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鏡心等人找差事卻不順利。主要是年關將至,學校放假了,工廠大多也歇工了。徐鏡心和劉芬澤沒有理由留在韓策家過生日,於是在年前返回了膠東。不過,春節剛過,徐鏡心便回到了濟南,讓韓策頗爲意外。
“沒想到你連十五都等不得便回來了。”
“是呀,在家裡呆着也沒意思。估摸着還是早一些回來容易找事情做。老劉沒見嗎?”徐鏡心帶了一大包土產,“給令堂的一點孝敬。”
“你客氣了。”韓策接過包裹,“家裡都好吧?”
“還好。我們那一帶來濟南做事的多着呢,沒想到這兩年濟南冒出那麼多的廠子,真是令人吃驚。據說連大炮都能造了?”
“這個我卻不清楚……”
“喔,這位是?”徐鏡心看到門口站着一個青年,五官與韓策有幾分相似。
“這是舍弟韓符。快來見過徐大哥,在日本時,多蒙徐大哥照顧……”
“哦,是徐大哥……”
“原來是令弟!不是在軍中當差嗎?”徐鏡心一喜,本想這次回來見一見在新軍中當軍官的韓策之弟,看能不能混進軍隊,沒想到一回濟南,就見到了想見的人。
“正是,今日他休息……”韓策含混道。他在情報處做密諜的事,連母親和弟弟都不知道。
“喔,幸會幸會!”徐鏡心對韓符立即表現出極大的熱情,“軍隊也休沐嗎?不知道像我這樣的,能不能進軍隊做事?”徐鏡心丟過韓策,直接向韓符發起了進攻。
“這個倒不難。每年春秋兩季都招兵……家兄說過徐大哥之才,進軍隊當兵豈不埋沒了?”
“哪裡!到哪兒不是爲了掙口飯吃?俺可聽說新軍的軍餉很高呢。”
“他可不是在第五鎮。他是在巡防營!”韓策想打消徐鏡心對軍隊的覬覦,“爲了這事,他還在生悶氣呢。”
“唔?小弟不是從武備學堂畢業的嗎?怎地進了巡防營?”徐鏡心看韓符端坐於椅子上,脊背挺的筆直,雙手平放於膝上。一看就不同於常人,果然是受過正規訓練的軍人。
這是令韓符最爲鬱悶的事。他這一屆畢業生絕大多數都進了巡防軍,雖然軍餉跟第五鎮幾無差別,但說起來就是不好聽,而且也不理想!韓符過年期間還四處找關係,謀劃着調入第五鎮的部隊呢。
既然是哥哥的朋友。韓符表現出應有的熱情,“徐大哥若是想從軍,倒不如去報考武備學堂。照徐大哥的本事,還不手到擒來?念上一到兩年,出來就是軍官了。若是現在報名投軍,就算進了第五鎮。也得從小兵幹起。”
徐鏡心立即來了興趣,“喔,不知武備學堂何時招生?爲何有的一年有的兩年?”
“分科嘛。炮兵便是兩年制,步兵、輜重兵便是一年。若是念高級班,學制就更爲複雜,有一年期的,也有兩年期的。不等……我是念的步兵科。只念了一年就畢業了。不過,徐大哥若是爲生計,求學武備學堂卻不是一個好的選擇,因爲那裡只發津貼,很低的。勉強只夠吃飯。”
韓策暗罵弟弟簡直是添亂,上峰不願意讓他們進軍隊的意思很明顯,“徐大哥,你別聽他胡吹。武備學堂不是那麼容易進的,它主要從軍隊招生。當初舍弟考入軍校時就是第五鎮的兵嘛。再說,軍校規矩極嚴。連出入校門都要上峰批准,難過死啦。”
言外之意提醒徐鏡心,即便考入軍校,想自由開展革命活動卻是不易。
“幾十年來,國家內憂外患不止。都是武備鬆弛之故。凡我有志青年,無不願投身軍旅效命疆場!雖說研究科學亦可救國,總不如當兵來的直接!你說是不是?”徐鏡心含笑問韓符。
“正是!”韓符興奮起來,“徐大哥有所不知,我們武備學堂的前身是司令所建的蒙山軍隨營軍校,你可知俺們的校訓是什麼?‘我生國亡,我死國存!’好多的道理,俺也是在進入軍校後才明白!聽徐大哥剛纔一番話,便知你是熱血愛國的青年!若是你願意考軍校,其實也是有辦法的。只要現役軍官兩名以上推薦便可報考。我算一個,可以再幫你找一個。但考試我卻幫忙不上了,那要看你的本事。”
“那再好不過。”徐鏡心興奮地搓着手,“那何時報考?都考些什麼課程?”
這一來卻將韓策撂在了一旁,兩人竟是熱烈地交談起來。徐鏡心是韓策在同盟會的上司,徐鏡心鐵了心要進軍隊,韓策真不能阻止。現在只能將這個情況報給自己的上峰,由他們處置了。若是上面不願同盟會滲透至軍隊,在考試環節攔住便是了。
下午,韓策找了個買東西的機會,將消息送了出去。
韓策並未公開參軍,他成爲情報處六科控制的海外情報員連家人都不知道。他是在文化補習班補習文化課準備留日時被情報處招募的,在情報處舉辦的特種培訓班培訓了三個半月後便去了日本,進入科學補習所學習。他領受的任務是設法與留日學生中的反清分子接觸並取得他們的信任,但不可高調行事,更不可充當主要的首腦。他出色地完成了這一任務,結識了徐鏡心等一批堅定的反清分子,成爲了同盟會的第一批成員,現在,他又以山東支部的第一批成員被派回了老家。
之所以志願加入蒙山軍的情報機關,既源於對蒙山軍的仰慕,更出於他的性格。和性格外向的弟弟不同,他更喜歡讀書和思考。想去日本留學,也是基於對現實的不滿。當那個數學老師突然約談他,問他對時局的看法,問題對蒙山軍的瞭解,他做了對方最滿意的回答。
當時他是這樣說的。對於時局我說不好,但我喜歡現在紮在濟南的軍隊,我弟弟就是其中的成員。如果他們能獲得中國,中國就真的有希望了。
爲什麼這樣說?教師問。
他講了他的理由:看看山東,特別是濟南的變化就知道了。那麼多的學校。那麼多的工廠冒出來,老百姓的日子一年比一年好。我還沒有見過有這樣一心爲百姓過上好日子的軍隊呢,連聽都沒聽說過。
那你爲什麼不參軍呢?
他說,我身體不行,喜文厭武,幹不了打打殺殺的事情。
老師說。我注意你很久了,其實,軍隊不都是要衝殺在疆場的士兵,更需要像你這樣有文化有志向的青年。
一切都在控制中。由於他的出色工作,他受到了處長的口頭嘉獎並得到了一百銀元的獎勵。但錢沒有發給他,而是和他的軍餉一起存在了情報處他的戶頭裡。需要時可以申請支用。
回國後,他還得到了一個代號“鱘魚”,據說只有高級情報員纔有獨有的代號。他的關係從六科轉到了四科,意味着他結束了海外的工作,將來主要是在國內工作了。
王之峰科長在與他密談時還告訴他,他可以結婚了,但確定對象後應當得到組織的批准。最好是在蒙山軍軍內物色自己的伴侶,組織上可以創造這樣的機會,比如,第五鎮醫院就有不少的女兵。可以由情報處給他物色。
一切都想得非常周到。
但韓策內心卻有些別樣的感覺。那就是情報處對同盟會的敵視讓他感到不解!在情報處受訓的那些日子裡,他已經感受到了蒙山軍的勃勃野心,但這是他樂於看到的。自從讀了那些反清的小冊子,他就企盼着改朝換代。書生造反,十年不成的古訓他始終記得,但如果蒙山軍扯起反旗就完全不同了。那是一支強大的軍隊,也是一支神秘的軍隊。在培訓班的時候。他除了學習軍律軍規、諜報技能外,還學習了蒙山軍的軍史。教官毫不迴避部隊反清的歷史,毫不隱瞞部隊的使命就是在最高司令官的領導下救國救民,一雪甲午以來的國恥。
他受訓期滿曾聆聽過龍謙的訓話,其實就是座談會的形式。龍謙跟他們那一期十七個學員一起談心,瞭解他們爲何參軍,瞭解他們的家庭情況,瞭解他們對時局的看法,特別是對朝廷的看法。龍謙直言不諱地講,只要滿清當政,中國就不會富強,因爲滿清統治者的利益跟百姓完全不一致,他們既不懂歷史的潮流,更不懂百姓的渴望。他們關心的只是將滿清的統治維持下去,直到永遠。但歷史已經證明了,滿清這個封建王朝的統治不會讓國家富強,就像火器,明朝已經對火器有着精深的研究和使用,絕對是領先世界的,但到了清代後反而落後了,因爲朝廷更迷信弓馬纔是最致命的武器。康熙皇帝自己精通數學,但他卻不準在國內做科學的普及。他們缺少世界範圍的目光,看不到潮流的變化,不願意學習先進的東西。所以只能一次次地捱打。就像甲午戰爭,拋卻軍隊的腐敗無能,如果朝廷深知日本的短處,不去和談而是堅決打下去,日本的財政將無法支撐戰爭的繼續。庚子國難也一樣,如果朝廷能夠明白外交通則,就不會動用軍隊去攻打外國的使領館,從而引發幾乎全部列強對中國的干涉。當然,如果朝廷能夠以百姓的利益爲利益,義和拳也不會蔓延起來。現在海外充斥着革命的聲音,南方不斷爆發着武裝暴動,知識分子們在苦苦思索着救國之路,衆說紛紜,莫衷一是。蒙山軍以救國救民爲宗旨,在這歷史的大變革時期,自然不會置身局外。但革命的目的不是僅僅爲了奪取政權,而是將國家引上一條富強之路。所以,蒙山軍採取隱蔽積蓄實力的策略,禁絕鴉片,發展經濟,打擊豪強,調節社會關係,都是這一策略的具體體現。你們會看到,山東在變化,其他省份也會變化,只要有蒙山軍在的地方,都會出現有利於百姓的變化。
你們已經是蒙山軍的正式成員,而且是特殊的成員。你們肩負着重要的使命,那就是將自己隱身於黑暗中,充當蒙山軍的眼睛和耳朵,將部隊需要的情報探聽到手,傳遞回來。日本和俄國的戰爭結果,很大程度取決於日本一個叫明石元二郎的間諜的功績,他藏身於俄國,幹出了驚天動地的偉業,幾乎靠他一個人便決定了戰爭的勝負!歷史終將寫下他的名字,日本人會永遠記得他對國家作出的貢獻。這就是情報人員的作用。你們的使命是光榮的,任務是危險而艱鉅的。但只要心中記得你們參軍是立下的誓言,牢記組織的紀律,牢記蒙山軍救國救民的偉大歷史使命,就一定能在秘密戰線立下不次於明石元二郎的功勳。
他就是帶着信念和激情去了日本,打入了同盟會。但是,同盟會的宗旨讓他感到迷惑,那些人也是愛國者,他們要做的跟蒙山軍的沒有根本的不同。爲什麼上面要他去監視同盟會?這不是內耗嗎?在韓策看來,蒙山軍應當聯合同盟會纔對。
但命令就是命令。韓策短暫的受訓經歷讓他記住了軍規的森嚴,特別是他們這些情報員,紀律至高無上,誰敢違反紀律,得到的絕對是組織嚴厲的制裁。但他心中存在的疑惑總想對上級談出來,就像徐鏡心和劉芬澤,都是值得尊敬的愛國人士,爲什麼在回到山東後要受到嚴密的監視,而且還不准他們加入軍隊?
韓策的疑惑最終沒有提出來。但徐鏡心還是在弟弟的推薦下考入了武備學堂,這個結果令韓策感到不解,但王之峰給他的命令是不用管徐鏡心了,不主動聯繫徐,但對於徐下達的任何指示,必須第一時間報告科裡。他的任務是監視劉芬澤,但不干涉劉的具體工作。而他自己,在王之峰的安排下,與劉芬澤一道進入外國語學校擔任了助教,教授日語。徐鏡心在三人的工作基本確定後,請他和劉芬澤下了頓館子,交代了任務,那就是積極宣傳同盟會和同盟會的主張,大力發展成員。約定了聯絡時間和地點,令韓策哭笑不得的是,徐鏡心將聯絡點放在了韓家。
韓策心想,最好不要讓自己與徐鏡心和劉芬澤走上對立。否則自己真不知道如何面對這兩位同志。今後會有什麼變化,他真的說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