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樹木山石,早已經被毀損殞盡,遙遙看去,一片平靜,衣上雲把木針和石子分給風前舞和燕雙飛,同時商定若是遇險,便兵分兩路。幾人一路沉默,堪堪走到那山坡前。衣上雲駐足回看,幾人神色均甚肅穆,衣上雲打手勢讓風前舞把羅襪抱了起來,一邊笑道:“我押一個銅錢,賭這山坡外沒設什麼陷阱。”
風前舞微微一曬,燕雙飛仰面望天,連青弦都只嘆氣不答,衣上雲很是掃興,就近拍拍風前舞的肩頭,笑道:“風兄你跟不跟我賭?”
風前舞淡淡的笑道:“我……我押一個風前舞,賭這個天下邪不勝正。”
衣上雲大笑出聲,道:“這種必勝之局,何必你賭!”
燕雙飛在旁哼道:“你若輸了,要把自己賠給誰?我押一個燕雙飛,賭燕雲開這會兒還傷重爬不起來,所以還什麼都沒來的及做。”
衣上雲笑道:“燕兄我跟你賭,一個銅錢賠個燕雙飛,這筆買賣,划算的很!”一邊說笑,仍繼續前行,一直像石像般在旁的如花忽然輕聲道:“我用我的命,賭我永遠不會再回風月樓。”
此言一出,衆人俱都怔了一怔,這個清高絕美的少年,一向冷淡寡言,這一句中的厭憎之意,卻極是分明,衣上雲吁了口氣,頭也不回的笑道:“我押一個衣上雲。賭風月樓將永逝於這個世間!”腳尖一點,飛也似地向前奔去。
山坡外果然仍有人留守,雖然也不乏高手,卻只是留守而已,看起來當真沒有接到任何新的命令,幾人擊倒衆人,強闖而出。分了兩路,又在市鎮上匯合起來,居然一直都沒有發現有人跟蹤。已經四天了,不知燕雲開是當真傷勢未愈,所以無暇顧及這邊,還是學乖了,不做什麼意氣之爭,故示大方,放人出來。反正這些人,是不殺燕雲開不死心的,早晚會送上門去。
不管怎樣,眼下當務之急,自然是羅襪的傷,可是這些人,個個招眼,要去買藥,也是難事,找了間偏僻的客棧住下。商議一番,衣上雲笑道:“我倒有一張人皮面具。”一邊說着,便從懷中翻了出來。覆到面上。居然是展逸飛的面容。
燕雙飛笑道:“這張臉雖然不怎麼入眼,可是認識他的人。只怕也不少,不過衣兄可以試試。”
衣上雲笑道:“無妨無妨。等我改造一下。”一邊說着,便把窗上地黃紙扯下來浸在水中。弄出半黃不黑的一盆水來,然後把面具放進去泡了又泡,吹乾再覆在臉上時,果然便有些不同,只不過這人皮面具本甚爲精細,這樣一來,邊緣處處捲起,幾乎有些粘不住。衣上雲趕緊再把頭髮扯過,亂亂的覆在頰邊,總算勉強弄好,仍是搖搖欲墜。
青弦只瞧地皺眉。輕聲道:“你們這兒地小二哥。不可以幫客人買藥地麼?”
“呃……”衣上雲愕然了一下。失笑出來。笑道:“是啊!當真糊塗一時。”一邊說着。便出門吩咐。不一時。返了回來。做了個一切辦妥地手勢。一邊笑道:“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我們索性大方些。不過大家一定要記住。不要分散。”
這般簡單地常識。師父居然想不到……這般平靜地背後。會埋伏着怎樣地暗瀾?師父。你心裡在擔心什麼?我嗎?青弦輕輕吁了口氣。微微笑道:“終於走出山谷。可以吃一點人間地美食了。大家。我們今天要吃什麼?”
沐浴更衣。服藥用餐。按部就班。似乎人人都渾不在意。將近黃昏。衣上雲笑道:“我們輪值守夜。我先來。你們先去睡。”諸人皆無異議。各去睡下。青弦滿心不安。卻又不願說出來增大家之憂。只得乖乖回到房中。剛剛坐定。便覺有人叩窗。漫應了一聲。衣上雲地聲音笑道:“弦兒。出來。”
青弦趕緊推門出去。衣上雲回過身。拉了她手。輕聲笑道:“弦兒。我帶你出去走走好不好?”
青弦訝然。急道:“師父……”卻已經被他不由分說地拉出門去。
此處雖然較爲偏僻,卻畢竟是在京城之地。客棧外暮色已經升起,街上卻仍是熱鬧,衣上雲拉着她東走西走,極是悠閒,青弦雖然素知衣上雲不按牌理出牌,可是此時,卻是非常時期,可是不論怎麼說,他卻只是不理。青弦見他神情遠較平時爲冷,不知他有何用意,只得隱忍不言。
路邊有人,正擺着一些瓦罐之物在賣,青弦隨手拿起一個藥鉢,想着可以自己動手,幫羅襪熬藥,可是此時身無分文,把耳環摘下來,與那攤主商議良久,終於允可,便拿着藥鉢站起身來。
不知是不是蹲了太久,有些微的暈眩,頭也有點嗡嗡的,揉着額擡起頭,剛巧看到一個走在前面的男人,淡青長衫的後背,居然淋漓着一些墨跡,卻是筆法紛亂,似乎是一幅山水,卻又不像,不知爲什麼只覺這長衫有些面熟,略略一想,纔想起許久之前在燕雲開衣衫之上畫那月下撫琴圖,這所謂的寫意長衫燕雲開居然穿了三天。
難道位高之人一個玩笑,竟成風尚?有些好笑,卻也不甚在意,低頭看了看手中的藥鉢,想着還需要再買些什麼,那男人卻放下手中地東西,緩步走了過來,一路東張西望,狀甚悠閒,一直走到青弦身邊,衣袖擦過她的手背,趕緊折身道:“姑娘,對不住。”
青弦心頭一震,只覺不妥,點了點頭,急回身時,方纔還站在身邊的衣上雲,居然已經人影不見,這一驚非同小可,也無暇細想,轉了個身急向回走,那男人扶了她一把,似乎訝然,道:“姑娘沒事吧?”
她急甩了袖,手中卻忽然多了一個紙箋,急翻腕擊出,卻覺周身無力,顯然早已經着了道兒,手指一涼,藥鉢已經滑落下來。那男人飛快地伸手接了,放在一邊,竟是鴉雀無聲,隨手一把扣了她地手腕,點了她穴道,輕鬆自在的拉了她便走。一直走過街道,拐進一個小巷子,纔回頭笑道:“弦姑娘,久違了。”
他面目雖未變,聲音卻顯然是何玉,青弦反而鎮定,緩緩地回顧左右,何玉笑道:“令師身邊,已經有一個管青弦陪伴,弦姑娘不必掛懷。”
她心頭咚的一跳,卻一個字也說不出,照這樣來說,原來幾人入住客棧之時,已經在他們算中,只怕帶自己出來地那個衣上雲,也是假的,無怪神情這般怪異,只是太快了,只是轉身之間,快地讓人完全想不到……手下意識的捏緊,碰到手中的紙箋,緩緩的展了開來,仍是那久違的灑花印香的素箋,紙上寫道:“燕思弦會來?”
青弦怔了一怔,想起他許久之前,千里迢迢送回的那句“弦思燕自來”,一時竟不知心中是何滋味,何玉已經挨近身來,笑道:“公子思念殊殷,勞煩姑娘跑一趟吧……”
青弦淡淡的道:“我有選擇麼?”
何玉一笑,也不與她爭辯,手指卻扣緊的像是鐵鉗一般,青弦冷笑道:“請放手,我自己會走。”
何玉呵呵一笑,猶豫了一下,當真放開了手,當先帶路,左穿右插,走進一間客棧,一直走到客棧最深處,站在一間房門外,正略躊躇,門裡已經道:“怎麼?”
何玉躬身道:“弦姑娘來了。”
燕雲開的聲音便一喜,緩緩的道:“讓她進來。”何玉有些猶豫不決,緩緩的回頭看着青弦,燕雲開道:“不準點她的穴道,讓她進來,你可以走了。”
何玉極是無奈,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卻只能推開門,必恭必敬的彎腰道:“弦姑娘,請好好照顧公子,何玉極感盛情。”青弦略覺疑惑,卻也不多說,何玉一揖到地,緩緩的退出門去。
青弦站定了,只覺室中極是清冷,窗子都用黑布遮擋,青弦緩緩的轉目,慢慢的適應了那昏暗,終於看到燕雲開正盤膝坐在牀上。他的身周,俱是用盆盛着的大塊的冰塊,已經化了一半,俊面泛紅,頰上不知是水珠,還是汗珠,不斷滾落,神情卻是溫柔,甚至還有一分洋洋自得,笑道:“弦兒,你終於來了。”
青弦不答,他又笑道:“何玉是用我的法子帶你過來的,是不是?她仍不答,燕雲開笑道:“我本知弦兒定會注目那長衫的……弦兒,你心裡,還是有一點點牽念我的,是不是?”
她只覺他句句一廂情願,卻又深情凝注,既覺訝異,又覺有一點兒可憐,緩緩搖頭,仍是不答,燕雲開續道:“弦兒爲什麼不說話?不願拿話傷我麼?”
他臉色越來越暗沉下去,灰濛濛的沒有血色,他終於有些撐不住了,停止自說自話,微微笑道:“我要運功調息,弦兒,你幫我護法好不好?”一邊說着,便閉上了眼睛。
青弦擡起頭來,幾乎掩不住眸中的訝異。要我幫你護法?豈不是便等於在說,你想殺我,這便是你的機會……燕四王的任性,還真是沒有人可以比,生死之事,也要拿來賭上一賭,且賭的這般輕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