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時俊是和大衛一起走的,倆人將在濟南分手,大衛自天津登船回美國,寧時俊將帶着龍謙的請示去太原。最終還是沒有來得及參加龍謙與陳淑,魯山與李文秀的訂婚儀式。大衛有些遺憾,跑到陳家送了100兩紋銀的賀禮。銀子是從宋晉國那裡支的,大衛被算做科級軍官,名下分到了一筆不菲的股份,加上積存的軍餉,算起來大衛的身家不薄了。
“陳小姐,你一定要等我從美國回來再出嫁,”大衛用純熟的山東話對陳淑說,“我會帶一份美國的禮物給你,包管你會喜歡。”
侄女的大事已定,陳超的心情也好,當時他正與村裡幾個有頭面的人物商議修復寨牆,笑着對大衛說,“你可別一回你那富得流油的美利堅國就不願意回來了吧。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幫你物色一個漂亮的中國太太,你看怎麼樣?”
“那感情好。我是一定會回來的,我已經是蒙山軍的軍官了嘛。”大衛笑嘻嘻地。
陳超至今也搞不清,究竟龍謙給大衛灌了什麼迷魂湯,讓他迷上了中國,迷上了這山溝溝。
寧時俊與大衛走後,龍謙計算着時間,在動身去嶧縣之前,撲下身子扎到了軍隊中,大約900名抱犢崮的降兵被招進了軍隊,使得總兵力達到了3400人,但大部分的連隊都不滿員。龍謙採取了特殊的方式,每個步標保持一個完整戰力的營,槍械配足,隨時可以拉動作戰,一標是程二虎的二營。二標是封國柱的一營。軍事訓練也火熱展開,各營都在駐地擴建了訓練場,每天早上,龍謙帶張平騎馬四下視察各部的訓練,一直到天黑纔回到司令部。
龍謙早已派出騎兵連及情報處的人馬。四處打探兩州地界上的響馬情況,兗州和沂州多山,尤其是沂州,地處八百里沂蒙的腹地,七十二崮中盤踞中無數的大大小小的響馬,多者上千人。少者數十人。但江雲初步彙總的情報,反應出魯南的響馬們受到蒙山軍剿滅抱犢崮人馬的震動,很多響馬已經離開了原地,似乎在躲蒙山軍的兵鋒。龍謙的計劃是用兩州的響馬來鍛鍊部隊,這個消息令他有些哭笑不得,於是傳下命令曉諭兩州各縣。所有嘯聚山林的響馬在一個月之內主動向當地官府投誠,威勝軍將赦免其罪行。號令是傳下去了,還不知道效果如何。
農曆二月十一,在當地士紳和司令部後勤處的籌備下,龍謙和魯山同一天舉辦了有些簡化了的訂婚儀式。訂婚不同於娶親,本無固定的儀式。但在宋晉國孫娟等人的張羅下還是辦的很熱鬧。龍謙想簡單一些,但趙家樓和李郎中(魯山的準岳父)和陳超潛意識裡都希望熱鬧一些。消息傳出。周遭的鄉紳們都來隨禮,蒙山軍的軍官士兵們也不幹落後,紛紛去後勤上支銀子,給司令賀喜。龍謙聽說後下了道命令,絕對不收取部下的禮金,也不準各部藉機辦酒席賀喜。不就是個訂婚嗎?有什麼值得張揚的?他還批評了忙前忙後的張紅草和孫娟們,不準都放下手裡的工作去搞這個!
周毅不以爲然。想當初山寨孫當家的納妾還要大擺酒席全山熱鬧幾天呢,何況這不僅是司令你的大喜事,也是全軍的大喜事。俺雖然當過官,但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官場上就是這樣,便是你的上司辦事,你能不去隨一份禮?咱們蒙山軍從弱到強,從小到大,全是你一手造就。弟兄們早就盼着吃你的喜酒呢。便是剛入夥的新兵,也憋着勁要敬你一杯!你不準這個不準那個,豈不是寒了弟兄們的心?
龍謙解釋道,官場上的陋規必須破除,咱們蒙山軍就是跟他們有所區別。將來我正式娶親,辦幾桌喜酒是可以的,但現在絕對不行,上次因爲喝酒誤事出了大亂子,教訓還不吸取?跟大家說清楚,等我龍謙正式娶親,一定擺酒席請兄弟們,這次就算了。
陳家以及李家是要請客擺酒的,作爲男方一點動靜沒有真的不好,好在申無病、蕭觀魚等人湊銀子請了兗州一家遊方四處的呂劇班子在鄭家莊搭戲臺唱了兩天戲,什麼小姑賢呀,姐妹易嫁呀,庵堂認母呀,算是補上了缺憾,也讓缺少娛樂的當地百姓過了一把戲癮。
而周毅以鄭嬋的名義,在他家裡擺了兩桌酒席,請司令部的主要軍官們喝了一次酒。這個龍謙沒法子拒絕,以至於鄭嬋私下對周毅說,俺怎麼覺着他不那麼高興似的,是不滿意人家陳姑娘嗎?周毅說當然,他一圈子轉下來混出個兩州鎮守使,本身還掛着副將的銜,陳姑娘確實配不上他了。
鄭嬋不高興,“那豈不是說俺也配不上你這個標統了?聽三姨娘說,你這個標統可以與二哥跟着的那個曹大人相提並論呢,是不是要找個機會休掉俺另娶?”
“去去,你們女人就是事兒多,說什麼你就扯到了什麼。”
鄭嬋平時是很溫順的性子,但今天有些失態,“都說癡情女子負情漢,龍司令別的都好,就是這點不好。”
“你這都是些什麼呀?人家啥時候負情了?你這不是咒人家陳姑娘嗎?不許再提這個了!”周毅呵斥道。
宋晉國看到醫護所的女兵們如此癡迷戲曲,開玩笑對龍謙說,不如咱們也辦個劇組吧,你看大家多喜歡。
龍謙說這真是個好主意。找孫娟張紅草們來商議下,咱們也有不少女兵了,聽參謀科的人說,最近要求參軍的女孩子們不少呢,保不齊中間就有這方面的人才。老劇目可以演,但更重要的是宣傳我們自己,將部隊一些值得宣傳鼓勵的事情編成劇目,一定會受到官兵們的歡迎。
兗州那個所謂的呂劇班子其實就是個野雞班子,男女老少加起來只有十幾個人,四處討生活很是辛苦。宋晉國請劇團吃飯時說起此事。班主叫車庭貴,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當即表示如果隊伍上願意收,他們願意全部加入威勝軍右翼。老車是聽說蒙山軍豐厚的軍餉後動了心,跟班子的成員(多是他的親屬)商議後。向宋晉國提出了參軍的要求,老宋請示龍謙,龍謙立即答應了。於是蒙山軍多了一支文藝兵隊伍。
兗州知府吳永是在龍謙訂婚後的第三天來到鄭家莊的,他剛從濟南返回兗州,屁股沒有坐穩便趕到了鄭家莊。
龍謙很關心吳永到濟南的情況,主要是惦記着袁世凱的態度。按照官場規矩。龍謙這個兩州鎮守使早該去濟南拜謁了。但龍謙一直藉口軍務繁忙遲遲不定下動身的日期。吳永到來,跟龍謙講了面見袁撫臺的事。說巡撫大人很關心你和威勝軍右翼的情況,對你率軍剛一回來便消滅了陶三所部大爲讚賞,連誇你是當世名將呢。龍大人你是不是該去趟濟南啊?
龍謙苦着臉說,“手裡事情多呀。我也想早些去拜謁撫臺大人了,可是實在走不開呀。太后她老人家對威勝軍寄予了無限的希望。我絕不能辜負她老人家的厚望呀。部隊整編,軍心不穩,加上消化陶三所部,都需要我鎮着。帶回來的大批傷患也需要妥爲安置,不然非散了軍心不可。等這些忙完了,我纔好去濟南呀。”
吳永不以爲然。覺得龍謙有些迂了。自覺與龍謙有些患難的情分,正言道。“退思,今兒我便託大說你幾句。朝廷交代的事情當然要做,太后的交代也是實情。但你畢竟爲官時日短,須知頂頭上司是最重要的,豈可怠慢!若是自恃有太后撐腰就大錯特錯了!太后日理萬機,哪裡顧得上關心小小的魯南?袁慰亭名重一時,朝中奧援不少,若是講聖眷之隆,不在你下啊。我等考績操於巡撫衙門,就算你有天大的功勞在手。他要是雞蛋裡面挑骨頭,我等一樣會被描成一團黑。我的意思,退思你還是立即動身去趟濟南吧。此次撫臺大人還好,但他手下可頗有微詞呢。徐世昌大人便說‘龍謙好大的架子’﹍﹍”
龍謙當然曉得袁世凱集團對於自己的態度,尤其是李純曹錕等被自己奪去地盤的將領們的態度。自己的出身和將來的立場註定不會與袁世凱同乘一條船了。便是賣身投靠,袁世凱也不會將自己當做心腹,從而取代段、馮、王等人。那樣的結果是兩面不討好,失去了朝廷的本意,又喪失了自我。
但這些都不能跟吳永講,“永川兄,你講的沒錯。龍某的確不諳官場規矩,做事只憑兩個字,良心。率軍打仗也好,治理地方也好,靠的就是這兩個字。我並非藐視撫臺大人的威嚴,我不是派了我的參謀長帶着我的信去了濟南嗎?若是袁撫臺不理解,那我也沒辦法。我覺得,尊敬上司最好的法子,就是將自己的差事辦好﹍﹍”
吳永心裡嘆息,你當上司們都是齊威王呀?你這邊辛苦打理差事,不巴結不投靠也一樣升官?話說到就可以了,怎麼做是他自己的事了,何況人家地位還在自己之上。
“大人,”吳永換了稱呼,“不知大人相召,有何急事呀?”
“是嶧縣煤礦的事。龍某覺着眼下有個極好的機會,辦好了,魯南的經濟會得到很大的提升。不過,兄弟手邊正忙着一件事,永川兄正好幫兄弟參詳參詳。”
那件事便是建立蒙山軍的第一個榮軍農場。土地是現成的,就是鄭家莊土改後劃在各人名下的土地,算起來建一個農場規模是夠大了。兩年來的征戰不歇,蒙山軍有了一批傷殘官兵,他們大多數不能再隨軍征戰了,而大多數傷殘官兵沒有家室,不願意離開部隊。必須有個妥善的安置辦法,建榮軍農場就成爲了最好的解決方法。龍謙劃出公中的銀兩將土地置換出來,成立一個“產權”屬於蒙山軍的鄭家莊榮軍農場。除掉少部分擔任軍法監督員的傷殘士兵,將其餘殘廢軍人全部安置在這個擁有數千畝土地的農場擔任管理者,原四連排長徐德義在與德軍的白刃戰中受了重傷,左腿傷殘,一路坐車到了太原。又被當初的民夫隊送回了根據地,傷倒是好了,但離不開了柺杖。“二一”整編沒有安排他職務,徐德義極爲傷心,找老連長範德平大哭了一場。要求跟範德平去預備役司令部。範德平找龍謙求情,龍謙說怎麼會不管徐德義這樣立過戰功的軍官呢?我有安排,你去跟徐德義說,讓他放心。現在終於揭開了謎底,龍謙提議讓徐德義擔任農場場長,這個提議自然沒人反對。那個在懷來被截去一臂幸運保住性命的嶽連山。也在龍謙的親自勸說下去了農場。
所有被安置在農場的傷殘官兵仍保留軍籍,這點安撫了傷殘者,覺得部隊沒有拋棄他們。
吳永聽了龍謙的想法,極爲讚歎,認爲是良法無疑。就吳永所知,湘軍也罷。淮軍也好,對於傷殘士兵都是發給遣散費了事,根本沒有如龍謙這般管到底。從這個角度講,可知龍謙所部的凝聚力定然不會低。
下午開會討論農場的設立方法,龍謙邀吳永參加了。吳永還是第一次參加蒙山軍內部的會議,感到很新鮮。新鮮之處就是開會的方式,並非龍謙主持而是另有其人。參加會議的也不是全是軍官,還有當地士紳和傷殘軍人。主持人限定議題和發言時間,討論便開始了。
如何運作農場,有兩種意見,一種是集中管理,僱傭一部分勞力耕種收割,收穫在養活農場人員後,餘數充作軍糧,另一種意見是將土地租給無地或少地的農戶,收取地租。作爲養活農場的費用。
吳永琢磨着兩種方法的優劣,他更傾向於第二種。但龍謙所部如何擁有了如此多的田土,令他大惑不解,又不好出眼相問。在剛纔的討論過程中,總有人跑題。立即便被主持人制止,提示他跑題了。所以,吳永只是靜靜地聽。
在全部與會人員發言完畢後,主持人請龍謙講話,將主持權交給了龍謙。龍謙歪過頭笑着問吳永,“請吳府尊講一講吧?府尊大人擔任縣令多年,是地道的親民官。這方面一定有極好的主意。大家鼓掌歡迎府尊大人做指示。”
吳永對於鼓掌歡迎的方式很有些不習慣。礙不過龍謙的面子,說了幾句無關痛癢沒有實質意義的話,他說建立榮軍農場肯定是良法,等於爲軍隊傷殘將士的安置開闢了新路。這都是鎮守使大人愛兵如子的體現,具體怎麼搞,鎮守使大人一定是胸有成竹了。還是請鎮守使大人定奪吧。
龍謙笑着說,“吳府尊將我的軍,那我就拋磚引玉講幾句。的確,榮軍農場是一個新事物,誰也沒有經驗。辦好農場的方法不曉得,但標準是明確的,有三個要求,第一,安置好傷殘軍人,切實解決好傷殘軍人的衣食住行和成家立業;第二,盈利,就是農場要掙錢,不能賠本;第三的要求高了些,那就是要引導周圍農村,用新的方法提高畝產,增收糧食,備戰備荒。”
吳永對這三條深爲讚賞,尤其是第三條。若是找到提高畝產的法子,上報朝廷,可是大功一件。
龍謙繼續講,“我以爲,以固定的薪酬僱傭農夫耕作是不可取的,那樣效果肯定不好,這點不用爭論。但將土地分塊租給附近的農民也有問題,至少沒有體現本人興辦榮軍農場的目的。辦農場的目的不僅僅是養活部隊的傷殘軍人,更重要的是探索如何提高土地畝產的途徑。現在普遍存在吃不飽肚子的現象,尤其是在天災不斷的情況下。你們將地都租出去了,你們這些人都成爲了不勞而獲的地主,坐等收租子,這不行。農場的興辦,要積極引進良種,改變傳統的種田方式,摸索出一條可以適用於魯南的提高畝產的方法。你們將地全部租出去不管了,這些方法就不能用了。我的意見是將你們剛纔提出的兩種意見集合起來,土地還要掌握在你們手裡,僱傭農夫也是必須的,但要讓參與耕作的農夫們的收入與收成掛起鉤來,多收糧食多收穫。農場不一定全部用來種地,我看過了,很多坡地並不適合種莊稼,可以嘗試着種些果樹,也可以養羊,餵豬,養兔子,養雞,搞多種經營。肉食很缺,許多人家一年吃不少幾頓肉,部隊訓練力度大,官兵們也需要營養補充。你們農場出產的豬羊雞兔和水果,部隊完全可以以市價購買。有人認爲做這些太費事了,不能這麼看,即使威勝軍右翼奉朝廷的命令調走了,農場一樣要辦下去,所以要有長遠的眼光。掙的錢,全部歸農場所有,部隊用你們的糧食,吃你們的菜,全部掏錢買。
你們這些爲國征戰的老兵們也要做力所能及的事情,既然大家都有志氣跟着部隊行軍打仗,怎麼就不能幹好這莊稼活?我希望你們經營好這片土地,成爲威勝軍的後勤基地。不僅搞好這個農場,而且要摸索出經驗來,咱們威勝軍走到哪裡,就將榮軍農場辦到哪裡。既保證部隊的供給,又爲當地減輕負擔。”
龍謙強調,他的意見僅供參考。農場已經成立,部隊對於管理農場的基本思路是,只決定農場的負責人選,徐德義的任命是我定的。幹不好,我就免掉他,另選賢能。具體如何經營,你們農場的人自己商議定,辦好的標準,就是那麼三條。
吳永奇怪參加會議的不僅有衣着光鮮的士紳,還有一看就是泥腿子的農夫,也興致勃勃地用魯南土話發表着自己的意見?軍隊辦榮軍農場,幹嗎請農夫們來?吳永隨即吃了一驚,因爲他發現了一個秘密。這個秘密一直存在着,但就是在眼前晃來晃去地抓不住。
什麼秘密呢?吳永發現鄭家莊的農夫們與大清朝別處的農夫有着很大的不同。這兒的農夫都顯得張揚,敢說話,面部表情極爲豐富,宛如上了戲臺表揚一般。而別處的,比如懷來的農夫們一個個都生了張木訥的面孔。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晚上,龍謙請吳永喝酒,專門談了嶧縣煤礦的事。吳永對於魯南更是一抹黑,但治下有個曾經年產兩百萬噸的大煤礦還是讓他吃了一驚。龍謙說了叫他來的目的,你是兗州知府,我呢,是鎮守使,過問此事都在情理中。咱們此去嶧縣找張蓮芬張大人,不是要搶奪人家的管理權,而是幫助他度過眼下的困難。據說這位張大人爲擺脫德國人對煤礦的控制很是費了一番心血,功在國家。我很尊重他。修一條從嶧縣至臺兒莊的鐵路很有必要,不僅如此,我們可以以煤礦爲核心大辦實業,比如電廠,完全可以辦起來。有了電,其他的產業就好辦了。現在這位張大人大概就是缺銀子,沒關係,這個我來想辦法,陸續投入就是了。
吳永很高興。當初在李鴻章身邊時,他就認識張蓮芬,不過因爲雙方地位懸殊,並無深交。龍謙的態度,註定會受到張蓮芬歡迎,所以吳永拍胸脯道,“修鐵路我是不懂的,但張大人很受李中堂器重,他說好,那便是極好的事。如果龍大人能夠拿出銀子出來,想必張大人會十分的高興。對了,退思老弟,你瞞得我好苦呀,不是寧參謀長跟我說,我哪裡知道你剛定親呢?這是瞧不起我!得罰酒。”說着掏出了一張銀票塞在龍謙手裡,“聽說女方就在左近,我可以不可以登門道賀?”
龍謙當然不會拒絕給陳家這個面子,於是第二日由宋晉國陪着吳永去了陳家崖,送上了一份賀禮。等吳永返回,龍謙已做好了準備,帶了一個騎兵排,再次去了嶧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