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跟着凱敏的身後走,他一邊走,一邊興奮地說道:“這事兒也是巧了,我這兒正好有一朵天山雪蓮花,正好是五年的。其實我也不懂,這雪蓮花是我叔帶過來的,他跟我說,武俠小說裡面說的那千年雪蓮,純粹是騙人的,這雪蓮長到了五年後,已經是生命中最美好的年份了,再長,就老了,木了,哪裡還能夠入藥呢?”
他說着,回頭過來瞧我和雜毛小道,有些疑惑,說兩位,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我和雜毛小道小心地對視一眼,我們兩個,加起來可值四十萬,可不敢走漏了風聲,雜毛小道笑了笑,用濃重的川普回答,說鬼曉得,老林我長了一張大衆臉,這兩年在川北黔渝到處奔走,說不得在哪裡見過喲?
凱敏說哦,我是在渝城的一家火鍋店裡面做服務員,說不定我們在那裡見過,兩個大哥,長得還是蠻有特色的。
他說到這裡,我們的心才放落下來,這個小夥子,他跟我們攀近乎,其實也是商人侃價的一種手段,聊熱乎了,價格什麼的,都好商量了。我們越過收攤的人羣,來到了西面最靠裡的攤位上,只見一個穿着廉價羽絨服的女孩兒正支着兩塊斷磚頭坐着,收攤子呢,那羽絨服色差很大,顯然是尾倉貨,而女孩兒的臉蛋兒有些高原紅,不過人倒是蠻秀氣的,眼睛也有着涉世未深的清亮。
我很喜歡這雙眼睛,裡面的單純,讓我想起了死去很久的小美——我最近總是在夢中回憶過去,不知道是不是逃亡的生活,讓不由得我懷念起以前的美好。
我是一個很少傷春悲秋的人,但是自從踏上逃亡道路上之後,家人、朋友、熟人以及以前的一些過往,便越來越佔據了我大部分的思想……好吧,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表達什麼,太細膩的感情翻來覆去地說出來,讓人詬病,只是,我們熟慣的感情,見慣的人和事,人生裡面所有的一切,都即將離我遠去的時候,我便忍不住地懷念,控制不住地想……
亡命天涯的悲涼——然而即是如此,雜毛小道卻毅然陪着我,一同走過這些日子。
在這個紅臉蛋兒女孩前面的攤子上,我見到了我們一直所要尋找的五年雪蓮花,這東西遠看通體瑩白,如玉,走近看,雙手合捧一樣大,密被白色長茸毛,頭狀花序多數,密集,呈現出完美的蓮型,瞧着紋莖,跟虎皮貓大人跟我們形容的,是一模一樣,而且採摘的人十分懂行,所以這雪蓮花的藥性,得到了完整的保留。
倘若拿這朵雪蓮花用來做藥引,我身上的這陽毒,只怕能夠鎮壓兩個月,不收侵擾。
有了這兩個月的時間,我們早就已經逃出了邊境,走在了東南亞的莽莽林中去。到那個時候,海闊任魚躍,天高任鳥飛,我們有大把的時間和經歷,來研究我身上的這病症,我就不相信,集合虎皮貓大人、小妖、我和雜毛小道四人的力量,還搞不定茅同真這什麼烈陽焚身掌的威力。
雜毛小道是個擅長溝通的角色,其實就是忽悠,跟着凱敏聊了大半天,就是沒有進入正題。我也不着急,買東西嘛,你若表現得太在意了,一百塊錢的東西,別人能夠跟你喊成一千,所以,我便在旁邊慢慢看兩人瞎侃。
說了半天,那個彝族小夥兒凱敏終於忍耐不住了,說兩位,這位大哥,既然我們聊得這麼愉快,那麼這雪蓮,您就出一個價,要是合適的話,給你了,就當交個朋友嘛!
雜毛小道不接這個茬,呵呵一笑,說哪裡,這世道,哪裡有買家喊價的道理,小兄弟,你先說說你的準備賣多少,老哥我好有個心理準備,看看到底要不要買嘛?
凱敏一拍手,說大哥,這雪蓮其實是我叔準備給我爺治風溼病的,不過現在家裡面急需用錢,所以就拿來賣了。至於賣多少呢?這個我跟你說個實價,這東西要拿到市裡面去賣的話呢,可以賣到五萬塊錢,不過我真急,就賣三萬五,這錢是拿來救我妹子命的錢,實在是少不得。兩位若是真的有心要呢,就成交!
我在旁邊插嘴,變着聲腔,說你妹子這不是好好的麼?哪裡要得着你拿錢救命?
凱敏見我們看向了旁邊的那個紅臉兒女孩,說嗨,你們搞錯了,她是我朋友,家裡面剛剛介紹的朋友,是陪我過來賣東西的。她可不是我妹……
他正說着話,那個紅臉兒女孩衣兜突然穿來和絃的鈴聲,她掏出手機來,是很古老的諾基亞,藍屏的那種。她接了電話,匆匆說了兩句,臉色大變,然後掛了電話。凱敏見這情況,忙問孫靜,怎麼了?紅臉兒女孩孫靜慌里慌張地告訴凱敏,說她姨奶進派出所了,不知道怎麼回事,家裡面剛剛得到消息,然後想到她在縣裡面,便讓她去找一下,問清楚怎麼回事。
孫靜收拾東西準備離開,凱敏對這新找的對象十分上心,也跟着着急,忙着催促我們,說兩位大哥,我說的這可是實話,你們看要不要——要是要的話,我們現在就交易,你看我這裡也有急事,就不再說了。
雜毛小道摸着鼻子,有些不做聲。他剛纔把我們剩下的五千塊錢送給了那個在飯店門口撈泔水的老婆婆,這行爲自然是不忍心看到老人受苦,但是卻也將我們的跑路基金給折騰得沒多少了,哪裡還有三萬五,來買這個正正合適的雪蓮藥引呢?
他眉頭深鎖,不知道如何說這事兒,而凱敏見這剛耍的女朋友準備離去了,不由得召集起來,急急忙忙地跟我們解釋,說兩位大哥,我說的真是實話,這三萬五是用來給我妹救命的,你們到底要不要,不要的話,我明天做車,到市裡面去賣了啊?
我抿了抿嘴脣,說這樣啊,小兄弟,我看你這邊事情也忙,我們手上也沒有帶這麼多錢。你留一個電話給我們,明天,我們取了錢,然後打電話給你,好不好?
凱敏說好,那就這樣吧。說完,他匆匆將手機號碼抄給我們,然後將攤子收拾好,跟着孫靜的屁股,屁顛兒屁顛兒地跑了。我則看着雜毛小道苦笑,說簫老大,你出手闊綽,那你說說,咱們現在該咋整?雜毛小道的眉頭一挑,說咋地,就算沒給那老婆婆的四千塊,咱們也不夠錢啊——那錢給別人,你心疼了啊?
我聳聳肩,說咱們認識那麼久,你也好說出這話來,說實話,我也見不得這種可憐的老人,你做得對。擱平日,咱們少不得做更多一些,好實實在在地幫助別人。不過我的問題是,我們現在到哪裡,去弄那三萬五?
雜毛小道沉吟了一番,小心翼翼地說:“要不……咱重操舊業,去擺個攤兒算命吧?”
我沒好氣地笑他,說得了啊,就你這點跑路伎倆,別人檔案上厚厚一沓,只要你把這攤兒支楞到街道上去,保不齊十分鐘,就有人逮着你進了局子,信不信?雜毛小道嘆氣,說那照你這麼說,不如我們聯繫簡四,讓她打一點錢給我們,應應急?我說你這更加不靠譜了,我們的事情發了,茅晉事務所說不定早就被封了,一堆人在盯着呢,打回去,咱們不就直接暴露了?到時候錢沒到,一堆追兵就到跟前了。
雜毛小道見我連續否決了他兩個提案,頓時來氣,說照你這麼說,那咱們正道是來不了錢,要不然就去偷點錢,要不然就直接將那個小子手頭的藥給偷了!
我捏着鼻子,難受,說我的哥哥哎,那些傢伙就等着我們弄這些事情出來,好知道我們在哪裡;而且,人家說得很清楚,那藥是用來就自家妹妹的小命兒的,如果因爲咱們把人家的藥偷了,小命兒保不住,那麼我們不就是害死人了?這種因果,誰來承擔?
雜毛小道翻了白眼,說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有什麼好辦法,說來聽聽?
我摸了摸額頭,說我也不知道,先回去,問問虎皮貓大人,用藥店那裡最普通的幹雪蓮花,藥效是不是還可以?能夠拖一點時間,就拖一點時間,犯不着去做那些缺德事兒。還有,我們得想一想,如何賺取跑路到邊境的資金了,靠這1000塊錢,咱們還真的有點兒懸。
不過我們兩個討論錢歸討論錢,一點兒都沒有覺得把大部分錢給那老婆婆,這事兒辦得不理智。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或許這就是我們兩個能夠走到一起來,最重要的原因吧。
所謂朋友,最主要的不就是意氣相投,然後加上價值觀一樣麼?
冬天五點多,天有些黑了,我們兩個窮鬼步行返回旅館,結果一打開門,發現房間裡面除了小妖、朵朵和虎皮貓大人之外,還多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