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八月鄉試忙
七月初,宋氏由兩個兒媳陪着,帶着小女兒元元和孫子孫女們住進了永寧坊,然而,宋氏卻不願意佔了溫華的屋子,推辭再三,溫華只好作罷。自打去年夏天溫華叫人在永寧坊宅院的后街置辦了幾座不大的院落,找工匠修整一番便安置了家中一部分僕從居住。這樣一來家裡便空出來兩處小院兒,溫華看中了其中一處,將裡面的房舍盡都拆除,重建了一座精舍,又修葺了原本略顯呆板的假山花池。既然宋氏不住她的房間,溫華便將之收拾出來請宋氏搬過去住,宋氏看了一圈,見這精舍緊挨着花園,離女兒的住處也近,兼且冬暖夏涼,十分滿意,便帶着元元和紅兒住下了。
往各個院子裡安排人手自是不提,溫華又擔心妹妹和侄兒們怕生,不適應新環境,特意提前讓人從未留頭的丫鬟和小廝中選了幾個活潑懂事的陪着侄子和侄女們玩耍。元元和紅兒都大了,平日裡見她們的時候不多,溫華想趁着自己還沒出閣,可以和她們多相處些時日,然而紅兒愛黏着宋氏不願意離開一時半會兒,她只好把元元帶在身邊和她一起住着,便是平日裡處理家事的時候也多讓她在一邊看着。
宋氏本喜愛田園之樂,溫華讓人將精舍廊下的一角開闢出來,種菜已經來不及了,便照着宋氏的喜好弄了些長勢挺拔花期又長的盆花擺上,無奈孩子們乍一到了新地方,每日裡只顧着到處玩鬧,宋氏的精力多放在孩子們身上,其餘的時間用來教導溫華尚且不夠,那些花兒竟是沒工夫理會了。
溫華覈對完數目,合上賬冊,“家裡各處需要修整的房舍報上來了麼?”
立在一旁一個十二三歲系紅頭繩的大眼睛丫鬟趕緊上前回話,並從袖子裡抽出一疊紙奉上,“今兒早晨各處都報上來了,這是清單,請姑娘過目。”
這丫鬟是新升上來的一等大丫鬟,名叫妙妙,與她同時升爲一等的還有鈴蘭、雁竹和千冬,她們不僅管着溫華的衣食住行,平日裡溫華還會交待她們處理一些不太重要的家務。
每年秋天,不僅永寧坊這邊,包括城外的田莊都會將破損的房舍修繕一番,哪一處房舍損壞,損壞到了什麼程度,這些都要管事的人細心查勘,要不然難免有人欺上瞞下,又或者被包工的泥瓦匠隨意要價。溫華對自己的產業還是十分上心的,但卻不可能一一查看,於是便安排了妙妙跟着負責修繕的管事查看各處受損房屋,加上有了前兩年的經驗,此事便能做到心裡有數。
平羽跟着兩位哥哥回來,擦澡換了身衣裳去見過宋氏,出來一拐彎便去了溫華的書房,適才在宋氏房裡沒見到她,便知道她定是在這裡。
“妹妹。”
溫華擡頭見是他,笑了笑,放下筆起身吩咐人端些綠豆湯來,瞧着他曬得微紅的臉龐,將一旁浸在冰盆裡的玉球取出一隻遞給他,笑道,“今日有什麼好事麼?”
“自然是有好事情,”平羽變戲法似的從袖子裡取出個小包袱放在溫華面前,拍拍它,“有人怕你繡嫁妝繡得累了,叫我給你送個枕頭哩。”說着,向後靠在椅子裡,把冰涼的玉球貼在耳下的動脈處,感受着絲絲涼意,舒服的長嘆了口氣。
溫華被他打趣,楞了一下,隨即臉一紅,嘟了嘟嘴,見丫鬟正要將綠豆湯放在他面前,輕輕哼了一聲,道,“雁竹,綠豆湯端下去吧。”
“哎——別走別走,”平羽攔住了掩脣而笑作勢往後退的丫鬟,端起冰鎮了的綠豆湯三兩口喝進肚子,擦擦嘴,衝着自家妹子眨眨眼,笑道,“沒良心的小丫頭,不帶你這樣的啊——”
哼!溫華嗔了他一眼,拿起水壺替自己也倒了一杯,“好沒羞,誰家的哥哥似你這般打趣自己妹妹的?”
平羽笑道,“好了,好了,是我的不是,你到底收不收?你不要我就拿去用了?”
溫華不理他這一茬,道,“今天去那邊兒……顏家是個什麼意思?”
平羽嫌玉球不夠涼爽,乾脆把帕子丟在冰盆裡沾溼了捂在額頭上,“也沒什麼,他們老家是南邊兒的,有些規矩和這邊兒、和晉州都不一樣,今天過去是就爲商量這些罷了,倒沒什麼讓人爲難的,你放心。”
他又說道,“去看了新房,收拾得倒齊整,隔壁就是春澤(顏恕字春澤)的院子,已經打通了,將來那裡做書房,雖然不如這邊兒寬敞,卻勝在小巧精緻。”
溫華一擡眉,跟身邊的丫鬟使了個眼色,等人都出去了,才問道,“……如何?”
平羽挪了挪,向溫華更靠近了些,低聲述說起來。
眼見得婚期還有半個多月,平羽和顏恕進考場的日子更是近在眼前,顏鄧兩家忙得團團轉。
鄧家還好,嫁妝俱已齊備,只要張羅好送親酒,平平安安的把女兒送出門,待三朝回門時招待好女兒女婿便可,鄧家是新遷入京城的,邀請的不過是熟識的鄰里士紳以及鄧知信的上司同僚。鄧知信雖然是武官,卻也曉得科場上的事兒不只是寫好文章那麼簡單,早早的便託人從一位老舉人那裡抄來了一份清單,將考試時需備齊的物件兒列了個清清楚楚,家裡只管比照着單子預備,可巧,平羽從書院裡也帶回來了一份相似的單子,兩邊兒一覈對,取長補短,另抄了幾份給相熟的同窗送去了。
顏家卻不一樣,雖然顏恕父親這一代的官運差些,但到底根深葉茂,嫡子成婚自然要把該請的都請到了,族人、姻親、同僚、朋友,不管漏了哪個都是得罪人的事兒,顏如夫妻直忙得腳不沾地,顏如還要幫弟弟去做些“考前準備”,就更忙了,偶然間聽弟弟說起鄧家送來的那份清單,他暗自點了點頭,覺得這親家做事有章程。
眼見得兩邊忙亂,溫華心裡也煩得慌,又不好表現在臉上,便琢磨着請戴清欣過來陪她說說話,排解排解心事,宋氏卻是不大讚成,道,“她如今正守着重孝,若不是你好日子近了,去看看她也無妨,只是她家裡未必肯讓她出門。”
溫華一想這話倒也沒錯,不過還是存着希翼給她去了封信,回信很快就到了,信上戴清欣說自己要留在家裡打理家務,抽不開身,又送來幾樣繡品作爲添妝之物,溫華無奈只好作罷,她細細詢問了去送信的丫鬟,問清了戴清欣在潘府的情狀,親自挑了回禮讓人送去。
宋氏是過來人,明白女兒的心思,也不點破,每日裡含飴弄孫,時不時的點撥溫華幾句——她向來是規矩嚴的,溫華便也學了她的嚴謹,宋氏唯獨不放心的就是女兒到底年紀小,性子雖沉穩,奈何世上有一樁苦處便是做人家媳婦,將來到了婆家,親妯娌六個萬一相處不好可就是一輩子的堵心事兒,更何況上頭還有一位不知底細的婆婆。
“女兒出嫁前都是家中寶,嫁了人就要在婆家立規矩了,我知道你是懂事的……將來想想娘疼你的時候,再苦再難總會過去的。”本是勸慰的話,宋氏思量自己當年的情形,越發的感慨,說着說着自己先哭了起來,溫華聽了心裡一軟,也險些哭出來,強自忍住了,撐起笑容,撒着嬌摟着宋氏哄了半天才令她破涕爲笑。
此次鄉試在八月初九、十一、十三日連考三場,放榜的日子則定在了八月十八日,恰好是在婚禮之前兩天。
平羽饒是預備充足,此時也不免緊張,畢竟是第一次參加鄉試。這些日子他白天與同窗們一起討論文章,晚上書房的燈也總是亮到深夜,自從入夏以來,他每天只睡兩個時辰,好在少年人精神足,熬得起。
一家人對他的這種狀態既擔心又欣慰,更是變着花樣兒給他做吃的,唯恐他太過耗費心神傷了身子,這些不免讓溫華想起從前經歷過的高考。
鄉試每場於前一日晚進場,後一日交卷,戌時清場。到了初八這天晚上,一家人誰都沒睡好。
離家之前,平羽考試用的箱子被裡裡外外檢查了三五遍,就連身上揣錢的荷包都沒放過。臨出門的時候溫華見他荷包上的繩子有些舊了,又急慌慌從自己新打的絡子裡挑出個粗的換上了(裡面塞滿了銀餜子,萬一斷了沒得讓人心煩)。因考生們入場時須經嚴格檢查,甚至搜身,以嚴禁夾帶作弊,書院的先生們也特意吩咐了,身上不要帶有字的,於是原本有字的物件都換掉了——題字的摺扇換成了蒲扇,至於紙張更是半片兒也不敢帶。
溫華知道宋氏平日裡就睡得少,怕她心重夜裡睡不着覺,便叫人搬了被褥去和宋氏一起睡,果然,夜裡她醒了幾次,宋氏始終在一旁輕輕的打着蒲扇。
“娘……”
“……也不知你三哥這會兒怎麼樣了。”
“您放心吧,叫人在考場外面守着呢,他又不是沒考過,不會有事的。”
“以前雖考過,可畢竟不是京城……你睡吧。”
溫華困得厲害,見宋氏毫無睡意,嘆息一聲,“我不熱,您別扇了,怪累的。”
宋氏輕輕嘆了口氣,“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