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有權有勢的人物。
比如總統、總裁、總理、總督、總管、總務……無論什麼頭銜,這些人總會讓人高山仰止,給其他人莫大的心理壓力,讓別人覺得好像自己分明是一隻小螞蟻,在他們大象般偉岸的身軀下爬來爬去,終其一生爬出的距離僅僅跟他們邁的一個小碎步相當。
韓明明坐在餐館門口,緊張地看着外面,幻想着會不會突然有50輛黑色的凱迪拉克開道,然後引出一輛威風凜凜的勞斯萊斯幻影,幽靈般無聲地在餐館門口停下。黑西裝黑墨鏡耳朵後露出步話機線的機警保鏢動作敏捷得像獵豹,卻恭敬地走過去,躬身打開車門。車裡那個威風八面的妖界大王慢慢伸出頭來,冰冷的目光四下一掃……
韓明明打了個寒噤。
翠花、丘比和小四都老老實實地坐在他身邊,誰也沒有說話,靜靜等待着。
過了彷彿很久很久。
一陣突突突的聲音漸漸由遠及近。聽起來好像一個傷風的老頭在一邊悶哼一邊咳嗽。
大家緊張地對視一眼,把目光都投向了門口。
突突聲在門口停下來了,一個人影在餐館毛玻璃門的後面晃動了一下,響起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丘比猛的彈了起來,筆直站在那裡,好像屁股下面的彈簧機關開啓了。
“來了!”他驚慌地去看翠花。
可翠花不見了。
大家大吃一驚四處去看,才發現小四站在牆角渾身發抖,用四隻手分別捂住眼睛、鼻子、耳朵和嘴巴。這個動作的詭異程度簡直讓人眼睛抽筋。而翠花則躲在小四的身後,把腦袋紮在爪子裡,只露出半個哆哆嗦嗦的屁股。
韓明明深吸一口氣,站起來使勁拉開了門。
門口站着一個穿半舊灰色制服的矮小的快遞員。雙手插兜,瘦巴巴的臉上寫滿了不耐煩。
這個形象和韓明明幻想中的形象實在距離相差太遠,韓明明呆呆地看着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誰有事?”他開口說道,語氣尖銳,語速飛快,顯示出一個快遞人員來去如風的工作氣質。
“呃……”
他擡起手腕看了看電子錶。那是一隻碩大的黃色塑料殼電子錶,價格大概在5元錢以下,一般在城裡最擁擠最破爛的批發市場有售。
“我很忙!”他皺眉朝餐館裡面打量了一下,“3分鐘以後還有個快遞要送到客戶手裡。你們速度!速度!”
韓明明看見他身後停着一輛黃色的小電瓶車,後座上插着一面破舊的小彩旗,上面寫着“閃電快遞”。
“我們不送快遞,”韓明明疑惑地說,“我們沒叫快遞員。”
快遞員把手伸到後屁股口袋裡面一摸,拽出一個巨大的記錄本,翻了翻,然後用手指着一行字,遞給韓明明看:“時間:10點10分。地址:東十條路解放街5號好味道餐館。聯繫方式:精魂信號。”
韓明明張大了嘴巴。
快遞員不耐煩地從耳朵上面取下圓珠筆,在記錄上打了個勾:“速度!速度!”
“是我們發的信號。”韓明明忙不迭地點頭。
快遞員狐疑地上下打量他:“人類?嗯?”
韓明明點點頭。
“只有妖精才能發信號。誰發的?速度!”
丘比和翠花慢慢走了過來。“是我發的。”翠花縮成一團。
“業務內容?”快遞員拿起圓珠筆,打算在記錄本上登記。
“呃……”翠花失去了平時伶牙俐齒的模樣,擡頭看見快遞員不耐煩的表情,忙結結巴巴地說道:“我們要報案。有糾紛……想請妖界大王……裁決。”
“妖界大王”這個詞讓快遞員從緊張的記錄中擡起眼睛,意味深長地看了翠花一眼:“一定是很難解決的問題。”
翠花點點頭。
快遞員飛快地在記錄本上劃了幾筆,啪地合上本子:“上車!”
“啊?”
大家看看快遞員,又看看門口那輛弱不禁風的黃色電瓶車。那輛半舊的小車已經有點褪色,髒兮兮的兩隻小輪子好像連一個人的重量都擔不起來。
快遞員走到電瓶車後面,抓住後座,用力朝後一拉,電瓶車的車身被拉長了。
他一邊拉着一邊對目瞪口呆的人和妖精們喊道:“你們一共幾個人?我要拉出足夠的空座來!”
“一、五、八、六……”小四用手指點着,胡亂數起數來。
“算了,這麼長坐十個人都綽綽有餘。速度!”快遞員拉長了後座,然後騎上那輛世界上最詭異的電瓶車,朝他們一招手。
小四好奇地第一個騎上了後座。翠花的三瓣嘴裡唸唸有詞,好像在祈禱,跟着坐了上去。丘比抱起包在廣告紙裡的旺達和雲不流,坐在翠花的後面。他向韓明明點點頭,目光裡百感交集,卻沒有說出再見兩個字來。
快遞員用手一扭車把,發動了車子。
一種難以忍受的感情突然抓住了韓明明的心,把他的心絞的生疼。整個世界彷彿突然在他面前拉下一道幕簾,隔絕了所有的色彩,天地之間只剩下黑白。他並不知道這種感情是什麼,但是那種從未有過的痛苦讓韓明明明白,他不能就這麼任朋友們走進危險,否則,這種感覺會一直折磨自己,一生也不會消滅。
他衝出去,在電瓶車起步的瞬間跨上了後座。韓大勺在他身後發出一聲驚呼,伸手去攔阻韓明明,一把牢牢抓住了他的胳膊。
眼前的一切突然變成了一道道細長的無窮無盡的光線。
韓明明的所有感官在一瞬間因爲巨大的驚嚇而失去了作用,等他漸漸恢復知覺,他才毛骨悚然地意識到:這輛電瓶車正以光速穿過世界!
而更讓韓明明毛骨悚然的是,叔叔正抓着自己被雲不流刺傷的那隻手臂,飄飛在電瓶車後面,被這輛車變態的速度甩得筆直!
驚嚇和疼痛讓韓明明不顧一切地大叫起來,眼淚和口水沿着臉頰飛快地飆飛而去,消失在身後無窮無盡的虛空之中。
尖叫無休無止。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個無與倫比的力量突然撞上了韓明明,整個世界都砸在了他的身上。尖叫聲戛然而止。他的血液、內臟、骨頭、肌肉、淋巴液、胃裡的食物都瘋狂地朝前撲去,要不顧一切地脫離他的身體。韓明明控制不住,一下子吐了出來,坐在他前面的丘比非常不幸。
但是這還沒完,下一秒鐘韓大勺撲上了韓明明的後背,幾乎把他脖子撞斷。
而且,真是倒黴,韓大勺也吐了。
電瓶車停了下來。
大家半死不活地從車上爬下來,個個都站立不穩,渾身都是吐出來的贓東西。
快遞員冷靜地從後屁股口袋裡掏出記錄本,請韓明明簽字。
“順利到達!幾秒鐘就繞了整個世界三圈!”他飛快地說,“但是你們這單業務只進行了一半,我們閃電快遞公司奉行的是程序完整,一項不落,所以你們回家也會坐我們公司的車。當然了,”他好像有點幸災樂禍地把圓珠筆夾在耳朵上,收起記錄本,“這得看你們有沒有命從妖界大王那裡回家。再見!”
他把電瓶車的後座推回正常位置,跨上了車子。只見一道電光從車身驟然亮起,電瓶車好像一個過年放的大炮仗一樣從地面上崩飛了。快遞員瞬間消失了蹤跡,進入了空間的某處,只在這羣七葷八素的人和妖精的視網膜上留下一點變形的視覺殘影。
大家互相攙扶着,努力振作發軟的雙腿,擡頭看着眼前的一棟建築。
這是一個高大的石頭門臉,門上用最惡俗的噴塗畫着四五個衣着清涼的女郎。她們全部的衣服加起來大概夠做一條毛巾。紅綠霓虹燈在門口閃爍着,照出幾個歪歪斜斜的大字:“狂野夜總會”。
這個夜總會爲什麼看起來這麼眼熟?韓明明納悶地想着。他看了看他的叔叔,發現韓大勺也使勁瞪着這個門臉,好像想起了什麼。
接着,叔侄倆不約而同地對視一眼,一起轉過了身子。
一聲憤怒、忍無可忍、驚駭、癲狂、難以置信等等複雜含義並存的吼聲從叔侄倆的喉嚨裡衝了出來。
在對街,只隔一條小馬路,大概有十步那麼遠的距離,立着另一個門臉。那是無論人或妖都極其熟悉的一個門臉。
好味道餐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