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轉身的那一刻,他閉上了眼睛,不敢想象她梨花帶雨的模樣。
他愛她,一直都愛。
可再多的愛,也有被磨平的時候。
不能生育是事實。他不確定下一回,會不會又因爲這個造孽的理由,再度淪爲被遺棄的那個人。
今年他二十九歲了,不是二十四五歲,他已經沒有那麼多的時間可以去蹉跎。當初,她躲回J區,他追到J區。她逃到北京,他追到北京。可人總有個限度,他不是機器人,也會疲倦,也會麻木,也會心冷。
在北京那個雪夜,就是他心冷的開始。
他看見她臉上璀璨的笑容,她一個人在異地他鄉生活得那麼好,完全不需要他了。於是,他學着收斂自己的感情,答應母親去相親。他有他的責任,娶妻生子,向父母交個任務。
愛或不愛,顯然沒那麼重要了。
在他轉身的那一刻,她嚐到了自食惡果,特別的苦,難以下嚥。
他這個人,素來以笑迎人,或者用冷漠來武裝自己。他不罵她,也未曾怨她,可比打她罵她,還令她難受。一句不用道歉,你不欠我什麼,把她完全逼入了死角。
他來接她,只是因爲受蔡永熙所託。
他對她笑,只是因爲還想繼續做朋友。
他不接受她,他不願意繼續愛她,這才重點。
他們最爲幸福的時候,他親吻着她的手臂,一本正經地說,“老婆,你記住,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可以再鬆開我的手了。”而她也滿口答應,“老公,不會再有什麼事能把我們分開了。我愛你。”
結果她的誓言,卻維持了半個月而已。
現在想想,連她自己也覺得自己混賬,藉着愛他之名,卻重複着傷害他之事。說穿了,是她對自己沒有信心,爲了不能生育的事,她自卑到谷底。
她記得自己對他說過,七個月的感情,永遠抵不上七年的感情。其實她心裡清楚,那七個月早勝過了她跟蔡永熙的七年很多很多。她以爲他可以微笑地看她另娶他人,她以爲他能獻上誠摯的祝福。可半年過去了,愛他的心一切都沒有改變。
她又想起那個雪夜,他立在她的身後,不發一言,轉身就走,究竟包含了怎麼樣心酸的心態?
是那個時候,他準備放棄了嗎?
回到T市,錢婧藍有很多事情
要忙,小寧寧那麼小,需要他照顧。外公時日無多,她得常上醫院看看他,多陪他說說話。外公喜歡下象棋,她就陪着一塊兒下。外公想吃什麼,她第一時間去買。
她儘量讓自己多忙碌一點,日子多充實一點。
不想讓思念在這座城市裡氾濫。
可一旦外公問起,她跟翊軒的事,她支支吾吾,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她不敢告訴外公,翊軒明確地拒絕了他。可錢雲澤是個老江湖,多精明一個人啊,他戳着外甥女的腦袋,挑明瞭話問:“小高是不是不甩你啊?”
“那個,我最近比較忙,還沒去跟他說呢。”她含含糊糊地打馬虎眼。
外公也知道外甥女的脾性,臉皮薄,有些話得繞着彎子說,纔有效。於是他清了清嗓子,“聽說小高以有個談了兩三年的女朋友,分開四年之後又好過一次。不曉得有啥經驗,可以學學不?”
木頭腦袋瓜子終於開竅了。
她……她怎麼沒想到心蕾啊?那會兒心蕾可是回國一個半月,就把他拿下了。
“外公,諾,蘋果,我今天就不幫你切片了,湊合着吃吧!”她把剛削完大半皮的蘋果塞入外公手裡,“我還有事,明天再來看你。”
“去吧去吧!”外公豪氣地揮揮手,示意她快點去辦正經事。
領了命,她抓起皮包,匆匆忙忙地跑了。
錢雲澤瞅着外甥女的背影,又啃了一口蘋果,感嘆道,女大不中留啊!
電話裡說事情,總比不上當面痛快。錢婧藍直接上琴行去找倪心蕾,通常她都會在哪兒。
她是海歸人士,家裡條件好,不願過朝九晚五的上班族,又嫌做生意太過市儈,倪父寵她,於是投資開了一間琴行,交由她打理。她不喜歡商業場的東西,於是找了幾個老師,連同自己開始開班授課,教人樂器。她在國外主修的是鋼琴,其他樂器,也會一些,所以無論啥課,也能做個代課老師。
事實證明,開家琴行,也是有一筆可觀的利潤。這年頭,家長一個個望子成龍,望女成鳳,才藝是不可缺少的技能,尤其是暑假,學生爆滿,還得加開班級。胡黎菁就曾埋怨,看看人家多輕鬆,一個小時三百,我忙死忙活,不是送花,就是包花,才賺多少錢?那一會,她回答,人家可是專業的。
錢婧藍來到琴行時,倪心蕾正在給學生上課,她今
天教的是大班,一個小時六十,一個班五個人。她不喜歡其他培訓班的模式,五個人是她爲了經濟利益妥協的極限。
前臺人員告訴她,這課已經上了大半,讓她在前頭多等一會兒就好。
錢婧藍沒什麼藝術細胞,可身在琴行,還是對那些高雅的東西,有了點好奇心。琴行正中間就有一架白色的鋼琴,她在坐了下來,打開琴蓋,手指放在黑白的琴鍵上。但凡上過學的人,總會識得一兩首曲,她也不例外,只會一首《送別》。不論她的技術有多麼爛,至少還能斷斷續續彈出大半的曲調。
或許是心境的原因,一首《送別》,自她手指間傾瀉,也變得特別傷感起來。而倪心蕾就是這個時候從教室出來,她有絕對音感,透過琴聲能分辨得出一個人的心緒。於是她走進她,立在她身邊,淡淡地問:“你爲感情事不開心?”
她回國的事,自有人通知她。
她來找她,她也不是特別的奇怪。
可她哀怨的琴音,卻讓她疑惑,外人皆以爲錢婧藍拋棄高翊軒,跟蔡永熙雙宿雙飛,而她雖沒傻到與大衆同流合污,但也認爲她會過得不錯。因爲唐英東告訴他,翊軒就是因爲她真心的笑容止了步。
錢婧藍轉過頭,認真地說:“心蕾,我想請你幫我,我想追回翊軒。”
“可……”倪心蕾有些踟躕,“可他身邊有了蔣丹萍。”
這個蔣丹萍,錢婧藍也說有所耳聞,她就是他的相親對象。聽說剛從海外留學回來沒多久,家教甚好,禮儀得體,脾氣溫和,是個典型的乖乖女。高翊軒挑不出她的毛病,於是順理成章地相處下去。
“我還想努力看看。”
“婧藍,你的心態就像當年的我,我也是這麼不甘心,很想爭取回來。可翊軒卻告訴過我,感情這種事,過了過了,很難回頭了。我不知道你們的愛情是否真過去了,但我瞭解那個人的脾性,他認定的事,你讓他回頭,真的很難。”看着如此這般的錢婧藍,她怎麼能不聯想到去年的自己,也是這般執拗?
最後,錢婧藍說了一句話,令倪心蕾在多年之後還印象深刻。
那句話,其實也不是很特別,但就是有一種震撼力,肯讓倪心蕾義無反顧地幫她。她說,如果他的心裡還殘留半點對她的愛,那麼她也會努力。如果被磨滅的半點不剩,那麼再痛,她也會放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