不好說什麼,淡淡地道:
“蘇姑娘,我家少爺請姑娘賞光前去說幾句話。”
蘇妙點點頭,跟着他上了二樓,一路來到竹包廂前。回味不緊不慢地跟在她後面,也不說話,恍若透明的一般,只有在冷不防望過去時佟飛纔會因爲他那突然映入眼簾的存在感感覺到心驚。
“少爺,蘇姑娘來了。”佟飛在門口輕輕通報了聲,這纔打開門請蘇妙和回味進去。
佟染正坐在桌前慢條斯理地品啜香茶,從容淡定地望過來,在看見跟在蘇妙身後的回味時,狹長的柳葉眼裡幽芒一閃,脣角微微繃緊,緊接着又放鬆下來。擱下茶杯,他春風滿面地站起身,含笑拱手,說得那叫一個親切和藹:
“恭喜蘇二姑娘新酒樓開張,雖然地方狹窄了點,裝飾陳舊了些,但以蘇二姑娘的手藝,我相信這間蘇記日後必定會財源廣進,生意興隆!”
誠懇的語氣,真摯的祝賀,如果忽略掉那些不必要的形容詞的話,的確是很動聽的祝賀詞,他笑得還真是溫潤無害,優雅迷人。蘇妙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既然他這麼誠懇了,那她也一定要以誠懇的態度迴應才行,於是她嫣然一笑,脆生生地說:
“多謝佟公子,佟公子日理萬機還能抽空過來捧場真是難得,有了佟公子的祝賀,我相信我的蘇記品鮮樓一定會財源廣進生意興隆,日後若是因爲太受歡迎導致佟公子的品鮮樓生意慘淡,佟公子可千萬不要哭哦!”
始終不發一言當背景的回味沒忍住,笑出聲來,偏過頭去,屈起的指節抵在上脣上,努力忍住笑意。
佟染的臉有一瞬的俏綠,說生氣,倒不如說是因爲這樣幼稚的挑釁感覺到哭笑不得,他莞爾一笑:
“我不會哭的。”
蘇妙眨巴了兩下眼睛,單手捧腮,一臉無害地笑道:“真遺憾,我十分想看佟公子哭泣的樣子呢。”
佟染看了她一會兒,彎起眉眼,溫潤一笑:“我倒是更想看到蘇二姑娘哭泣的樣子。”
……話題似乎正在往奇怪的氣氛發展。
回味輕咳了一聲,引得蘇妙回過頭去,揚眉看着他。
從剛纔就被無視了的周誠本來就黑的臉此時已經黑成了一塊炭。
“佟公子,聽說你準備了賀禮?”蘇妙一點不覺得尷尬地問。
佟染向佟飛打了個手勢,佟飛從牆根的茶桌上抱起一摞禮盒走過來,遞給她。蘇妙眼睛一亮,還真的是黃羣翅、三頭鮑、海蔘、魚脣和燕窩。她一把全抱了過來。生怕佟染會反悔似的一股腦兒塞進回味懷裡,而後匆匆忙忙地道:
“佟公子的祝賀和賀禮我收下了,多謝多謝。日後只要佟公子不打我酒樓的歪主意,我還是很歡迎佟公子再次光臨的。今天我廚房裡還有事,就不打擾佟公子用餐了,失陪。”說罷轉身要走。
“蘇妙!”佟染還沒來得及開口,周誠已經按捺不住心中的憤怒與震驚。不管不顧地銳聲喝吼道。
蘇妙因爲這突然的一聲嚇了一跳。腳步微頓,掏了掏耳朵,自語似的說:“我好像聽到蒼蠅在叫。是幻聽嗎?”漫不經心地邁開步子繼續往前走。
當衆丟了臉面的周誠越發憤怒,氣沖沖地衝到蘇妙面前攔住她的去路。回味捧了一大堆海貨走在前面,回頭見周誠攔住蘇妙,眉微蹙。心裡正在考慮是出手把這個男人扔樓下去,還是理智一些相信她自己可以解決。
“滿壇香。你爲什麼會做?滿壇香是你爹私藏的手藝,就連我這個做過他徒弟的人他都沒教過,你究竟是從哪裡學來的?”周誠質問。
蘇妙蹙眉笑了起來:“別的先不說,我覺得你這人的想法真奇怪。你只是徒弟我是閨女,論親疏論遠近怎麼看都是我佔上風,你竟然問出這種問題。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你。之前也是,莫非你一直認爲我爹會越過我這閨女把酒樓傳給你。所以在你得知我爹要把酒樓傳給我而你只能永遠當個吃軟飯的時,你就玩了一出‘你得不到那就直接弄垮掉’的把戲?我說你究竟是哪來的自信讓你相信你能越過我去,你都認不清自己的位置嗎?”
也不知被刺中了幾處痛處,周誠的臉氣得鐵青,不屑地道:
“認不清位置的不是我,是你和你爹!你爹他就是個老糊塗竟然想讓你接管酒樓,你一個娘們兒能幹什麼,酒樓讓你來開用不了幾天就得負債累累關門大吉!娘們兒就該乾孃們兒該乾的事,回家去生兒子養兒子,啊,我忘了,你這種好吃懶做、長得像根木頭、性子比姑子還古怪的女人,就算想生也沒人跟你生!”
完全是人身攻擊的辱罵,說她“娘們兒”也就算了,“生兒子”這種性/騷擾話題也可以忍,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說她好吃懶做?長得像根木頭?性子比尼姑還古怪?想生都沒有人願意上?
自認爲“高挑美貌又迷人”的蘇妙開始七竅生煙,一雙眼珠子黑白分明,陰惻惻地看了他一會兒,緊接着突然擺出備戰姿態,呀地一聲喝吼,一記猛烈的迴旋踢衝着總算全都罵出來心裡正覺得暢快的周誠踢去,正中下巴!
因爲那一聲大喝驚了一跳的周誠只覺得下頦骨彷彿碎裂了一般,緊接着腦子嗡地一聲,眼前一黑便開始冒金星,在回過神時人已經側翻在地,只覺得昏天黑地,腦袋因爲劇烈的衝擊麻了半邊,有種被驢踹了一腳的感覺,趴在地上半天沒爬起來!
蘇妙立在他身旁,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冷哼一聲,大拇指朝下,不屑地道:
“你,還不如個娘們兒。”說罷,頭一扭,大步出去了。
回味瞅了一眼還躺在地上的周誠,悄無聲息地抽了抽眼尾,跟着蘇妙出去了。
佟染幾步走過來,站在周誠面前,從上往下看着他,摺扇一展輕輕搖了兩下,彎起眉眼對佟飛笑說:
“蘇二姑娘力氣真大呢。”
“像頭驢子。”佟飛這一回也忍不住了,難得多言一句。
佟染搖晃着摺扇細想了想,笑吟吟道:“那一定是頭花驢子。”
……
蘇妙氣沖沖地從竹包廂出來,回味抱着一摞海貨無聲地跟在她身旁,走了一會兒,她猛然回過頭來,直勾勾地看着他,質問:
“我很好吃懶做?”
回味眨巴了兩下眼睛,微笑着回答:“你最是勤勞能幹的。”
“我長得像根木頭?”
“你最是溫柔美麗的。”回味淺笑着說。
“我的性子比姑子還古怪?”
“你最是靈動可愛的。”
蘇妙看了他一會兒,因爲聽了好聽的話,氣有點消了,頓了頓,硬邦邦地問:
“我想生也沒人願意跟我生?”
“我願意跟你生一百個,可以隨時效勞。”回味溫煦地笑着,柔聲說。
蘇妙心情愉快了,也就大度地原諒了他最後的那句性/騷擾,扭頭噔噔噔下樓去了。
先前寧樂路過時正好聽到回味回答的前兩句,因爲要上菜沒來得及吐血,這會兒走回來無語地問:
“她哪裡溫柔美麗靈動可愛了,你眼瞎了?”
回味瞅了他一眼,面無表情地道:“小心讓她聽見踢死你我可不管。這些拿去放好。”說着把手中的禮盒往寧樂懷裡一塞,徑直下樓了。
除了發生幾件小小的不愉快,第一天開業還算順利,打烊後胡氏把盤好的賬給蘇妙瞧,倒是一筆可觀的收入,已經超過了蘇妙的預期,蘇家人十分高興。
晚上,蘇妙挨個檢查門窗時,卻在側門的牆根底下發現了抱膝坐在那裡的來順。來順雖然家在豐州,卻住在西城門附近離壽春街很遠,家中孩子又多,鴿子樓還在時他就住在通屋,重新被錄用時又申請住進了通屋。
他坐在牆根,正把腦袋擱在膝蓋上,看起來十分沮喪的樣子,感覺到燈火的搖動嚇了一跳,擡起頭看見是蘇妙,霍地蹦起來,磕磕巴巴地道:
“蘇、蘇廚長!”
“在爲白天的事煩惱嗎?”蘇妙笑眯眯問。
來順被拆穿心事越發沮喪,垂着頭道:“我笨手笨腳的,多謝蘇廚長沒有趕走我。”
蘇妙眉一挑,想了想,說:“凡事熟能生巧是沒錯,不過你多半是沒找到正確的方法。”
來順一愣:“方法?”
“不管做什麼都是有方法的,有些人靠自己摸索,有些人則需要別人指導。對了,程大叔他年輕時候也做過許多年的學徒,你去向他請教一下如何?”蘇妙含笑建議。
“程、程大叔?”來順有點怕,程鐵像只狗熊脾氣暴躁,去請教他說不定會被殺,再說自己是鴿子樓的人,跟程鐵又不熟。
蘇妙見狀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笑道:“放心吧,程大叔很喜歡教人的,你若是誠心想學,他一定會告訴你。不拿出勇氣,是什麼事也做不成的哦!”
來順猶豫了一下,接着重重點頭,笑道:“是,蘇廚長,我這就去!”轉身,一邊告訴自己“拿出勇氣”一邊向通屋走去。
蘇妙望着他的背影,莞爾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