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站在雨點下仰頭看天的高大男人,肯定給莊沉香和她的慰問團留下深刻印象。
不過一個多月沒見而已,白浩南呈現出來的男人味多了幾分硬朗,少了很多戲謔,彷彿戰場上的搏殺,就是個反覆捶打的砧臺,能夠成功的傢伙,自然會在這種血與火的熔爐裡面百鍊成鋼。
現在就是有點精鋼的味道了。
只是在白浩南的眼裡,這跟當初那些體育部門的領導來視察俱樂部沒什麼區別,他覺得自己內心沒什麼變化,還是用HMP來形容那些激動興奮的慰問團,卻未曾注意到自己的氣勢。
爲了迎接這個慰問團,昨晚在電話裡莊沉香已經給他闡述了重要意義,所以白浩南從一早就要求沒有參加戰鬥的輪換預備部隊全部出來迎接。
數百名全副武裝的軍人,站在這個平淡無奇的叢林山區營地的路邊,本來就有種充滿力量的氣勢,結果突如其來的雨點,立刻把原本的軍衣全都染溼成了墨綠色,帶着水色反光貼在身上。
如同白浩南一樣,經歷過這段時間的戰鬥洗禮,哪怕是原本手無縛雞之力的學生兵,現在身上肯定都會帶着殺氣,再自由散漫的人,現在腦子裡都明白軍人的天職是服從,一丁點不遵從上級和戰友要求,都會導致自己死無葬身之地,所以這種氣勢下的軍人,自然也不會把點雨水看在眼裡。
其實緬奠軍人一貫都不屬於多有名,多有戰鬥力的部隊,但顯然這段時間的持續戰鬥終究提升了些東西,更重要的恐怕還是那個站在最前面的身影吧。
戰鬥的時候一樣衝在最前面,現在依舊毫無差別站在那裡的長官,和那些一旦下雨就要下屬撐傘的領導有太大的區別了。
剛感覺下雨的時候還有點騷動,現在全都默默的站在原位,紋絲不動的看着路面上那一排排的慰問團車輛抵達。
一兩個軍人站在雨水中,最多覺得敬佩毅力,甚至會嘲笑腦子傻掉了,但幾百名軍人,連同他們的長官一起站在路邊,面無表情的看着眼前一切,那就必然會產生震撼,一種只能仰望的震撼,知道這些軍人和自己是不一樣的人。
反過來每個隊列中的軍人都會感覺到一種身處其中的參與感和自豪,那種個人在集體裡面的心理開始發酵萌生,下意識的都會更加嚴苛表現自己,氣氛愈發堅決,這就是領袖的作用加上從衆心理的結果。
於是許多人都習慣性的坐在車上等待雨停的時候,全都把目光灑向這些好像跟他們以前見到不一樣的軍人,紛紛拿出手機跟各種拍攝工具記錄這幅難得一見的場景。
他們大多還是遊客心態,哪怕激動興奮,也很難主動抓住機會,攀上高人一等的地位。
莊沉香就是在這個時候下車的,依舊還是那種旗袍加筒裙的個人特色服裝風格,本來很精細整潔的穿着,卻沒有因爲外面的雨勢越來越大就慌忙蹦跳躲避,從容不迫的找秘書拿了把傘走下去,甚至還若無其事的踏過已經有了積水的戶外路面,淋着雨直接走到白浩南面前,仰頭看向他,看着他臉上的雨水已經彙集到鼻尖和下巴滴下來,才舉手撐開那把傘遮住兩人,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我覺得,我好像有愛上你的感覺了。”
真的,以前的白浩南肯定會立刻油嘴滑舌,但現在卻只是充滿陽剛氣息的點點頭:“這麼說,我就覺得這段時間的辛苦值得了。”語調讓他自己都吃驚會如此沉穩。
他們始終是中心,所有人關注的中心,而且這樣男人高大如山的軍裝,女人柔弱如水的民族風采站在同一把傘下的造型,更容易形成視覺中心,不光所有的軍人都不由自主的行注目禮,臉上帶出由衷的驕傲自豪表情,好像感覺只有他們的長官才配得上這樣的地位,連那些車上幾乎所有人都趕緊把鏡頭轉過來,一些敬業的媒體人員已經忍不住打開雨衣雨傘遮住設備衝下來了。
莊沉香顯然也在成長,眼角露出點只有白浩南能看見的狡黠,輕輕眯了下再睜開就轉身,一個轉身,就洗去了臉上所有的女人柔媚,表情變得堅毅而明亮,只是稍微一側身扭肩,就好像京劇名角站臺亮相,所有經常往來政治場面的人都知道她要講話,之前還待在車上的人好多都顧不得下雨趕緊跟下來圍攏湊近,各種鏡頭更是帶着職業敏感集中在莊沉香和她身後那個戴着墨鏡的高大軍人身上。
莊沉香的翠綠色旗袍領肩頭也有雨點,髮絲更是沾溼不少,她卻沒有調整修飾,略帶笑意的展示下自己手中的傘把:“在過去的不到五十天日子裡,緬北特區獲得了超乎尋常的巨大轉變,這一切都得益於來自世界各地和中央政府對這片苦難深重土地的關心,也得益於這些軍人的守護,請允許我代表特區的每一位民衆爲他們撐起這把傘,正是他們在這裡爲我們擋風遮雨,才換來了這些日子飛速發展所必須的安寧……”
一個適時的停頓,立刻換來了熱烈的掌聲,雖然軍人們沒有動,那些慰問團的各界人士深有所感的使勁鼓掌,而達官貴人們則在自己的隨從傘下也心有慼慼,這個一語雙關的表達很恰當。
莊沉香確實更有城府更加成熟了,或者說越來越具備了一個政客,甚至一個政治家應有的深度,等掌聲退下才把傘出人意料的遞給白浩南,又變成了白浩南在爲她擋風遮雨,自己卻開始信步走向大雨下的隊伍:“過去的幾十年,是整個世界都在飛速發展的幾十年,而這片土地呢?連綿不斷的戰亂已經給這片土地上的人民帶來了無盡的災難,我們早就厭倦了這種每天睜開眼都活在恐慌中的混亂生活,這不但是在毀掉許多人的生命跟未來,同時也給周邊國家帶來一系列的不安定因素……”
被後來稱爲雨中宣言的這段講話,全面的闡述了莊沉香愈發明晰的政治理念,這個女人聰明的把這片戰亂之地跟國家,周邊,整個亞洲乃至整個世界都捆綁到了一起,迎合了目前最爲主流的全球化思維,強調務實合作和談判:“我們深惡痛絕那些打着革命口號的浪漫主義,他們所謂的革命毀掉的是多少代人夢寐以求的平靜生活,經過這麼多年的磨難,我們要的是生存和尊嚴,我們要和平……我期望我身後的這些戰士,在不遠的將來,都可以解甲歸田,回到我們已經消除了戰亂的社會中,一起建設最美好的家園,那個時候,新特區,已經建設得初有成效的北部特區,將爲所有期盼和平的人民,擋風遮雨……”
熱帶地區的雨季,只要突然下起雨來,天色都會變得黯淡,黑色的雨傘下,高大沉默的軍人,都襯托出那身色彩豔麗的筒裙和那個慷慨激昂的麗人,幾乎在場所有人,都會覺得眼前這一幕有點不太真實,那個膚色偏白,面容消瘦,眼睛細長卻堅定得像個領軍者的女人,站在那把雨傘下非常有力的展開手臂呼喚!
彷彿是她給予了這片地區和平,彷彿是她喚醒了這裡原本不可能的新時代,沒錯,是所有人,包括那些軍人,因爲莊沉香提到他們的時候轉身面對了他們,還朝着軍人們面前這樣走過去,白浩南儘量伸直了手臂把傘罩在莊沉香的頭上,所以雨點毫不留情的繼續把他澆了個透溼,其實莊沉香也沒有被遮到多少,那把傘僅僅也就是保證了她的面部不至於狼狽,整件筒裙旗袍領都沾滿了雨水,也在往下流。
可眼前的場面,卻極具隱喻,是軍人們的防線,保證了新特區的安寧,同時新特區也在承諾將爲軍人們提供穩定的未來,這是個相輔相成的局面,還是個同舟共濟一起承擔的局面,不但對軍人們傳達了極爲友好的籠絡態度,更是在對所有人,無論是各自治邦的民衆還是武裝人員呼籲,看看這個新特區,這纔是你們的未來。
很明顯那些雨中的軍人,胸膛挺得更直了,大家終於相信,這一次的戰爭是奔着一勞永逸解決問題去的,而不是在爲了誰,爲了某個階層或者羣體的利益作戰,是要給這片土地一個最終解決方案。
說到底,這片戰亂是有百害而只一利,除了那些想佔山爲王的軍閥,對其他任何一方都沒有好處,如果真的換來一個能務實合作談判的局面,任何國家都不喜歡這個戰亂的北部地區,除了那極少數人想保持這種爲所欲爲的局面,其他誰都不想,重點是一直沒有人明確的站出來給出這個希望。
今天的雨中,終於出現了。
所以在這段鏗鏘的宣言發表以後,莊沉香依舊行走在雨中,挨個兒跟每個軍人握手致謝!
這就更加難得了。
把一視同仁和善待每個人的形象傳遞得極爲豐滿。
也讓鏡頭們捕捉到了足夠的畫面。
雖然白浩南內心揣測莊沉香是在等待天晴,但這一招確實是一舉幾得。
因爲真的有效拖長了時間,大約就在莊沉香握到兩三百號人的時候,這場雨勢終於過去了,正如熱帶地區這個時候的特色一樣,只要雨點過去立刻就能九九豔陽天。
就是一瞬間,金黃色的陽光利劍般穿透積雨雲,灑滿這片鬱鬱蔥蔥的山地,灑滿這片營地,到處都升騰起雨水蒸發以後的霧氣,甚至天邊還能看見彩虹!
所有人都有種雨過天晴漫天明亮的感覺,本來應該是習以爲常的地區景緻,這個時候卻人人都覺得恍若天成,好像連老天都在爲這片地區祈福!
反正本來已經紛紛收起來的拍攝器材,趕緊又被抱出來抓拍,軍人們臉上也帶滿了激動和拼死效勞的表情。
每個環節的參演者都表現完美,包括老天!
這場“陽光下的閱兵”完成以後,白浩南纔開始帶着慰問團參觀了整個軍營,並且在指揮部對整個防線做了介紹,只是介紹軍用地圖跟沙盤的是邱澤東,因爲他才能用漢語和緬語交錯講解,這也是爲什麼從一開始就要把白浩南這個軍事代表列爲主要指揮的原因,現在全面展示給社會各界的,都是新特區自己的志願聯軍,得到政府軍支持的特區聯軍,一再降低被政府招安的敏感性,減少其他邦武裝人員的牴觸心理,顯得這個特區就是個新的自治區,凡是已經厭倦了不穩定跟戰亂叢生的人都可以過來,而且莊沉香響亮的提出了聯合社會各階層參與到新特區建設中來的方針,發動所有民衆,鼓勵商業運營,推行一系列的經濟政策……
換來好多跟隨慰問團體的掌聲,從穿着上看,他們就應該是代表了條件比較好的階層,說不定有些還是之前首府的利益階層,現在他們應該看到擁有了一個完全不同的局面,曾經都是在莊天成的周圍找飯碗,多少得看這莊天成周邊家族的臉色行事,而現在能提供的環境更趨於合理,畢竟弱肉強食的環境人人自危,確實有心狠暴利的希望,但也隨時有賭得傾家蕩產的危險,這些大多已經完成了原始積累的利益階層已經比大部分人擁有更多支援,有個更高的起點在更正規的環境來做正經生意,恐怕也是他們需要的轉型臺階吧。
這就是這場慰問團的主要目的。
無論是白浩南帶領的軍隊防線,還是莊沉香給他們體現出來的前瞻性和遠景,都能打動他們。
所以當頂着首任新特區長官頭銜的莊沉香開始單獨跟軍事代表相處的時候,慰問團被李海舟的警衛連帶着到那個公路山側的瞭望臺上去參觀昔日首府城區景色,看看這個已經被打得千瘡百孔的舊秩序是什麼樣。
這也是另一種層面的又拉又打,莊沉香最擅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