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中午時分,江少品暫停回答我的問題,出去了。
按照承諾,我幫江少品打掃房間。
打掃的過程中,我才發現他的房間並不髒亂,很多東西都擺得井井有條、清清爽爽,看得出他的心思縝密、邏輯周全、胸有謀略,不大像我與他相處之後的那種感覺和風格。在我的印象裡,他同我一樣,應該是個大大咧咧、漫不經心的性情中人,可惜我大錯特錯了,他並非我想象的那樣,我對他還有諸多的不瞭解,我的很多對他的認識和判斷,都不約而同的注入了我自己太多的主觀臆想。
他這個地宮裡的房間雖說比較簡單,但是可以說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從他的一些日常生活用品來看,他是個很懂享受也很精細的人。
江少品曾告訴過我,偌大的江氏家族的地盤上,到處都有他的房間,就算是和他有仇的黑獵也不例外。這並不是說他較爲特殊,而是每一個江家成員都是如此,而且他們的房間享有特權,我很納悶,問他是什麼特權,他用了四個字來回答我,“絕對自由。”
我發了愣,看來江氏集團不像我想的那麼簡單,它很會籠絡人心,要錢的給錢,要權的給權,要美色的給美色,要自由的給自由,投其所好,給人所需,當然,僅僅侷限於它的家族成員。
說實話,我很嚮往絕對自由,但我從來都沒有得到過,我也不相信他們江家人就能夠得到。絕對的自由應該只是一個存在於真空當中的虛幻想法,現實生活中是不可能實現的。
同時,我也旁敲側擊、不露痕跡的問起過其他江家成員的情況,江少品卻反問我,“我們家的情況你不是都知道了嗎?”
我趕緊表示這是誤會,解釋我對他家的情況根本一無所知。
他笑了笑迴應說,“你不是和古風鎮那個李警官仔細研究過的麼?怎麼?那麼健忘?還搞過什麼血色同盟之類的!哼哈!不會不起效果吧?”
我大大的吃了一驚,我和李天生的血色同盟只有我們兩個當事人知道,江少品的消息是從何而來?並且那麼準確和詳細,就像他當時在現場一般。難道真如李天生所說的那樣,我們之中有內鬼?
可,這種說法簡直就是無稽之談,這樣一來不就意味着,奸細是誰?要麼我是,要麼李天生是,可能嗎?我使勁的搖了搖頭,得出結論,百分之兩百的不可能。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有人全天候的監視我和他的一舉一動,並偷聽了我們所有的談話內容。
江少品如果連這個都知道,那說明什麼?太可怕了!我們的一切行蹤不會都在江氏家族的掌控之中吧?那就是說,他讓我們活着,我們就活着,他讓我們死亡,我們可能真的就看不見明天的太陽了。
這些疑團攪來攪去,我又驚又怕又糊塗。一時半會兒想破了腦殼也解不開這些個謎,不如暫且放一放吧。
通過江少品有意無意的一些信息透露,我感覺他對我的瞭解比我對他的多得多了。一時間,我有些毛骨悚然起來。
現在我與江少品口頭協議聯手同盟,我心裡真沒底,且不說他的態度是真的還是假的,就說要對付黑獵這件事吧,江少品始終躲躲閃閃、猶豫不決的態度,甚至有些時候矢口否認、瞻前怕後的樣子,都叫人心裡不踏實,他到底是有什麼難言之隱還是壓根這就是一個請君入甕的圈套?
不過,一見他的眼睛,他時不時流露出的那種鬱鬱寡歡和黯然神傷,我就會打消這些顧慮和猜疑,情不自禁的信任起他來。
我洗碗涮筷,鋪牀疊被,掃地吸塵,收書撿報,擦桌子抹櫃子,不小心打翻了一個靠牆擺放的小箱子,裡面滾出一疊白紙。我很好奇,忍不住撿起來看,上面什麼都沒有,江少品爲什麼會將白紙放在箱子裡?這些白紙是用來幹什麼的?
再一看,這些白紙有些奇特,和我們日常使用的鈔票一般大小,摸起來十分柔軟綿勁,還有些膩滑,聞着散發着淡淡的康乃馨的香味。難道是便箋?我心裡猜想着,拿着翻來覆去的看。
這時候,江少品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梅小妞,你在幹什麼呢?”我嚇了一跳,不自然的笑着轉過身,把白紙飛快的藏在身後,然後說,“沒,沒幹什麼。”
可是,我的一舉一動盡收江少品的眼底,他眯了眯眼睛,冷聲說道,“你最好把手裡的東西給我。”
我低下頭,咬了咬嘴脣,把白紙遞給了他。
他接了過去,瞧了瞧,輕描淡寫的問,“知道這個是什麼嗎?”見我沒吭聲,便自問自答道,“這是冥幣。”
“冥幣?”我不由得脫口重複了一遍,心裡奇怪到了極點,訕訕說道,“這真的是冥幣?不會吧?”
江少品看了我一眼,解釋說,“它是太平鬼市裡最特殊的一種冥幣。”我睜大眼睛望着他,見他的神情忽然傷感起來,聲音有些哽咽,“專門用來祭奠年長的女性親人鬼魂。”說完,他輕輕的撫摸了一會兒,神情恍惚。他一定想起了他的養母,我知道她是他的親身母親,江少品知道嗎?也許知道,也許不知道。在這個男人的心裡到底隱藏着怎樣不爲人知的情感?我想,誰都不得而知。
我在一旁默默的看着他,過了好一會兒,江少品仰起頭來,深深的吸了兩口氣,扭過頭,側過臉,淡淡的對我說,“今晚我們就去鬼市,你好好準備一下。”
我有些不理解,不由問他,“爲什麼我們不在白天去呢?”
“嗤!”江少品不屑的笑了一聲,“你會看到鬼市的白天的,因爲我們要呆到明天才會回來。”
“那我,”我盯着他,“要準備些什麼呢?”
江少品什麼也不說,伸手在懷裡掏起來,我定定的瞧着他掏。過了一會兒,他掏出了一方通體透亮的碧玉,遞給我,我接過來一看,大吃一驚,眼睛都瞪圓了,這,這不是陳路德轉贈給我的那半塊碧玉嗎?怎麼,怎麼會在江少品的手裡?難道他到過關着佞人獸的黑屋子裡,然後在血槽子裡發現了我不小心掉下去的碧玉,撿了回來?不!不可能!我立即否定了這種想法。
還好,江少品喃喃的說出了這方碧玉的來歷,“這是老江醫生給我的,他說這碧玉能辟邪驅災,保佑人不受鬼魂的侵犯。你就帶着吧!”
我頓時心生感動,不禁擡頭問他,“那你呢?”
江少品眼裡忽地閃過一絲柔情,溫和的回答說,“我是個男人,陽氣重,不怕鬼魂,鬼市我也來過一兩次,有心理準備,再加上我還有其他的東西保護我,所以,這塊碧玉我不大用得着。”他笑了笑,“它最適合女人用,會在你最危難的時候護住你的七魂六魄、元神心肺,不至於魂飛魄散,灰飛煙滅。因此,你要收好了。”他停了停,補了一句,“可以把它放入你的虛無錦囊裡面,那就萬無一失了。”
“什麼?”我吸了兩口涼氣,江少品怎麼什麼都知道?我不由得警惕的瞧了他一眼,見他含着笑瞧着我,轉念一想,他要是想害我,我還能站在這裡和他說話?想想,漸至放下心來。
這時,江少品的口氣開始嚴肅起來,“梅小妞,太平鬼市相當詭異、兇險,我都不能保證我們平安的進去了,能夠平安的走出來,你明白我的意思嗎?”見我點了點頭,便說,“所以進出鬼市和到了裡面,你都要聽從我的指揮,不要使什麼小性子,做得到嗎?”
我皺了皺眉頭,嘟着嘴再次點了點頭,江少品一見我這副樣子,笑了笑說,“好了,梅小妞,你還有什麼問題要問我嗎?”
我思索了一下,就問他了,“江少品,我很好奇,你怎麼會有那麼多不可思議的東西?”他斜睨着我,一言不發,我接下去問,“比如說在惡靈之地,你送給鬼毒梟的是什麼東西?那麼起作用,讓它乖乖的放了我們?”
“你很想知道嗎?”江少品反問我,臉色又開始陰沉下來。
我連連點頭,側耳傾聽。
江少品比劃了一個動作,意思是讓我湊過耳朵去,他悄悄告訴我,我忍不住誘惑,湊過去了。他一字一句的說,“那是一百個死人的精魂,你說鬼毒梟能不高興嗎?”
我臉色煞白的望着他,顫聲說道,“你,你就不怕遭報應?”
“報應?”江少品哈哈一笑,“那你說我當時要怎麼救你們?”他轉身走到沙發跟前,坐了下去,舒舒服服的靠在了沙發背上,“那一百個人已經死了,再說我又不認識他們,而你不同,我不願意看你死掉,陳路德是你朋友,我愛屋及烏,所以就這麼做了,難道不對嗎?”
我無言以對,只是無比的沉痛。
好一會兒,我緩過神來,忍住心中的不舒服,又問他,“在迷霧房間裡面,黑獵不是把你視爲眼中釘、肉中刺嗎?你現在在他的地盤上毫不掩人耳目的走來走去,你就不怕他伺機報復?”
“梅小妞,算你問到點子上了!”江少品似笑非笑的看着我說,“他之所以不再爲難我,是因爲我和他做了一筆交易,所以,我才能在他的地盤上進出自如,自由自在。像他那樣的人,利益是第一位的,其它的都可以不要,貪得無厭,不擇手段,追求永恆的利益,這些可都是他的優點,當然,也是他致命的弱點。”
“你和他做了什麼交易?”我打斷他的話,着急的問。
江少品斜睨着我,一字一句的說,“我向他保證讓你心甘情願的做他的護心回魂丹,這樣效果超好,他自然是喜笑顏開,不亦樂乎。”
“什麼?你!”我一聽,差點昏了過去,這是江少品第一次親口承認他出賣了我,我一下子心都涼了半截。我一個趔趄,不由自主的捂住了自己的胸口,感覺我的心怎麼那麼痛。
江少品慌忙走過來,想要扶住我,我使勁甩開了他的手。江少品微蹙着眉毛,再次回到沙發上,他盯了我看了半晌,又開口了,“梅成香,你讓我怎麼說你好呢?難怪你的朋友要死掉,原因很簡單,你實在太傻了,一根筋兒,木腦袋!”
我一聲不吭。
“你也不想想,我不那樣保證,你和陳路德恐怕早就死翹翹了,我也說不定喪命在他的手裡。”他長長嘆了一口氣,“那個迷霧房間,那個露天洞穴,可都是黑獵的厲害法術,我們仨的小命都緊緊捏在他的手心裡。”他見我跌坐在地板上,面無表情,便又說道,“兵不厭詐,我這個保證起了大作用。之後,我才能順理成章的接近你們,暗中幫你們渡過難關,可惜陳路德也是一個傻得到家的情種,那個機關本來可以化險爲夷,只要在等上幾秒鐘即可,誰知他忙不迭的就撞了上去,這種意外,我也沒辦法。只能怪他命薄了。”
我不由得潸然淚下,再也無法控制自己,失聲痛哭起來。
江少品走過來,蹲在我身邊,安慰我說,“別哭了,梅成香,你一哭,我也想哭了。”
我抽泣着大聲吼他,“你不用貓哭耗子假慈悲!”他不吭聲了,我接着罵,“江少品,我怎麼覺得你就像江家豢養的佞人獸,可怕得要命!”
“佞人獸?”江少品沉默了一下,振振有詞的反駁我了,“梅成香,你可知佞人獸全是些好人,只不過變成了那種可怖的模樣。你可能不大瞭解它們吧?它們怕強光吃人吃動物,不是它們的錯,不是嗎?而且它們有個非常與衆不同的優點,你也不知道吧?”他瞅了我一眼,緩緩說道,“那些佞人獸,如果你對它們友善,它們也會對你友善,你哭它們也哭,你笑它們也笑,你若是毆打它們,想要殺死它們,它們就會撲上來吃掉你,我這話你應該清楚了吧?”我止住了哭泣,擡眼瞧着他,江少品仰起了頭,長長呼出一口氣,說道,“你善它們就會善,你惡它們也會惡。終有一天,佞人獸會毀掉一切,也會創造一切。”
我呆呆的瞧着他,什麼話都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