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歷2月23日的罷工及遊行事件並未被賦予特殊的政治意義,也沒有人想過會引起嚴重的後果。+不然,尼古拉二世就不會在接見中國遠征軍參謀長後立即動身離開了彼得堡,前往600公里之外的莫吉廖夫了。
進入1917年,彼得堡的騷亂多起來,似乎罷工和遊行也成爲常態化了。沙皇和大多數大臣都沒有在意彼得堡的治安問題。
但23日開始的事件以極快的速度發展。第二日,也就是俄歷2月24日,罷工規模越發大了,參加集會和遊行的人數比昨日至少翻了一番,寬闊的涅瓦大街上擠滿了黑壓壓的人羣,呼喊着要麪包,要生存,要求結束戰爭的人羣情緒開始失控,與維持秩序的警察發生了衝突,一名執勤警察的眼睛受傷——被投擲的石塊打轄了一隻眼睛,至少有三名羣衆負傷,其中包括一個十五歲的孩子——被警察的棍棒打破了腦袋。
最嚴重的事件發生在茨岡街,上百名工人搶劫了一家糧店,一名奮不顧身保護東家財產的糧店夥計被打倒在地,後面的人蜂擁而上,這名夥計被踩斷了三根肋骨,口吐鮮血,生命垂危。警察介入了調查,發現“暴徒”均是彼得堡機車車輛廠的工人,領頭搶劫糧店的人叫丘博夫。
警察來不及處理這起事件,因爲更大的騷亂髮生了。25日,彼得堡至少有六家糧店和四家雜貨店被失去控制的工人和市民公然搶劫,導致一人死亡。彼得堡的流血衝突終於開始了。市政府一面報告已經去了莫吉廖夫的沙皇,一面將報告打給了彼得堡軍區司令哈巴羅夫將軍,強烈要求軍隊介入維持秩序。
事態的發展已經顧不上處理茨岡街糧店的事情了,那個丘博夫也被警察局所淡忘。
丘博夫即彼得羅夫,此人在1910年即被國安總局所招聘。在哈爾濱接受了爲期八個月的特工訓練後回到俄國,在符拉迪沃斯託克一家海軍修理廠找到了一份工作。1913年,已經獲得國安總局中尉軍銜的彼得羅夫被派往彼得堡工作,現在是彼得堡機車車輛廠一名負責材料採購的小頭目。因爲其爲人慷慨大方,樂於助人,在車輛廠很是有些朋友。也因爲他加入了布爾什維克派別。並擔任區委員會委員,很受工人們的尊敬。
2月22日的遊行丘博夫並未參加。但當晚他從西班牙餐廳回來後立即召集了一個秘密會議,向他的核心朋友圈介紹了當日遊行的情況,要求大家明日全部參加示威遊行。並且儘可能地動員更多的工人和家屬參加抗議示威活動。丘博夫說。沙皇和他的大臣們根本不管工人的死活!他們住在溫暖如春的宮殿裡。喝的是上好的伏特加,吃的是我們連見也沒見過的山珍海味。而我們呢?沒有面包,沒有取暖的煤炭和乾柴。什麼都沒有。我們要向貴族老爺們討一個公道。
丘博夫的核心朋友圈大部分是布爾什維克和同情布爾什維克的工人,布爾什維克歷來是左翼政黨,丘博夫的提議立即得到了熱烈的響應。
次日,機車車輛廠至少有400名工人在他的率領下上了街,在路過茨岡大街時,丘博夫靈機一動,指揮工人們搶劫了一家糧店,這家糧店的主人是猶太人,爲人刻薄貪婪,既然上面要造大聲勢,那麼就從猶太人開刀好了。
從糧店打劫的二百多袋麪粉被運回,在丘博夫的主持下分給了最缺糧的工友,此舉進一步提高了他的威信。
丘博夫並不知道自己已經上了警察局的“黑名單”。當天晚上,他再次來到西班牙餐廳,見到了他的直接上司、西班牙餐廳的經理別什尼亞克——那個人其實是個中國人,但在警察局註冊的卻是一個日本名字——崛義郎。別什尼亞克警告丘博夫,從可靠渠道獲悉,警察和軍隊已經接到了沙皇的命令,準備用武力平定騷亂。他們有可能抓人,你要小心在意,最好換個住所。別什尼亞克給了丘博夫一筆錢,叮囑他特別要注意安全。
丘博夫沒有回車輛廠的宿舍,去了市裡的一個朋友家。那個叫羅京.雅科夫的人是他的布爾什維克同志,更是他的上司。但倆人確實有着私人友誼。雅科夫是一個鰥夫,在他妻子兩年前因病去世時曾得到丘博夫無私的幫助,就是現在,丘博夫也在經濟上經常幫助他。雅科夫還是丘博夫的入黨介紹人。雅科夫認爲,丘博夫是一個政治立場堅定,對工人有着強烈同情心的好人。
丘博夫對雅科夫講了他的擔憂,“事情鬧大啦,既然他們在十二年前曾對工人們開槍,爲什麼不會再來一次呢?工人們的境況夠慘啦,他們快要被逼瘋啦。沙皇和他豢養的密探們不會放過我們的,我們還是避一避風頭吧。”
雅科夫在黨內的地位比丘博夫高的多,他是布爾什維克彼得堡委員會的委員,而丘博夫不過是一個區委員會的委員。雅科夫的文化程度比丘博夫高的多,雅科夫念過大學,雖然沒有拿到畢業證,但畢竟進過大學的校門,而丘博夫文化程度很低,連個履歷自述也寫不好。對於1905年革命遭到鎮壓的情況雅科夫更是清楚,因爲他就是1905年革命的親歷者。而丘博夫呢?按照他所說的履歷,那時他還在遠東做工呢。雅科夫萬萬沒有想到,這個出身貧苦具有堅定信念的西伯利亞人竟是中國情報機關收買和培訓的特務。別說布爾什維克還是一個受到保安局密探重點關照的激進政黨,便是主管國內安全事務的內政大臣普羅托夫,壓根也沒想過中國人竟然將情報觸角伸到了彼得堡!
對於丘博夫的警告。雅科夫不以爲然,“當前的情況跟十二年前截然不同了。各階層的人都集中在同一面旗幟下了,儘管彼此的政治目的不盡相同,但反對沙皇政府,停止戰爭,停止流血是共同的。我們要擴大這次運動的規模,要發動更多的工人加入到運動中來。你立即回到你的崗位去,繼續發動工人投身到運動中,現在要乘熱打鐵,而不是退縮!這是黨給你的任務!”
“我接受您交給的任務。既然您做出了決定。我無條件執行。”丘博夫站起身。準備走了。
“丘博夫同志,黨對於你在這次運動中的表現很滿意,希望你繼續努力。”雅科夫很滿意這位工人出身的黨員的態度,親自將丘博夫送到了街上。目送他消失在黑暗中。
當晚。根據沙皇的命令。彼得堡警察局和保安局聯合行動,彼得堡市約100名政黨領袖、被列入黑名單的激進分子遭到逮捕,社會革命黨、孟什維克和布爾什維克都有大批人被捕。布爾什維克彼得堡負責人之一雅科夫在他的家中被秘密警察抓走了。
丘博夫也在抓捕的名單上。但他因爲及時離開雅科夫家中且沒有回自己的住所而是住在了一個可靠的工友家中躲過了一劫。
俄歷2月26日,抗議示威活動並未因昨夜的抓捕而終止,上街的人更多了。示威的人羣越發激憤,要求政府立即釋放被捕的領袖們。在市中心的涅瓦大街發生了流血事件,軍警向遊行示威人羣開了槍,導致9名示威羣衆當場死亡,傷者數十人。好像是恐慌會傳染,其他街區也發生了流血衝突。
矛盾徹底激化了。但遊行隊伍被驅散,一部分用石塊木棒等武器襲擊軍警的暴徒,據彼得堡警察局的數字是102人,在軍警的聯合行動中被逮捕。到傍晚,彼得堡的秩序像是已經恢復了正常。
按照彼得堡軍區司令哈巴羅夫將軍的說法,衝突是示威者引起的,混跡於示威羣衆中的激進分子用手槍向軍警開槍,兩名士兵被當場打死。他列出了死者的名字,但激烈發酵的局勢將哈巴羅夫的辯解埋沒於歷史的長河中,所有人,包括沙皇的擁護者都相信1905年的一幕重演了。
也是這一天。軍隊出現了不穩定的跡象。沃倫斯基近衛團第4連的官兵拒絕向示威羣衆開槍,他們反而與堅決執行軍區司令官命令的一隊哥薩克騎兵發生了衝突,雙方都出現了傷亡。該連在子彈打光後——他們全連僅帶了30支步槍和不足100發子彈,回到了駐地並築起了路障。但該連迅速被其他部隊所包圍繳械,19名領頭者被逮捕,關進了彼得保羅要塞。
是日晚,在克倫斯基家中舉行的各左翼政黨聚會上,大家對局勢的估計很是悲觀。大部分人認爲,運動又被當局撲滅了。包括彼得堡布爾什維克的代表也這樣看,手無寸鐵的遊行隊伍是無法還擊已經採取堅決措施的政府了。
當克倫斯基被通報中國大使先生拜會時,這些左翼政黨的首腦人物就鳥獸散了,他們不認爲局勢還有任何希望。當然,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也不去想那些遊行示威的死傷者,革命就是這樣,就像一座大廈的建立,總有砂石要奠基在底層,地基到臺階是沒有人理會的,人們只注意大廈的主體是否宏偉。
克倫斯基會見了陸徵祥。陸徵祥開門見山地說,我們聽說一些可怕的事情正在發生。出於近乎相同的經歷,我們同情你們。如果感到局勢危急,您可以到大使館來避難,我已經接到了國內的有關幫助您的指示。
克倫斯基表示感謝。他注意到大使先生所說的“近乎相同的經歷”,他理解大使先生所說。中華共和國是在推翻滿清皇權後建立的,沒有人會否認這個南方鄰國在建立共和後爆發出的生機和活力。克倫斯基甚至在小範圍講過,我們現在應當學習中國了,他們的一切成就都是在革命後取得的,他們的經驗值得我們學習。
但是,中國革命是建立在武裝暴動的基礎上的。在北京,從未有過彼得堡正在發生的事件。
就在陸徵祥去了克倫斯基家裡的時候,在涅瓦大街的中國遠征軍聯絡處二樓會議室裡,正在舉行一個秘密會議,除了軍情三巨頭——範德平、張小丁及李三才之外,還有彼得堡站的兩位負責人,其中一個即西班牙餐廳的經理別什尼亞克。彼得堡站是國安總局經營的,而張小丁雖出身國安系統,如今的身份卻是軍情局副局長,這大概是調李三才來彼得堡的原因。
主持會議的範德平在聽了彼得堡站兩位負責人的報告後,指示繼續發動工人遊行,“決不能退縮!現在就是決定命運的時候了,”範德平喊道,“俄國的那些公開叫嚷推翻現政府的政黨不會甘心,但需要有人衝出來當炮灰。你們把你們經營的力量全部發動起來,要捨得花錢!”
範德平的決定遭到了李三才和張小丁的一致反對。建立彼得堡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長期管理國際處的李三才不願在一次沒有成算的盲動中損失掉自己長期培養的力量。張小丁的理由也是如此,俄國政府表現出了強硬的一面,連哈巴羅夫將軍都派人來知會遠征軍聯絡處,告誡中國朋友儘量不要出門。駐俄各國使館都加強了警衛力量以防不測了。這說明軍隊已經接到了命令,既然軍隊出動了,靠一羣工人和家屬能成什麼事?
“執行命令!”範德平冷冷地說,“總統授我全權,對彼得堡事務,我負完全責任。具體怎麼做,那是你們的事。可以研究,可以注意方式,但絕不收手。”
情報部門只好執行中將的命令。但不等彼得堡站的兩位負責人將他們用了半個晚上商定的計劃貫徹下去,27日,局勢發生了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變化,沃倫斯基團教導隊的士兵爲了解救被關押的戰友也上街遊行了,他們和工人站到了一起——仍有不畏強權的工人繼續抗議政府。
這件事就像導火索,27日中午,更多的軍人——好幾個後備營的官兵和沃倫斯基團教導隊站到了一起,當然也和工人們站到了一起。到了傍晚,參加遊行的軍人高達7萬人!幾乎佔到了彼得堡駐軍的一半!一些奉命來驅散示威羣衆以恢復秩序的軍隊散掉了,或者加入了示威者的行列。哈巴羅夫將軍已經失去了對部隊的控制,只有兩個從西南戰線調來的哥薩克團隊和軍事學校的士官生尚保持着紀律,他們本來是來彼得堡接受獎賞的,因爲他們在波蘭的戰功。但沙皇卻沒有及時處理這件事,把這兩個團撂到那兒不管了。
彼得堡出大問題了。
局勢在繼續發展。28日,“轉向”的軍隊越來越多,幾乎所有駐軍都“倒戈”了。匆匆趕來的米哈伊爾大公(沙皇的堂兄弟)進入冬宮後,擔心再出現1905年1月的事件,指示負責保衛冬宮的哈巴羅夫將軍帶着服從他命令的軍隊離開冬宮,前往海軍部大廈。激憤的人羣隨即包圍了海軍部大廈。哈巴羅夫將軍在聞知起義部隊已經佔領了彼得保羅要塞以及沒有一支前線部隊被調回彼得堡後,下令他的士兵徒手離開了海軍部大廈。就這樣,彼得堡已經不存在保衛現政權的軍事力量了。
3月1日,局勢繼續發展。士兵們和工人一起行動了,他們佔領了兵工廠、海軍部等要害部門,搗毀了保安局和內政部,監獄隨即被佔領,政治犯被釋放,大批沙皇政權的高級官員被捕,包括內政大臣普羅托夫。彼得堡各大街上到處是歡欣鼓舞的人羣,他們呼喊着“打倒賣國賊”“打倒壓迫者”“自由萬歲”的口號,塔夫利達宮前的臺階上成了自由演講的場所,一個人講罷,馬上就有另一個上臺。
沒有人懷疑制度已經被推翻了,連沙皇的堂兄弟弗拉基米羅維奇也帶着他指揮的近衛軍部隊加入了革命的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