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法門那本破書曾言:陰兵乃屬過客,輕易不與人起爭執,常現於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裡,最怕陽光,沒有聽覺,但是對一種叫聲最是敏感不過——一想到這裡,我也顧不上自我的形象問題,夾着屁眼使勁兒高聲叫喚:“喔、喔喔喔……”我打小五音不全,然後模仿個雞叫、驢叫、豬哼哼的,卻最是擅長,惟妙惟肖的。
我突然間的叫喚,把悶頭廝殺的雜毛小道嚇了一跳,一邊抵擋陰兵的刀劈,一邊回頭想笑我。
然而正在這個時候,奇蹟發生了,這如同玩笑一般的雞叫聲,竟然將陰兵天生的恐懼給誘發出來,這些剛剛還一往無前、兇猛卓絕的傢伙在雞叫兩遍之後,竟然如同解放戰爭後期的國民黨士兵一般,所有的勇氣都喪失了,紛紛朝着四周散去,將正中心被附身的狐狸,給空露了出來。
雜毛小道在這個時候,表現出了無與倫比的素養,他並沒有糾結於陰兵的奇特表現,而是手掐劍訣,朝着木然瞧向我們的狐狸衝去。
在此需提要一點:雜毛小道自小學習武藝,這一番行來,使的是五郎八卦棍法。此棍法由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演變出六十四路棍法,圈、點、槍、割、抽、挑、撥、彈、掣、標、掃、壓、敲、擊,提撩舞花,變化多端,非尋常小孩掄棍而爲,是故極耗精力。在他接近狐狸的一霎那間,雷擊桃木棍揚空而起,舉至頭頂,由上而下,迅猛有力,勁達棍梢,呼啦一聲炸響。
啪——
這力劈華山的一擊,重重砸在了狐狸的頭頂。
在我想象中頭骨碎裂的情況並沒有發生,狐狸張開嘴,硬生生地抗住了這一棍子。雜毛小道手中的棍子韌勁很大,一棍劈下之後反彈而起,而這個時候,他的對手睜開了眼,手出如電,探到了雜毛小道的胸口。雜毛小道中招,如斷線的風箏,跌飛而去。也就在此刻,他擡起頭,看向了在空中的朵朵。
我能夠從這張五官如同平板的臉上,看到貪婪的神情。
他並沒有管跌倒在遠處的雜毛小道,而是足尖輕點,居然一躍三米多高,伸手去抓有些愣神的朵朵。然而他實在沒有想到,那個看着呆呆笨笨的朵朵會立刻察覺到他的企圖,向上飄飛半米,將將避開這傢伙的捉拿,然後氣憤地大喝一聲“壞人”,手中又出現了一道冰藍色的光芒。
被附身的狐狸反應極快,剛一落地便遁走四五米,而在他原本站立的地方,一片白色霜結的冰面。
好厲害的老傢伙!
我本來以爲這個被附體的狐狸不過爾爾,然而卻沒有想到他中了雜毛小道那雷擊桃木棍的敲擊,竟然會生生承受住,而且還反擊傷人。雖然那雷擊桃木棍沒有經過加工,但是樹芯中蘊含的雷電,連虎皮貓大人都被擊倒過(呃,好吧,拿一隻虎皮鸚鵡來做對比,確實有些奇怪),這個傢伙,居然如斯厲害?
不過我也顧不得這許多,見他竟然想着傷害朵朵,這可是我最不能夠容忍的底線,意識欺身上前,與其纏鬥起來。
即使擁有了王冠金蠶蠱在身體裡,我依舊覺得我的這個對手實在太難纏了。
他的力道如同蠻牛,而矯健則如獵豹,動手從來不按套路,手腳並用不說,而且還用嘴咬,狀若瘋狂。而且在他身上,分明是有屍毒的痕跡,還好有金蠶蠱,要不然,估計堅持不了幾秒鐘,我便毒發身亡了。在那一刻,我無比懷念虎皮貓大人的出現,這個能夠用嘴巴吸鬼魂的傢伙,想來對付這個鐵核桃,應該是有辦法的。
我與狐狸鬥了半分鐘,感到周圍越來越擁擠,抽空往外一瞧,那些被我嚇走的陰兵,居然又有聚集的趨勢。
雜毛小道終於緩了過來,他撐着雷擊桃木棍站起來,我看到他似乎有些站不穩。
在短時間裡連受了兩次傷,雜毛小道一臉痛苦。
還好有朵朵在空中給我們做策應,多少也分擔了我肩上的壓力。
我們現在有些後悔了,真不知道李湯成這些傢伙到底挖到了什麼樣的墓地,惹到了什麼樣的鬼魂,竟然厲害如斯。一開始的豪情萬丈,在經歷了這幾次挫折之後,我們開始思考着後撤,想着把這個傢伙引到洞口去,佈陣將其困住。我和雜毛小道心意相通,兩人邊打,邊往山洞那邊移去。
因爲對手的厲害,時間變得緩慢無比,每一秒鐘都讓我頭疼。
與狐狸的交手,是我出道以來最艱難的一戰: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爲有的對手,實力太遜,分分鐘搞定;而有的對手卻是太強大,能夠將我果斷秒殺,被附身的狐狸則屬於我剛好能夠抵擋,但是必須花上每一分精力來反抗的那種,若不然,自然就唯有死亡。
終於返回了山洞附近的小道上,只聽到上面傳來了趙中華的高喊聲:“陸左,收起你的鬼娃娃!”
我眉頭一跳,便知道他們應該是有法子將這繁多如蟻的陰兵給趕走,口中大叫朵朵,正在空中壓制陰兵的朵朵立刻表示知曉,化作一道白線,鑽入我胸前的槐木牌中。狐狸一見到這情況,立刻不管不顧,伸手衝來搶奪。雜毛小道伸過桃木棍,將這指甲寸長的毛爪勉力撥開去。
我們周圍皆是陰兵,而這個被鬼附身的狐狸則與我們貼身糾纏,他不動則已,一動便如同馬蜂般纏人。
我的身上已經傷痕累累了,好幾處刀傷,內傷無數,要不是金蠶蠱在體內強撐着,只怕我已經倒地不起了。突然,頭頂傳來萬三爺的喊聲:“陸左,小蕭,撲地……”我幾乎沒有一點兒反應時間,前撲在草地上,突然天空一陣炸響,轟隆隆,如同雷聲一般,與此同時,我的視網膜上出現一片令人絕望的白色。
我在地上翻滾着,感覺空中好像有一種能量在翻滾吞吐,瞬間綻放。
那能量如同正午的太陽,讓人感覺後背心都灼燙髮熱。
我聽到了一道淒厲的慘叫聲,這音頻與剛纔那瘮人的鬼叫聲如出一轍,想來萬老爺子剛剛的那一道術法,定然也使得狐狸身上的這頭兇鬼受了損傷。我翻滾了四五秒鐘之後,流着淚,掙扎着站起身來,視網膜上依舊是一片白色,只是沒有剛纔那麼刺眼了。我十分擔心碰到手持利刃的陰兵,就怕某一把刀子揮出,將我腦袋給砍下來,所以雙手一直保持着胡亂揮舞、防護的姿勢。
然而我並沒有碰到任何東西,雙手撈來,皆是空氣。
視線終於開始逐漸地明朗起來,依舊是白色,但是所有的景物都開始露出了隱約的輪廓,我使勁兒地甩頭,然後瞧這左右,那些密密麻麻、恐怖的陰兵,一個也沒有瞧到,再無影蹤。
它們……竟然是給萬三爺一招給暴斃了麼?
然而當我正努力四處找尋的時候,左肩突然被一隻毛茸茸的手給搭上,一股腥風從我的耳朵邊吹來。
呼——
我不敢往後瞧,下蹲身,感覺一大坨冰涼僵硬的肉體貼在了我的脖子上,滴滴答答的汁液就落在了我的臉上。那種死人的腐臭氣息一下子就貫通在我的腦門頂上,嚇得我猛地縮着脖子,然後往地上滾去,不讓他咬我。好在這個時候,一道繩索橫空飛來,將朝我咬來的那狐狸給拉扯住。
我們緊緊相連,狐狸拉扯着我,繩索則拉扯着狐狸,雙雙僵持在一起。
終於,我感到世界恢復了清明。
寂寥的蒼穹下,無邊的黑暗中,一個僵直恐怖的死人將我緊緊抓着,他手上的指甲足足有一寸長短,又黑又硬,手指上全是粗粗的絨毛,跟電視上的狼人一般。我將距離拉扯開一些,扭過頭來的時候,他喉嚨裡發出了沉悶的叫聲,不知道是剛纔那耀如白日的光亮,還是現在的這系鈴紅繩,讓他難受。
我弓着背,像煮熟了的河蝦,然後突然猛地一彈,終於掙脫出他的摟抱。
當他再想撲將上來的時候,一根棍子攔住了他。
雜毛小道喘着粗氣,使勁兒一彈,將這個傢伙的前衝之力給驟然擋住,然後伸手將我扶起來。我看到他的臉上也滿是淚水,合着泥漿滑落,接着我笑了,因爲萬三爺和趙中華終於趕到了。系鈴紅繩的另一端,緊緊握在萬三爺的手上,我不知道他剛纔那一招,到底是個什麼情況,但是也不妨礙我心中油然而生起的敬佩感。
到底是和鬼魂打了大半輩子交道的老辣之輩,即使已經過了古稀之年,萬三爺也是如此厲害。
終於,我們四人對中間的這狐狸,形成了合圍之勢。
從千軍萬馬到孤身一人,時間僅僅過了十幾分鍾,形勢陡然轉變。狐狸依舊兇猛如初,然而萬三爺卻沒有再給他逞兇的機會,手中一抖,那紅繩便如同鞦韆一般晃盪。他口中高喊“鬼靈”的名字,一道黑影閃現而出,將失去抵抗力的狐狸由腋下往上斜斬一刀,分作兩截,漫天的血霧噴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