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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氏的溫言軟語,在昏暗的光線下泛出一種別樣的醉意,鄧知信任她立在眼前,卻不做聲,只用一雙鷹眼探究般注視着她。

在鄧知信的威壓下,張氏覺得自己抖得都快撐不住了,她心裡發虛,腿發軟,身子一歪,手裡的湯盞就要掉在地上,這時候一隻大手伸過來適時的從她手中接過了湯盞。

“爺……”張氏跪跌在了地上,輕輕擡起頭,卻看到丈夫仍然如同之前那樣一聲不吭,只是用一種冷到骨子裡的目光注視着她,驚恐一下子就臨到了她面前,她也不知哪裡來的勇氣,上前一探身就抱住了鄧知信的膝蓋,大哭起來,“爺!我錯了!我錯了!你饒了我吧!饒了我吧——!”

鄧知信把湯盞往旁邊一推,胳膊輕輕放在桌上,使勁握了握拳,“我饒了你自是容易,可是別人又怎麼看呢?難道我爲了媳婦連親孃的臉面都不要了?真要是那樣——可就是枉在人世走一遭啊!”

張氏哭得涕淚交加,“我錯了!明天一早我就去娘那兒向她請罪!爺——你原諒我吧——!你原諒我吧——!”

鄧知信伸手擡起她的下巴,皺眉看着她哭花了的妝容,“去洗洗臉。孃親要是願意原諒你,咱們自然還像從前那般過日子,但凡孃親有一處不滿意的,我就帶着紅兒去隔壁住,這宅子就留給你自己住了。”

張氏驚恐的瞪大了眼睛,尖聲叫道,“爺——!”

鄧知信甩開她,起身來到門口,打發了個小廝去喊張氏的乳孃洪氏。

洪氏本已經睡下了,卻被院子裡值夜的小丫鬟叫了起來,一聽是老爺書房伺候的小廝來喊她,立時就明白事情不妙,慌慌張張的整理好衣衫,不忘往那小廝懷裡塞串銅錢。

那小廝收了錢,說話倒也爽快,“老爺看着不像是發怒的模樣。”

越是這樣,洪氏反而越不放心——要是夫妻兩個大吵大鬧一場,吵完鬧完事情也就解決了,如今這樣卻讓人摸不清。

到了書房,她一看到張氏的模樣就也跟着哭了起來,被鄧知信呵斥了幾句才漸漸忍下淚意,她擦擦眼淚,“老爺,這……”

鄧知信一揮手止住了她後面的話,“帶她去洗洗臉,明天還要早起呢。”

洪氏只好陪着張氏回房了,這一天張氏屋裡的燈亮了半夜。

溫華新得了座宅第,興奮的不得了,想到還要重新修繕,便拉着平羽做了大半天的計劃,要粉的牆,要換的磚,要添的瓦,還有新的吊頂(天花板)要做什麼樣子的等等,事無鉅細,只要想到了的就都一一寫在本子上,省得將來忘記。

她是如此的興奮,以至於第二天理所當然的就起晚了。

雖然錯過了張氏一步一叩首從隔壁挪過來的奇景,後面的端茶請罪卻沒有漏掉,看着張氏淚眼朦朧的奉茶給宋氏,口裡說着請罪的話,她只覺得一陣冷意——張氏的形象早已在她心裡惡到了極點,如今見她這般模樣,反而有種不真實的感覺,好似看到一隻微笑的狼。

宋氏最終也只是把大兒媳訓斥了一番,沒有讓她罰跪太久——

“好好照顧孩子吧,若不是爲了紅兒,我們家是留不下你的。”

話說的雖然嚴厲,可宋氏還是留了張氏吃早飯,張氏顯然多少開了些竅,一見飯菜上桌,立即就站到了宋氏身旁,遞碗遞筷夾菜伺候宋氏,這原本都是梁氏做的事,如今張氏殷勤,梁氏便索性抱過元元給她餵飯。

溫華一邊吃飯,一邊偷偷觀察兩位嫂子的動作,見她們伺候起宋氏不僅態度十分恭謹,而且手法也很熟練,便暗暗決定要將這本事學到手,將來指不定哪裡就能用到。

昨天和平羽商量了半天,定下了初步的修繕計劃,她拿着本子找到了秦池,把那計劃簡要的說了一遍。

秦池卻沒有那麼樂觀,他拿過溫華手裡的本子看了兩頁,語帶歉意,“姑娘,之前和京城的幾家大茶行都簽了契約,小的打算去一趟福州的茶山,這事兒拖不得,您看這樣行不行——咱們從晉州的茶行帶了四個夥計出來,我帶走兩個去茶山,餘下的兩個留在這邊兒給您跑腿,要是有什麼差遣也儘管打發他們去做。”

溫華聽到秦池要辦茶行的事,便立刻說道,“既然是公事,你不妨都帶去吧,不要耽擱了正事。”

秦池也想把人都帶去,可是不能這麼做,他搖搖頭,“還是留下兩個吧,小的回來的時候再給您帶幾個人過來,都是過去常伺候您的,想必用起來更順手些。”

溫華巴不得來的人都是不熟悉她的,要不然日久天長相處下來說不定哪兒會露餡兒,她連忙說道,“年紀大的就不要帶來了,路途遙遠,恐怕他們經不起折騰。”

秦池點點頭,“大管家還一心想要再見到您呢,只是這兩年茶山的事忙,抽不出空而已,您看着吧,要是京城的銷路打開了,被他尋到機會,定是要過來看看您的。”

溫華笑了,“我也的確想見見他呢,不知道他的頭髮全白了沒有。你什麼時候走?”

秦池算了算日子,道,“最好是四天之內啓程。”

“那你就先做啓程的準備吧,等你們走了,我再帶他們去永寧坊量尺寸。”溫華站起身,“你忙吧,若還有什麼事就讓滴珠傳話。”

秦池臨行前聯繫了趙六,委託他僱傭工匠修繕房屋,並且把自己的兩個夥計也介紹給了趙六,一個叫秦小巳,管錢,一個叫周陽,管賬,周陽就是之前曾聯繫趙六帶他們看房的那個,秦小巳是秦池的侄子,長的一副機靈模樣。

秦池離開的第二天,溫華就和平羽一起,由秦小巳和周陽領着去了永寧坊的宅子,要做的有兩件事,第一件是仔細查看各處需要修繕的地方,算出大致的費用,另一件事則是量清楚各間屋子的尺寸,並且畫出簡要的平面圖,爲的是方便將來打傢俱。這兩件事都是細緻活兒,馬虎不得,他們一到地方,就分成了兩組,秦小巳和平羽帶着一個泥瓦匠四處查看需要修繕的地方,她和周陽帶着一個木匠和木匠的兩個學徒在各處房間量尺寸,量出來的結果由周陽即時記在本子上,回去以後再整理畫圖。

木匠不愧是專業人士,他們一邊量一邊喊出尺寸,周陽則運筆如飛,不到一個時辰便把各處的數據都量清楚了,他們幹完的同時,平羽那邊也已經算好了需要修繕的地方和所需的材料數。泥瓦匠拉着秦小巳和周陽去報賬,木匠則拿出了一個大厚本子,裡面滿滿當當的傢俱圖樣,有些紙張的邊緣已經磨爛了。

溫華翻開傢俱圖樣,一頁一頁的看了過去,時不時的指着其中的一些式樣討論一番,平羽是富貴過的,眼界自然不同,聽了他的點評,木匠眼中原本的浮躁都不見了,不再因爲他們年紀小而輕慢他們。因爲木料是已經準備好了的,因此溫華決定打一整套杉木傢俱,上黑漆,圖案和樣式待定。

既然已經決定了由這家木匠打製傢俱,溫華索性將木匠的那本傢俱圖樣借了過來,言明要好好看一看,慎重選擇一番。

那木匠倒也爽快,既然接了這家的差事,便一心爲這家好好做活兒,許下不再接別人的單子,溫華覺得他態度不錯,便讓周陽帶他去看已經備好堆放在側院的木材。

趁着衆人都有活兒乾的時候,她和平羽兩個人頭對着頭,擠在一起研究那本傢俱圖樣,商量好的便用筆記下或者乾脆畫出圖來,在樣式統一的前提下,兩人很快達成一致意見,唯一產生分歧的則是一些小細節的處理,例如桌腳的彎曲方向和弧度,圖案裡線條的寬窄和風格等等。然而這些都不是大問題,總是略微爭論幾句便有人做出讓步。

因爲他們還要出城回家,因此不敢耽擱的太晚,瞧見日頭漸漸西斜的時候便準備要回去了,趙六因爲又做成了一筆生意,還是近期的新主顧,因此十分滿意,面上平添了幾分喜意。

回家的路上,他們和趙六說好平時有事可以找周陽或者秦小巳,她和平羽則會不定期的過來看看。

他們在秦小巳和周陽的陪同下回到家裡,得知自己進城的這一天裡,顏恕來找過兩次,因爲不好讓他多等,所以家裡把永寧坊的地址告訴了他。

溫華和平羽面面相覷,這一天裡他們都是在永寧坊,並沒有什麼人來找過他們啊——這顏恕是怎麼回事?跑哪裡去了?

想來想去找不到原因,兩人便不再多糾結,只是囑咐周陽和秦小巳,要是遇到一個十多歲的姓顏的少年尋找他們,就告訴他讓他仍然去宋氏家裡找他們。

這件事之後又過去了幾天,某天早晨,鄧家的大門又被人敲響了,這次來的是顏家的一名僕人,帶來了顏恕寫給溫華的一封信,信上說明了那天前來拜訪溫華的始末緣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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