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顏阡阡照例每個月還會回家探望一次父親, 母親那裡她不怎麼去,一來在她很小的時候,母親孫菊芬就改嫁了, 二來她和孫菊芬似乎有着骨血裡面帶着的疏離。孫菊芬是個中學語文教師, 經常板起臉來訓人, 一會兒是充滿哲學的人生道理, 轉眼間又多愁善感的哀嘆。她常說, 人這輩子,不怕窮,不怕病, 不怕倒黴,就怕腦袋長在別人頭上。可是轉過身她就會抱怨, 她這輩子全被顏炳坤毀了。她還說婚姻就像燉湯一樣, 要把握火候, 一直開大火就胡了,火太小又燒不熟。她自己的婚姻呢, 不僅胡了,連湯鍋都燉漏了。她就是這樣一個自相矛盾的人,她真是一個自相矛盾的人。
這一日,孫菊芬卻意外打電話來。大概是說讓顏阡阡幫個忙,跟顏炳坤說說, 幫她的妹妹周清琬找個工作。周清琬今年剛剛二十歲, 高中畢業沒考上大學, 家裡沒有錢讓她去復讀, 她本人也沒學習的心思, 就賦閒在家裡。這個妹妹雖說並不親近,可畢竟有着血緣關係, 每次見面也算是閤眼,顏阡阡就答應了下來。她回家的時候就跟顏炳坤把這事兒唸叨了,顏炳坤說廠裡有個會計辭職了,正好周清琬頂上。
周清琬雖然只有二十歲,可是發育的很好,又繼承了孫菊芬的大眼睛高顴骨,落落大方,打扮起來,有二十五六的樣子,完全不像個剛剛高中畢業的黃毛丫頭。周清琬小時候數學就學的不好,看見數字就頭疼,這次聽說給她找了個會計的工作,馬上頭有兩個大,在家裡鬧起來了,說什麼也不肯去上班。孫菊芬雖然嘴上不說,可是對這份工作是千滿意萬滿意的,看來顏炳坤還是念了點舊情,現在這個時候,連大學生畢業都找不到工作,何況一個高中生,會計這種工作賺錢多又不累,真是好的不能再好了,偏偏周清琬不爭氣,不知道天高地厚,在家裡作三作四的不肯去上班。
孫菊芬後嫁的丈夫是個老實疙瘩,三悶棍打不出個屁來,無論家裡家外,是一丁點也指望不上,就是有個好處,不會泡女人,孫菊芬當初也就是看上了他這點,才義無反顧的嫁了,可是嫁了以後才發現就這一點好處,其他的全是苦處,那個年代,一個女人離了婚已經是矮人一頭了,哪裡還敢離兩次婚,只好忍氣吞聲的過了下來,好比啞巴吃了黃連,有苦也不能說。
孫菊芬知道她的兩個女兒是截然不同的,顏阡阡乖張伶俐,周清琬拙實執拗。她的這個小女兒認死理,一旦她認準了的事情,九頭牛也拉不回。就她上班這事兒,吵也吵了,罵也罵了,完全不起作用,她覺得自己是沒有那個能力勸動她,就把最後的指望落在了顏阡阡身上,希望她能勸勸周清琬,說不定周清琬就聽她的呢!
“阡阡,你去幫媽媽勸勸吧。”
“這事兒我可管不了。”
“你妹就聽你的。”
“她都那麼大的人了。”
顏阡阡邊修着指甲,邊打電話。最後勉爲其難的答應說說看。孫菊芬就讓周清琬帶上家裡養的一隻土雞到南京看顏阡阡。她要來就來,顏阡阡本來也不願多理,可是突然想起白亦晨是有輛車子的,閒着也是閒着,就想開着車子一起去汽車站接接周清琬。
白亦晨正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跟顏阡阡說車子的事情呢?“車子還給朋友了。”車子本來就是翟七的,雖然白亦晨這幾年在清風也賺到了幾個錢,可他還買不起這樣貴的車子,就算是要置樣家產,他也會先買房子,車子的事情靠後站。
車子是翟七的,遲早是要還給他,這點是沒有異議的,可是雖然表面上說是翟七的,誰都知道車子是清風的,翟七也不會去買這樣拉風的東西。翟七回來的有點怪異,本來說好去東莞兩年的,卻突然間兩個月就回來了。上面的事情白亦晨一向懶得管,他就做好份內的事,拿好分內的錢,可是馬三鬼鬼祟祟的跑到他面前晃悠,怪聲怪氣的說,翟七回來這事有鬼,這鬼就是對着你的,他的心裡也咯噔了一下子。
“白亦晨,你還有什麼事情?還有多少事情瞞着我,你都給我說出來。”顏阡阡終於也忘了淑女風範,跳了腳。白亦晨不怕顏阡阡跳腳,就怕她一聲不吭,然後慢慢的疏遠他了。他是想當英雄好漢,伸着脖子挨顏阡阡這一刀的,可是臨到頭上,他還是覺得衛生間裡舒服點。
顏阡阡覺得一口惡氣直衝到了腦門上,車子果然不是他的,看來把他朝最窮的地方想,就不會有錯了,雖然是有過這種設想的,可是還抱了分僥倖,如今僥倖也被掀開了蓋,就露出了底下的土坷垃來了。
顏阡阡走上去踢了一腳衛生間的門,大聲喊道:
“白亦晨,你這個騙子。”
“騙子,大騙子。”踢門踢個不停。白亦晨聽到她大喊大叫的,突然就覺得踏實了。他推開洗手間的門,兇巴巴的說你幹什麼。
“你騙我,你個瘟神。”
“什麼時候騙你了。”
顏阡阡仔細回想,白亦晨的的確確也沒有說過車子是他的,何來騙呢,不過是自己胡亂猜想罷了,可是轉念又一想,他開了人家的車出來顯被,和她搭訕,不就是明目張膽的騙嗎?拳頭雨點般的雷在他的身上。
“你還敢不承認?”
兩個人又抓又咬,又撕又打呢,外面傳來一陣兒敲門聲。
周清琬拎着兩隻土雞,趕了一個下午的汽車,終於算找到顏阡阡住的地方了。她灰頭土臉的,兩隻雞在袋子裡面一跳一跳的折騰,天氣已近深秋,她還出了滿頭的汗。
還沒走到門口呢,就聽到裡面大吵大鬧的,一個尖利利的聲音正是她姐姐,她媽媽的好女兒顏阡阡,周清琬心裡樂開了花,一路上的疲憊早就忘到腦後了,她拿出手機,帖着門縫開始錄音,邊錄邊得意。我的媽媽呀,回去給你聽聽你偶像是怎麼像個潑婦一樣吵架的。
聽了半天,裡面的人說“別攔着我,我要搬出去”。她怕被顏阡阡開門撞了個正着,這才咚咚的敲了兩聲門。
“誰阿?“
“姐,是我。“
顏阡阡示意白亦晨別再出動靜,自己去洗手間洗了把臉,出來開了門。
周清琬笑嘻嘻的站在門口。
“姐,媽讓我給你帶兩隻土雞。”說着就把雞朝顏阡阡一扔,那兩隻雞在袋子裡面站起來蹦了蹦,唬了顏阡阡一跳。
“哎呀,怎麼是活的呢?”
“活的多新鮮。”周清琬自顧自的說着,跑到衛生間洗起臉來。
顏阡阡在袋子旁邊踢了踢,尖聲利氣的喊:
“這雞可怎麼辦啊?”
白亦晨得着了命令,正愁不知道怎麼過這道坎,闖這道關呢,如今可以名正言順的躲出去,讓顏阡阡先消消氣再說。他就拎着土雞出去收拾了,是帶着贖罪的那種謙卑的。
“你說說看,大老遠的帶個活雞過來幹嘛?”
“又沒讓你帶,你吃就行了。”周清琬咧嘴一個憨笑,仔細打量着顏阡阡。
“姐,你又漂亮了。”
顏阡阡就撲哧一笑。
“那個帥哥是誰阿?姐,我可要在你這兒多住上幾天,我好不容易逃出來了。媽可要把磨叨死了。你有啥好吃的,餓死我了。”周清琬一股腦的說了一大串。
顏阡阡雖然跟周清琬說着話,可是還在惦記着白亦晨,已經出去了好一會兒沒見回來。過了一會兒,白亦晨拎着兩隻褪了毛的雞說:
“晚上我來燒個雞湯。”
顏阡阡斜了他一眼,心裡的氣已經消了大半了。想着晚上週清琬要睡在這裡,可不知道白亦晨要睡到哪裡去了。
周清琬咯咯的笑了起來,繞着顏阡阡的脖子。
“這是我姐夫啊?”
顏阡阡撥開她的手,笑笑說:“你不想吃飯了是吧,哪來的那麼多廢話。”顏阡阡從來也沒有覺得和周清琬有多親近,畢竟相處的時間是很少的,可是這個丫頭就像是自來熟的,每次都很親熱的樣子。
“我妹要睡在這兒,你晚上睡沙發吧。”顏阡阡故意這麼說,她是要氣白亦晨的,她們客廳裡面的那個哪裡算的上沙發,不過一個長一點的木椅子罷了,白亦晨睡在上面,窩着也夠委屈了。
“可別,可別,我睡沙發就行了。”周清琬一屁股坐在沙發上,一副誰都別跟我搶的樣子。又傻乎乎的笑了笑。“我還要在這兒多住陣子呢兒,我可不想招人煩。”
白亦晨看了周清琬一眼,是個大骨架,長相大氣的女孩子,加上一臉沒心沒肺的笑,雖說看上去沒有顏阡阡那種嬌小的女孩子惹人愛惜,可也並不討厭,甚至爽快的讓人心裡舒服。他就想起在南園租的房子來。他把顏阡阡拎小雞一樣的拎進臥室,顏阡阡氣還沒有消呢,扭頭不看他,他就把顏阡阡的頭扳正,直視着她,頗爲認真的說,上次不是跟你說過搬出去的事情嗎,我在外面租了套兩居室的房子,正好你妹也有個地方住。
顏阡阡最討厭受人擺佈,何況還是滿肚子氣的時候,伸手就給了白亦晨一個耳光。
“怎麼的,你還想二女共事一夫啊?”白亦晨被他打的一股火竄了上來,拿起衣服摔門就走了。顏阡阡指着他的後背吼,你走,走了就別回來,眼淚卻不聽話的在眼裡轉起圈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