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白瑞庭

陪方聲濤去鐵獅子衚衕與趙慕春談婚事的是白瑞庭。如今他有了一個不太正式的職銜——政務局顧問。

光緒三十三年,出於對蒙山軍的防範,清廷調白瑞庭赴京出任禮部侍郎(鴻臚寺卿),按照京官大一級的慣例,從布政使的位子上調六部侍郎,白瑞庭無疑是升官了。但禮部本來就面臨着裁撤,他更沒有實權,純粹被閒置了。等龍謙集團與清廷矛盾愈發激烈,白瑞庭在去年春以年邁體衰爲由被罷官,時間就在袁世凱被免職的第三天,又不准他返回山東居住,明顯將其當作了人質。等“勘電”發出,白瑞庭隨即被下獄,不過沒有受太大的罪,順天府的衙役們都是人精,像他這樣在對面有靠山的罪犯是不敢開罪的,反而得好吃好喝供着,目的是爲自己留一條後路。

清廷撤出北京之際,白瑞庭也被釋放出來。等北方軍入城,他自然成爲了座上賓。魯山不止一次宴請他,並諮詢北京的情況,特別是滿清即北洋權貴的情況,白瑞庭當然知無不言,盡力相助。其實,自小女嫁王明遠爲妻,白瑞庭就踏上了蒙山軍這艘大船,浮沉都由不得他了。好在他沒有看錯人,龍謙集團比他設想的更爲迅捷地奪取了滿清的花花江山,而他,自然成爲了新朝的座上賓。

龍謙進京後,專門設家宴宴請了白瑞庭夫婦,算是給他們壓驚。當然要徵求白瑞庭工作上的意見,卻被白瑞庭以年邁體衰婉拒。龍謙不肯罷休,幾番動員,強行給他戴了一頂政務局顧問的帽子,請他協助方聲遠籌建中央政府。

是年白瑞庭六十二歲,身體總體上還算強健,無論如何不能算是“年邁體衰”。白瑞庭不肯就任新朝,是聽了小女婿王明遠的勸。

白瑞庭有四位妻妾,四子五女。嫁給王明遠的是其妾室所出的幼女,其餘四個女兒早已出嫁,兒子們也早已成家立業,因白瑞庭在山東任職多年。子女們絕大多數都在山東。白瑞庭的次子及三子,兩個女婿都在濟南,或從政,或經商,跟隨他入京的只有妻妾及長子一家。先前在鴻臚寺任職的長子白致庸還痛罵全家受了王明遠的害——當初他是反對小妹嫁給王明遠的。轉眼間全家又跟着王明遠沾了光。受到龍謙的禮遇絕不是因爲白瑞庭昔日在山東與蒙山軍合作的功績,而是因爲王明遠。所以,白致庸在父親出獄後興奮異常,覺着白家的好日子到了。

王明遠如今是什麼人?東南軍區司令官!擱在過去就是實打實的兩江總督呢。而且轄區比兩江總督尤大,連福建浙江都在他的管轄之內。蒙山軍對清廷的最後一擊中,王明遠似乎沒有立什麼大的戰功。比不上魯山,也比不上寧時俊和葉延冰,甚至連奪關闖隘的封國柱也不如,但他在消滅割據東南的民國政權時卻是主帥,連德州戰役的功臣、龍謙的連襟葉延冰都要受其節制。聯想到王明遠與龍謙的鐵桿關係。曾經有過的小妹連累全家的埋怨如今完全變成了對父親的欽佩,有王明遠這棵大樹,白家會是何等一個光景?

王明遠卻寄來一份密信勸白瑞庭徹底打消出山從政的念頭。王明遠明確勸說岳父不要出任任何的職務了。他在信中說,司令進京,因文臣稀少,必定邀岳父出山,但以小婿之見。岳父似不必再奔波于波詭雲譎的官場了。我跟隨司令多年,天下滔滔,若要說了解司令內心的人,我應是極少的幾個之一。司令以復興中華爲己任,創建蒙山軍進而奪取天下不過是他下出的第一步棋而已。對於晚清乃至歷朝的弊政,司令深惡痛絕!可以想見。司令建國之後,必以治吏爲首要之舉措,不知將有多少不長眼的蠢材因襲舊習而獲罪!岳父年事已高,衣食無憂,何必趟此渾水?若慮及白氏子弟的前程。有我在,岳父不出仕,事情反而簡單的多。

便是幾位妻兄,王明遠也發表了自己的意見。他直言,四位妻兄,只有老二白致中是個人才。至於他人,我看能力均一般,且沾了司令深惡痛絕弟庸、懶、虛、之氣驕。他們在新朝若要當官不難,但當好官卻很難。南征途中,特別是在廣東的那段時日裡,多次聽司令講了他對官員的要求,深有心得。司令認爲,要想實現他胸中那份宏圖霸業,非一洗晚清政壇的頹廢慵懶貪腐不可!治國重在治吏,治吏重在法度森嚴。可以斷言,新朝的官吏不好當!以他們的性子,若是不能有一番脫胎換骨的改變,難以有所作爲是小事,闖禍就是大事了。

其實,白瑞庭四子,只有三人爲官,老二白致中現今是萊州高密縣令,老大在鴻臚寺,不過是主事一級。老三科舉不第,在老家守着祖業爲生,老四前幾年被吳永所重,如今在兗州跟着吳永做事。

白瑞庭聽從了女婿的意見,堅辭了龍謙要他出仕的要求,最終挨不過,答應幫忙,只掛了個政務局顧問。

“論見識,庸兒比起明遠差多了!”白瑞庭私下對老妻說,“草莽中自有英才。白氏子弟的將來,怕要託庇於我們這個女婿了。明遠斷言龍謙將鐵腕治吏,算是看的很準了。龍謙跟我兩次交談,已然露出肅清吏治的念頭,庸兒的書算是白唸了,竟然想着讓明遠幫他說話在政務局找一份差事,簡直是糊塗!”

白妻卻不以爲然,王明遠受龍謙信任,更要提攜白氏子弟纔對!老頭子你當個顧問也就罷了,但怎麼能斷了兒子們的前程呢?老大進政務局怎麼了?政務局進了多少烏七八糟的人?怎麼就容不下致庸一個!不行,這事不能怎麼辦!

老妻的嘮叨終歸是嘮叨,沒有白瑞庭點頭,長子連西苑都進不了,方聲遠更不知道他是何方神聖。但老大四十來歲便賦閒在家也不是事,有一天在政務局遇到前來談事的周學熙,順便提到了長子,次日周學熙便將白致庸安排進了經濟局,算是正式踏入了新朝官場。但老大卻有些不高興。第一是嫌薪水少了,更主要的是覺得政務局捏着大量的官帽子,在政務局當差,憑着父親及妹婿的面子。隨隨便便就可以撈一頂局長的帽子戴,即使是到地方上,未必不能當一個副省長!但經濟局就差遠了,整日不是商議整頓稅收就是研究中央銀行的組建,要麼就是找美國人要貸款,這些事情白致庸一點也不感興趣。

所以,這段時間裡白家有些不安寧。每次白致庸探視父母都會提起此事,搞得白瑞庭不勝其煩。

不過,白致庸的要求也不算過分。白瑞庭作爲政務局的顧問,對於方聲遠主持設計並不斷修改的中央政府的設計方案很熟悉。擬組建的部可超過了孫文在上海宣佈的民國中樞機構。已經成立的就有國家安全總局及兵工總署,財政部事實上也成立了。每個部下面都有若干的廳局,都需要安置大批的人,爲此,方聲遠寓所整日間車水馬龍。熱鬧非常。上門的一大半是通過各種關係爲自己或爲他人求官的。

既然連龍謙的死敵都可以委以重任,安排自己兒子一個肥差其實不難。白瑞庭不是顧忌方聲遠和龍謙,而是顧忌王明遠,已經有消息說龍謙內定王明遠出任國防部長了,不過因爲東南重要,既要肅清民黨殘餘,更要與列強打交道。所以王明遠一直留在江寧,蒙山軍出任軍區司令的大將中,只有他跟葉延冰尚未“陛見”了。

按照方聲遠所透露的內幕消息,政府部門的成立要在國會成立之後,按照國會的授權來組建政府。這個辦法令白瑞庭不以爲然,覺着龍謙顯然是受了其出身的害。洋人那套東西未必適用於我國。我國自古都是聖心獨斷,哪有讓總統受制於莫名其妙的國會的?於是,白瑞庭再次寄信給留駐江寧的女婿問計,王明遠回信很簡單,我還是不贊成大哥進政務系統。官小了他不幹,官大了他幹不了,兩難。關於國家政體的設計,岳父大人千萬不要輕易發表意見,第一你不懂,清朝的體制絕不會重演,第二容易遭人非議。司令曾來信問我,我回信說什麼也不懂。本來就不懂嘛。另外,絕不要替人說項,切切!

確實有人託自己求官於方聲遠,而且越來越多了!爲宦多年,不可能沒有親朋故舊,但當初禮部那些對自己百般嘲諷的傢伙們竟然也有臉相求,真讓自認爲洞悉人心的白瑞庭開眼。因爲有王明遠的提醒,白瑞庭真沒有向方聲遠提過任何一個人。而且,現在也不是時候,政務局還在構建着中央部委的框架,而且不斷在修改。白瑞庭清楚,那是因爲龍謙這位新君的心思也在不斷的變更。廟尚未建好,方丈自然無法配備,急什麼?白瑞庭想的就是自己從政的三個兒子,次子已是縣令,那是正印官,而且在自己人脈尚存的山東,算得上前途無量。四子和長子成了他的心病了。不過,且忍耐,等政府正式成立了再說吧。

白瑞庭在政務局的正事上極少開口,但對於籌辦方聲遠的婚事卻熱心的很。今日,一媒人的身份帶方聲濤與趙家的“商談”婚禮事宜進行的很順利。兩個月前,趙家在山東已收下了方聲遠的聘禮——金手鐲一對,金戒指兩隻、金耳環一對,四色海味:髮菜、元貝、海蔘、魚翅;三牲一套,四支酒;四色糖;以及裝着蓮子、芝麻、紅棗、綠豆、百合等乾果及聘金的帖盒。聘金是銀洋1000元,開了一張山東商業銀行的支票放在匣子的底層。

這份禮單是陳超張羅的,不高,也不算低。但以方聲遠的地位,這份聘禮略顯寒酸。但趙家,特別是留過洋的趙陶自然不在意這個,趙慕春教授聲言既然女婿忙的很,一切從簡便是。趙家今天是東道,自然要留飯的,席間談及了方聲遠主持的政務局工作。

“白大人,聞聽大帥有意讓方鳴皋出任政府總理,可是真的?”趙慕春在濟南聽到一大堆新朝的傳言,到得北京,卻礙於身份無法向方聲遠證實。今日見到白瑞庭,自然要開口相問。

“趙先生,雖然白某在政務局充作顧問。但對於新朝的權力架構,至今仍是一頭霧水。共和那一套,白某作爲舊時代過來的人,真是搞不清楚。方鳴皋出任總理是不錯的啦。據說龍大帥在小範圍會議上親口說過。但大帥是見過世面的,這政府機構如何組建,總理有何職權,與總統是何關係,白某真的說不清楚。”

趙慕春是留過洋的,對於泰西所謂的共和政體並非一無所知,最近山東成立省級議會,他還當選爲議員,沉吟片刻說道,“要我看來。龍大帥效仿泰西,卻未必是上策。”

白瑞庭來了興趣,“趙先生爲何這樣講?最近的報紙可是讚譽有加呢。連梁啓超都說國內是搞真共和而不是掛羊頭賣狗肉。”想到他所看的梁啓超發表於《清議報》的那篇文章,白瑞庭不由得笑了。

“世人有幾人明白共和爲何物?大帥生於美國,不免受了美國的影響。小女是在美國唸書的。不妨聽小女分說一二。”

“哦,那再好沒有。”

也算新事新辦,趙陶並未迴避,“聽說過龍先生的一些講話,”趙陶落落大方,斟酌着詞語,“龍先生認爲專制弊端重重。共和人心所向,故新中華自然要採用共和體制。美國倒是共和體制,且經過了百餘年的磨合,龍先生所顧慮者,美國其實一樣不少。”

“啊,正要聽賢侄女分說。”白瑞庭撫掌道。

方聲濤也豎起了耳朵。

“美國並非人們想的那樣公正。我的一個同窗之父就是政界中人。聽我那位同窗總結,簡直將其國政治描述的一團漆黑,她反而認爲專制好呢。”

“竟有此事?”白瑞庭愕然。

“格蘭特總統制止了美國的分裂,但內政一塌糊塗,其任內貪腐大案頻發。頗爲人所詬病,”趙陶曼聲道,“在拓展環太平洋鐵路時,政府向某個信貸公司提供了大量的建築合同。鐵路的造價實爲4400萬美元,但該信貸公司則收取了9000餘萬美元。國會議員艾米思深陷其中,爲阻止調查,他將大量的公司股票分發贈送關鍵人物,包括衆議院議長、副總統都被牽扯其中了,我那個同窗之父也收了賄賂。至於所吹噓的司法公正,更是一個笑話,美國一樣有權貴,一樣可以操縱各州的法官,甚至把持了法官的任命權。不合理減刑甚至無罪開釋比比皆是,民衆憤慨異常……”

“竟有此事?”

“千真萬確。”

趙慕春沉吟道,“白大人,如今我們關係不一般啦,韻鬆(方聲濤字)更是自己人,我是擔心大帥效仿泰西搞民主政治會事與願違,畢竟吾國民衆習慣於專制政體,便是虛君政體,也比共和靠譜……”

白瑞庭想,哪一任開國之君不是大有爲之人?龍謙既然不願稱帝,豈能搞那虛君立憲制?但他卻不願多說,目光射向方聲濤,想聽一聽這位出身民黨的青年人對此有何看法,方聲濤卻低着頭不吭氣。白瑞庭倒是覺得這個青年不簡單,寡言少語,行事穩重,看上去倒是個可造之才。

“白大人,我倒是覺得大帥在我數千年封建統治下的中華行民主政治令人欽佩!不管成與不成,這次的革命卻是對準了自己,即使不成功,也是無可爭議的偉人。”趙陶道,“誰不願意將權柄操持在手?誰願意由人掣肘?是不是?大帥堅持先開國會,再定政府,不就是尊重民意的表現嗎?便是一向標榜還政於民的民黨,不是直接宣佈政府的組成嗎?誰給他的權力?”

方聲濤不由得擡頭再次凝視自己這位堂嫂。心想堂兄還真是找對了人呢,以其關心政治的脾性,今後怕是少不了狂吹枕頭風了,不知該不該提醒一下堂兄……

“啊,趙小姐倒是大帥的知己。你與鳴皋成婚,有的是機會與大帥探討,說不定大帥會引爲知己,委以重任呢。哈哈,慕春兄,這可是一段佳話呢。”

“小陶被我寵壞了。別聽她瞎說。白大人,這國會召開的日子該定了吧?”

“應當快了吧。政府不成立,外交無從談起,整頓經濟也是空話。據說各省議員的名單陸續報上來了,正在審定資格。”

“那就好,那就好。”趙慕春笑道,“大家都等急了,大帥已入京數月,這新政府一直呼而不出,讓人等的心焦。”

方聲濤心想,怕是你家等的心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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