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罷晚飯,夜色漸深,蘇景雲伏案批閱奏摺,絲毫沒有就寢的意思。何田田趴在旁邊,打了個呵欠:“怎麼這麼多奏摺啊?你爹又躲懶了?”
蘇景雲沒理她,過了會兒,脣角翹了一下:“許是樂坊又在排練新的歌舞了罷。”
何田田噗哧笑出聲來:“我就知道。”到底失憶了,都會編排自己老子了。
蘇景雲寫着寫着,停了下來,擡頭去看墨盒。
圓圓的纏枝蓮紋墨盒裡,硃砂又空了。
蘇景雲張口就要喊人,何田田連忙撲過去,眼巴巴地看他:“我給你調,好不好?”
蘇景雲有點小驚訝:“你會?”
“不會。”何田田扯着他的袖子,輕輕地晃了晃,“你教我,好不好?”
蘇景雲看着她,沒說話。
何田田可憐巴巴地晃了一會兒他的袖子,突然了悟:“哦,是不是你也不會啊,那算了。”
“啓蒙入學的基本功,怎麼可能不會。”蘇景雲抖抖袖子,甩開了她的手,眉宇間,卻露出些許惆悵來,“偏是這些細枝末節的東西,記得這般牢固,該記得的,卻又全忘了。”
何田田強迫自己把眼淚忍回去,翻出了硃砂盒和白膏盒來:“難過什麼呀,你把我都給忘了,我也沒說什麼呀。”
她裝作自己很忙碌,麻利地拿起長柄的瓷勺子,挑了一點硃砂,又挑了一點白膏:“是這樣嗎?該加多少水?”
“比例不對。”蘇景雲接過她手裡的勺子,多加了一點白膏,再加了一勺水,“這膏是增加硃砂粘度的,若是少了,筆跡幹後,硃砂會掉下來。”
何田田雙手托腮,趴在書案上看他:“那什麼比例才合適?”
蘇景雲沒有立時作答,一直把硃砂調好,推到她面前:“不要管比例,你試試這個粘稠度,以後就照着這個來。”
何田田攪着他調好的硃砂,感受着勺子轉動時的阻力,叫道:“不管比例?我是新手也,這樣一點一點地試,得試到什麼時候去?”
蘇景雲從抽屜裡取出一隻空墨盒,另調了一盒硃砂,自己拿石條磨着,道:“因爲調製硃砂,並沒有既定的比例,全憑各人的喜好。”
“哦。”何田田應了一聲,突然想起點什麼,嗖地擡頭,“那你教我的,是你的喜好?”
蘇景雲沒有作聲,但顯然就是這樣了。
何田田就咧着嘴,舉着長柄的勺子,望着他笑了起來。
蘇景雲皺着眉頭瞥她:“傻笑什麼,硃砂都快滴下來了。”
何田田趕緊把勺子放下,繼續攪硃砂,臉上的笑容,卻是怎麼也止不住。
沒有比例,僅憑感覺,果然不是馬上就可以學會的事情,何田田左調右調,把硃砂盒子都挖得見了底,也沒調出理想的硃砂來。
蘇景雲批閱完奏摺,拿毛筆試了試她最後調的那盒,道:“差不多了,就這樣罷。”
何田田滿懷希翼地問:“是你喜歡的那種嗎?”
蘇景雲搖搖頭,把毛筆丟進筆洗裡:“不是。”
何田田的肩膀,馬上塌了下去,沮喪道:“那我還要調!”
“硃砂都沒了,調什麼?”蘇景雲站起身來,“把書案收拾乾淨,本王先去沐浴更衣。”
何田田應了一聲,叫停馬車,喚了侍女上來,進裡間伺候蘇景雲。至於書案,因爲堆有奏摺,她沒敢讓侍女們幫忙,自己一個人整理好,再撅着嘴,把墨盒裡的硃砂倒掉了。
收拾好書案,她進浴室洗了個澡,就光着腳丫子,爬上了牀。她個子高挑,腳卻是小小巧巧,白白嫩嫩的大拇指上,還沾着一滴晶瑩的水珠,隨着她的動作,輕輕搖晃。
蘇景雲半躺在牀頭,不經意地瞥見,就再也挪不開眼,聲線發緊:“何田田……”
誰知何田田沒等他說完,就嘟着嘴,爬了起來:“知道了,知道了,別催了!”
她嘟囔着嘴,下了牀,東翻西翻,從櫃子裡拖出一隻大枕頭,重重地丟到了牀中間。
蘇景雲有點發怔,好一會兒才側過頭,看向那枕頭:“何田田,你若是不願意……”
“願意!願意!我都把枕頭找出來了,你還想怎樣啊!”何田田氣呼呼地抱住枕頭,把腿也壓了上去,白白的腳丫子一蹬一蹬,“切,誰稀罕抱你啊!我就愛抱枕頭!枕頭!”
遲鈍成這樣,還愛寵呢!蘇景雲緊繃着脣角,收回視線,重重地翻了個身,不作聲了。
不橫枕頭生氣,橫了枕頭也生氣,什麼人哪!何田田衝着他的後背,呼呼地揮了兩下拳頭,抱着枕頭睡了。
不知過了多久,許是半夜,許是凌晨,習武之人向來淺眠,蘇景雲敏銳地感覺到有個暖乎乎軟綿綿的東西,滾入了他懷中,馬上就睜開了眼睛。
暖乎乎的東西,是何田田,軟綿綿的東西,是大枕頭,她居然抱着枕頭,滾進了他懷裡,呼呼地睡得正香。
這到底是什麼睡相!蘇景雲使勁把她推開,但絲毫不出意料,還沒過半分鐘,她又滾了回來,而且還是抱着她的大枕頭。
蘇景雲有點煩躁,有點無奈,懶得再推她,直接一伸手,把枕頭給拽了出來,遠遠地丟到了牀下。
何田田哼唧兩聲,揮着手,蹬着腿兒,很快把他當成了枕頭,手腳並用,纏了上去。
該抱的時候不抱,偏要睡成死豬一樣的時候才抱!蘇景雲知道推開她也是徒勞,索性掀開她的衣襟,把手伸了進去。
昨晚該做的都做了,矯情個什麼勁啊!
不是他的愛寵,那也是他的女人!
可是……這有什麼用……懷中的人兒,睡得忽而嗨喲,摸來揉去都不醒,到頭來,還是他吃虧,睜着眼睛,過了一夜。
冬日難得好天氣,明媚的陽光,透過小小的車窗,照亮了牀頭的西洋鍾,一圈,一圈,又一圈,走到了十點鐘。
何田田把拳頭縮在臉旁邊,小小的打了個呵欠,睜開了迷濛睡眼。
咦,她怎麼抱着蘇景雲?
枕頭呢?
剛剛睡醒,腦子糊里糊塗,她也忘了發問,只是睜着疑惑的眼睛,四處張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