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年,顧婉總要回孃家轉轉。
她去年窖藏的酒,今年還不好拿出來喝,可暫時弄回家放着,卻也不是不行。自從顧婉出嫁,家裡的果酒就有些不夠用,正好趁機弄回去一批備用。
沐七帶着大包小包的禮品,摟着媳婦一起回家,雖然每次登顧家門,他都得招來白眼數枚,卻依舊樂此不疲。有時候顧婉都懷疑,沐七根本是故意逗弄自家大哥,只要看到自家大哥那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彆扭表情,他心裡就高興。
進了門,結果大哥不在家,讓他老師拎走幹活去,嫂子正拿着把小剃刀,一邊兒讓丫頭們準備熱水,一邊兒滿屋子追她寶貝兒子。
顧玥小盆友又長大了一歲,已經能邁着他那雙小短腿,磕磕絆絆,跌跌撞撞地在地上連跑帶爬,溜達幾步。
以前腿腳還不利落,又懶,輕易不肯下地,今天確實四肢着地,滿屋子亂竄。
顧婉一來,顧玥就眼淚汪汪地撲進了她懷裡,委委屈屈地吱唔:“姑姑……”
顧婉失笑,抱起來把小傢伙擱膝蓋上,上下打量了一下,大概伙食好,小東西長得更肥了,以前她一隻手就能拎起來,現在兩隻手抱着,也覺得沉重,不過,肉呼呼的確實好摸,顧婉這會兒就有些愛不釋手,掐了兩把,才道:“怎麼了?”
小東西把腦袋往顧婉懷裡一埋,死活不肯擡頭。
方素哭笑不得,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水。把剃刀往旁邊的小丫頭手裡一塞,搖頭道:“我想給他剃頭,這小子死活不願意!”
小傢伙腿腳還挺利索,又仗着個頭小。犄角旮旯,什麼地方都能鑽進去,下人們也不敢狠追。就怕小主子弄傷了自己,一時半會兒,方素還真逮不住他!
也幸虧家裡有個孩子,顧安然和方素都很上心,衛生環境大幅度提高,家裡的傢俱也都打磨過,沒什麼棱棱角角。到不用擔心孩子受傷!
方素沒好氣地看着委委屈屈的小傢伙:“婉娘,你也看看,小東西這一頭黃毛,多難看,不剃掉。萬一以後長不好,他連老婆都娶不上!”
“嗚……嗚……”顧玥大哭。
顧婉一下子樂了,說來也奇怪,她和大哥都有一頭稠密柔亮的頭髮,偏偏這小東西的頭髮又細又軟,還發黃,小時候瞧着可愛,等大了,確實不像話。
如今。可沒有什麼假髮存在,一個男人如果沒有一頭黑亮的秀髮,實在是顏面有傷。
“是該剃幾次。”顧婉胡嚕了下小傢伙的腦袋瓜兒,“小寶兒乖,剃光了頭,姑姑帶你出去玩。”
“禮物……”顧玥繼續抽抽嗒嗒。眼睛紅得和只小兔子似的。
顧婉嘴角抽搐——也不知道這小子跟誰學的,居然還會講條件,貌似大哥和大嫂,可都是出了名的厚道人!
最後,顧玥還是沒頂住他母親大人的壓力,被提溜走,把腦袋剃得光亮剔透。
過年呢,沐七也不用上班,正好陪着媳婦出門逛街。
顧婉乾脆給顧玥穿了件兒虎皮的小棉襖,又給他戴上漂漂亮亮的虎頭帽子,穿上虎頭小鞋兒,再裹上一件兒紅通通的小斗篷,坐車出門。
這麼一穿戴,當真萌死人,沐七看得眼睛都眯了起來,抱在懷裡好一陣揉搓。
顧玥年紀太小,根本不知道他姑姑和姑父都把他當個玩具,還挺高興,樂呵呵的,也忘了剛纔剃頭的時候‘悲憤欲絕’的悽苦心情……顧玥這的的確確是自己頭一次走出家門,他還太小,連路都走不穩當,他爹孃也不敢隨便帶他出去兜風,即使出去,也是當孃的抱着去親戚家,例如劉衎家裡。
這一次,顧玥卻是極爲興奮,邁着小短腿,一隻手拽着顧婉的衣襬,亦步亦趨,跟着走了出去,別說,除了動作過於小心,還真有幾分他爹平日的樣子。
顧婉的馬車裡鋪了貂裘,車內還加了四個火盆,溫度一點兒都不比屋內低,車是好車,沐家的車行現在改皇家車行了,給沐七用的車輛,當然是最好的。底盤兒加了防震的設計,十分平穩,連方素這個略有些擔心的孃親,看到這輛車,也鬆了口氣,雖說同意讓顧婉把自家兒子拐帶出門,可孩子這般小,她又哪可能完全放心?
出了大門,到了馬車前,顧玥一開始根本不許人抱,結果自己掙扎了半天,發現上不去,才整了整衣服,攤開雙手,等着下人把他舉上車。
這小大人似的舉動,逗得方素直樂。
說起來,顧玥的生活真是比一般小孩子充實多了,他頭頂上沒有寵溺孫子的爺爺奶奶,有的只是陳文柔,劉衎,顧南這樣有些恐怖的長輩。
這幾個人又都年紀大了,不理朝政,只管着自己的小家,作爲這一代唯一的一個男丁,顧玥小盆友被寄予了太多的期望,一家子老人,就盯一個,顧玥沒被教得崩潰,已經算是相當了不起。
也是後來,顧婉無意間撞見幾個老人圍着給顧玥上課,陳文柔教他如何欣賞琴棋書畫,小東西太小,還拿不穩筆,現在只能欣賞,不能實踐。
劉衎和顧南輪番上陣,什麼天文、曆法、算術,亂七八糟地一個勁兒往顧玥的小腦袋瓜裡塞,一天下來,聽得顧玥的眼睛裡都是小圈圈!
顧婉這才發現不對,如此下去,顧小盆友的腦筋不打結纔有鬼呢!緊急出手,搶過顧玥小朋友的教導權,弄出一些看圖識字算數的畫冊來,也算寓教於樂。
顧婉有一個隨身的商店傍身,裡面教育兒童的畫冊數不勝數,經過她去蕪存菁,選出來的都是精品,她自己也是丹青妙手,照着畫毫無難度,弄出來的東西,讓陳文柔頗爲讚歎,這才解了顧玥這可憐娃的厄運。
當然,這是後話。
此時,顧玥小盆友小到還不能接受幾個長輩的‘好心’,他正樂淘淘地跟着姑姑、姑父進行今生第一次的逛街活動。
車外熙熙攘攘的人羣,讓小盆友極爲興奮,吐字兒都含糊不清,嘰嘰喳喳地和顧婉雞同鴨講,還樂此不疲。
就在這時,前面忽然起了一陣騷亂。
顧婉一手摟住顧玥,撩開車簾子向外看去,就見有一輛極其奢華的馬車停在前面擋路,一個鬚髮全白的老者倒在車前,臉色青白,一聲聲呻吟不止。
周圍看熱鬧的人羣,裡裡外外圍了一層。
這裡是京城,首善之地,沐家立朝之後,對京畿要地,管理甚爲嚴格,雖然還是免不了有王孫子弟仗勢欺人的情形發生,可老百姓的日子的確好過許多,而且,京裡的老百姓,好多都是從涯州遷來的,也自有一股傲氣和魄力在,根本不怕事。
這會兒見到明顯是權貴家的馬車撞了人,自是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趕車的小廝似乎是驚嚇到了,本能地回頭,和車內的主人說了句什麼。
珍珠墜的珠簾晃動,裡面就下來一個人,蒼白的手指捏着一把摺扇,輕輕晃動,臉上也帶着似有若無的笑意,大紅的披風,蒼白的臉,明明顯得病弱,但此人自有一股氣場,他一出現,整個大街都靜了幾分。
竟然又遇見了陳昊。
顧婉一怔,扭頭看向車外騎馬的沐七。沐七的臉色還好,只是眉頭蹙了下。
陳昊似乎也看到了沐七,擡頭與他對視一眼,又面無表情地彎下腰去,想把老人扶起。
“哎喲,我的腿斷了!”
那老人卻一下子避開他的手,呲牙咧嘴,嘶聲喊疼。
圍觀的人羣中立時衝出來兩個十三四歲的半大孩子,撲過來哭喊:“爺爺,爺爺,你怎麼了,你有沒有事!”
沐七頓時失笑出聲。
顧婉懷裡的小東西掙扎着出來,小孩子不懂事,卻很喜歡熱鬧,伸長了脖子向外看,嘴裡還一個勁兒咕噥:“叔叔——好看——”
顧婉哭笑不得,鬧了半天,這小東西只會看人好不好看!
也就這麼一耽擱,前面陳昊似乎已經和那老人達成什麼協議,竟然反手從車上把那一串長長的珍珠掛簾扯下,放進老人的懷裡。
做完這些動作,陳昊卻連臉上的笑意,都沒消去半分:“我身上沒帶現銀,這簾子你且拿去……”
他話音未落,顧婉忽然見到沐七策馬前行,衝到人羣前,一伸手,一鞭子抽在那老人身旁,那老人嚇了一跳,竟然一骨碌,翻身而起,驚惶地跳腳。
看熱鬧的衆人,一開始鬧不清楚,好半晌才恍然——鬧了半天,這看起來可憐兮兮的老者,竟是故意來訛人的!
人羣裡頓時一片斥罵聲!
那老人見自己的戲碼被人識破,惡狠狠地瞪了沐七一眼,一手拉一個孩子,一出溜,鑽進人羣,很快就消失不見。
陳昊卻並不曾近前道謝,只擡頭,意味深長地看了沐七一眼,就由他身邊的小廝扶持着上了車。
沐七苦笑。
顧婉揉了揉顧玥的頭,彎起脣角:“你何苦管他們?”
“這幾個人訛詐縱然不對,卻也罪不至死,總不能由着他們讓陳昊給處置了。”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