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念頭一起來,我便顧不得與旁邊這幾個學生伢子還說着話,霍然起身,朝着寨西的祖屋走去。
我走得很快,腳步疾得似跑,連後面傳來的招呼也充耳不聞。
在我的思想中,那一剎那,只有一個目的,就是進到祖屋裡去,然後來到以前的那個神龕前面,對着上面的靈牌磕頭,將自己的身心放鬆。我眼中只有祖屋的那黑影,在附近人家窗前透出的那昏暗燈光照耀下,顯得格外的深邃。我走了一會兒,離祖屋還有二十幾米遠的時候,突然有一隻手拉住了我。我掙扎,那手拉得越緊,我回過頭來,看到雜毛小道大聲地衝我叫嚷着什麼,仔細聽又聽不清楚。
我使勁兒地一甩手,扔下雜毛小道,往前方跑去,結果沒走兩步又被抓着衣襟。
接着雜毛小道朝着我的腦門使勁兒一敲,劍指我眉間,嘀嘀咕咕念着經文。我大怒,說你幹嘛呢?雜毛小道也十分氣憤,說小毒物你腦袋抽筋了,跟你說了這裡陰氣太重,晚上容易出事,你還往這裡跑?
我說那裡是我家祖屋,我外婆以前就住在這個地方,有個毛的陰氣啊?
雜毛小道靠近我,附耳過來,猛地大吼一聲:“咄!”
他胸中的一口氣沉悶如雷,在我耳邊炸響,讓我心中一驚,感覺雙耳嗡嗡地直響,頭暈腦脹,氣悶得很,捱了半天,終於吐出一口濃痰來。我憤憤地看他,說狗日的幹嘛呢?雜毛小道卻也不怒,笑嘻嘻地看着我,說怎麼樣,腦袋清醒一點兒沒有?
經他這麼說,我突然感覺渾身輕鬆許多,迴轉身來,看着幾個跑來的學生伢子,說怎麼了?
我家親戚的一個小孩指着我前面,說左哥,你剛纔一雙眼睛直愣愣的,就朝着那房子走過去,誰叫也不理,嚇死人了。我一聽,朝着外婆的那個院落看去,只見它隱在黑暗之中,旁邊都沒有人家,孤零零的,外形如同一個墳冢,有一股涼澈人心的煞氣翻滾,從幽暗的角落傳來,讓人不寒而慄。
我突然想起了外婆給我託夢的時候,曾經說過,讓我磕頭認祖之後,再也不要回來,也不要拿走宅子裡的物件。
當時還沒有覺得,這個時候一看,一股又一股的涼意,從心頭泛了出來。
幾個學生伢子紛紛上來拉我,說左哥,我們回去吧,回去吧,這裡頭好冷。我跟着他們往回走,問親戚家的那個孩子,說這老宅怎麼看着這麼陰森啊?他說可不,村頭王瞎子家的老二,有一次跟人躲貓貓,翻進了你外婆家裡去,結果說見到鬼了,嚇得半死,發燒好些天,直說胡話,後來村子裡的人見到這宅子,都繞着走路呢。
雜毛小道眯着眼睛瞧了好久,搭着我的肩膀,說回去吧。
當天晚上我們坐車回去,我問我母親,說那老宅小舅賣出去了沒有?
母親說沒,村子裡人都說老宅鬧鬼,搞得你小舅脫不了手,再低都賣不出去。不過你小舅最近倒也不是很缺錢,也就留在那裡,沒有再管,只是留着它荒廢了。不知道是不是酒喝多了,我有些頭暈,問雜毛小道怎麼看?他說那裡陰氣確實重,不過既然是金蠶蠱的埋藏之地,你外婆又是個內行,自然不會有什麼邪物能夠跑進去的,說不定,是因爲之前埋葬了太多的蛇蟲屍體,怨氣聚集所致。
不管怎麼樣,既然我外婆着重交待,我照做便是。
第二天雜毛小道嫌在我家待得煩悶,便提出要去我們縣城去玩玩。我不想走動,便把在新街的房門鑰匙給他,讓他只管去住便是。他收好鑰匙,帶着虎皮貓大人離開。
又過了幾天,一日中午,我在屋子裡睡午覺,聽到房門敲動,有人叫我。我出了來,見是鎮中學開影印店的發小,他叫江德富,我向來都叫他老江。老江不肯進屋,拉着我到屋邊,問我是不是懂一些風水陰陽的事情。我說略懂一點,怎麼了,出了什麼事?
他欲言又止,左右看了一下,說阿左你要是懂呢,就幫我個忙,陪我去我那堂叔家裡走一趟。我問到底怎麼回事?他有些猶豫,我把他拉進了我的臥室,給他沏上一壺茶,讓他先穩一下心神,再好好跟我講。
老江喝了一口熱茶,然後開始跟我講起了他堂叔的事情。
老江的堂叔五十多歲,是縣監獄的老獄警。他做這份事已經有三十多個年頭了,這玩意說着不好聽,但是卻是個不錯的工作,不但是公家的人,旱澇保收,而且還能夠有外水撈,吃些犯人家屬的孝敬,日子倒也這麼一年又一年地平淡過了下來。可是自從六月間的時候,他就開始一直倒黴了,夜間值班的時候,老是容易疑心,不是覺得走廊上有人走動的聲音,就是窗戶外面有人影閃過,走過去一瞧呢,又沒有。
他堂叔一輩子都在監獄系統裡面待着,文化不高,但也是個不信邪的人,不過這種事情多了之後,自然疑神疑鬼,整日不得安寧,失眠多夢。
而且還有一件更古怪的事情:他堂叔的大兒子去年結婚,結果今年就有了孫子。那大胖小子肥得可愛,圓滾滾的看着就讓人疼,也乖巧得很,愛笑,這本應該是一件讓人高興的事情,但是也不知道怎麼了,他堂叔自從變得心神不安以來,每次一抱着孩子就哭鬧不止,又不是餓,又沒有尿尿,就是哭,整宿整宿的,怎麼哄都哄不了。
剛開始還沒有人注意,只是按照家裡風俗,拿黃紙寫上“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個夜哭郎……”這樣的符咒,貼在路上讓過往的行人念。然而後來他堂叔的媳婦兒發現孩子他爺爺每次抱寶寶,便哭得昏天黑地,哪怕不是抱,便是靠得近一些都不行,於是便鬧着要分家,買房單過。
老江他堂叔有兩子,老大結婚了,老小還在讀大學,他雖說攢了些錢,但是花銷也很大,哪裡拿得出錢財給老大買房?於是便不肯,媳婦便跟老公天天吵鬧,結果後來老大實在受不了這勁兒,就搬了出去,在縣城的東北角租了套房子先住着。
老江他堂叔這一輩子當慣了獄警,跟人說話都是橫得不行的,唯一心軟下來的時候就是逗那肉乎乎的小孫子,這回兒孫子被老大和老大媳婦給帶走了,想得不行。每次想到自家那肉乎乎的大胖孫子,他就抓心撓肝地直難受,翻來覆去睡不着,再加上他總是感覺不對勁,精神就更加萎靡。
一直到了這個月上旬,他堂叔終於熬不住病倒了,一發不可收拾,躺在牀上起不來,去醫院看病,醫生只是說精神衰弱,疲勞過度,給他開了幾幅調養的中藥之後,便讓他在家休息。他堂叔在家裡躺着,總是做噩夢,盜汗,每次醒過來就如同從水裡面撈出來一般,感覺自己快要死去,而他唯一的心願,就是抱一下自家的那個大胖孫子。
老大知道了自家老爹的病情,回去勸了媳婦半天,好說歹說,終於同意了,於是帶着兒子回家。
結果終於出事了。
說到這裡,老江沒有繼續講了,看着我,說阿左,他們都說你是懂好多東西,能知曉陰陽,你猜後來出什麼事情了?我手指扣在桌面上,說莫非是小孩子驚厥昏過去了?
他拍掌,說你怎麼知道的?
我說按照你的描述,你堂叔應該是遭到了污穢不潔的東西,纏住了身,結果總是疑神疑鬼。這邪性旁人自然是看不出來的,但是嬰兒因爲剛剛出生不久,就這種東西最敏感不過,所以每次一抱,就哭泣,害怕得很。這本沒什麼,那東西就只是一個印子而已,分開住便是,可是後來經過你堂叔這麼久的精氣溫養,那東西自然越發強橫了。你堂叔是成人,血精氣旺,不好糾纏,但是嬰兒卻不一樣,一被纏住,便很容易夭折,被那東西索了命去。你別賣關子,現在你堂兄的孩子還活着麼?
老江緊緊握着我的手,神情激動,說阿左,你講的這些,就跟親眼見過的一樣,頭頭是道,真他媽的神了。我那大侄子還活着咧,就前兩天發生的事情。現在我堂叔家亂成了一片,哭的哭鬧的鬧,上吊的上吊,慌得要死,我媽昨天去了縣上,說這一家人可不能夠這麼毀了,讓我過來問你,看看你有沒有什麼法子——要不是我媽告訴我,兄弟我還不知道你有這等本事呢。
此乃區區小事,我想了一下,一來我和老江是一塊兒玩尿泥長大的夥伴兒,感情深;二來好歹也是兩條人命,既然求到我這裡來了,也不能不管,於是我起身,帶上了一些個傢伙什,跟在店子裡忙碌的母親招呼一聲。然後在她老人家的叮囑下離開家,來到街口等了半個小時,才坐到班車,前往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