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川,你是明白人,冷靜想一想,以這批俘虜的意義,在蒙山軍手裡妥當,還是交給裕祿好?”面對唐紹儀的責問,龍謙慢條斯理地說,“搞不好,還不等他送到北京,就被聯軍劫走了!”
雖然唐紹儀比龍謙年長一輪,但龍謙直呼其字,他並未感到有何不妥,唐紹儀喘着氣,“你這讓我怎麼交代?”
“跟誰交代?照你所說,天津方面更大的戰事一觸即發,將一幫聯軍俘虜送入戰場,是什麼意思?少川!上官不乏糊塗者,千萬別相信他們!如果他們辦事明白,局勢何至於此啊。”龍謙壓低了聲音,因爲聶士成的騎兵們就在隔壁,“少川,都曉得這是一批‘奇貨’,就算報功,也要算在山東方面爲宜。不然真的對不起蒙山軍死傷的上千兄弟了!”
唐紹儀一愣,“咱們死傷如此嚴重嗎?”
“你都親眼見到了。”龍謙雙手一攤,“上峰就是這樣,只要馬兒跑,又不給馬兒吃草。去天津補給?說的容易。去是肯定要去的。這不,我正忙着招募民壯,不做好準備,怎麼打下面的仗?”
“我是擔心裕祿大人會生氣,白白地得罪他,不好辦。”
龍謙很滿意唐紹儀的態度,話裡話外,已經自己當做蒙山軍的半個了。
“這個不消擔心,裕祿坐在火藥桶上,先得應付了眼前的危機才行。如果丟了天津,敵國聯軍長驅北上。他怕是難向朝廷交代。少川,你見到了裕祿和聶士成,你覺得,他們會守住天津嗎?”
“聶軍門是軍中宿將﹍﹍”
“可是他兩次打不下西沽!”魯山冷冷地插話,“除非將天津方面的部隊,交給俺們司令指揮,否則﹍﹍”
“魯山!又來胡說。人家能認我這個心向國家的土匪就不錯了。少川,如果天津失守,西沽正擋在要道上,仗還是要打的。不過。咱們總得量力而行。你去跟送你來的兵們說說。如果要等我一起走,那就等上一半天,待我準備停當。若是不願意,就先讓他們回去。咱們肯定是要再上戰場的。請聶軍門放心。”
“要準備多久?”
“打仗不是兒戲。天時地利。敵情我情民情,條件缺一不可。我已派出哨探,後勤方面。也要多加籌劃。就說一個吃,軍無糧必亂。咱們到了天津戰場,完全是客軍,沒有自己的補給通道,那些大人老爺們,只知道用蒙山軍摧鋒陷陣,第一不管我軍實力如何,第二不會顧及我軍的給養傷號,我不能不顧這幫忠於國家民族的兄弟們的生死﹍﹍算了,我親自跟他們講吧。”龍謙站起來,走了出去。
夏日灼熱的日頭曬得土地冒煙,唐紹儀楞了一會兒,起身出了龍謙的司令部,來到隔壁的房間。
“我軍遠來,囊中羞澀,這點銀子實在不成敬意,就當給諸位喝杯茶吧。姜參謀,你能不能將天津戰事給龍某細說一番?”
姜義柳急忙起身,“不敢,龍標統如此盛情,我等兄弟實在受之有愧了,不知標統大人要了解什麼情況?”
姜義柳和他的騎兵們進入西沽,吃了頓飽飯,既被戰場所見震撼,又被據點內忙而不亂的景象所感,就說人家招募民壯,不僅先發銀子,而且逐一登記姓名籍貫,編組編隊,指定負責人,還派了兵士講解戰鬥及行軍的注意事項﹍﹍自己所在的部隊,從來不做這些功課。
而龍謙出手大方,見面便每人給了二十兩銀子,更是令他們感動。
“你們跟聯軍打了幾仗了,他們目前的兵力大致有多少?哪一國的兵最多?武器方面,有沒有機關槍?大炮呢?”
“這個,卑職不清楚﹍﹍”
“我軍情況,總該知道吧?聽說左軍和前軍都上來了,各自部署在哪裡?聶軍門的威名,龍謙早已如雷貫耳,此番增援,一定要投聶軍門的,貴部目前兵員如何?部署在什麼地方?”龍謙拿出一張地圖,“姜參謀你來看,這裡是天津城,租界在哪個方向?距天津多遠?聶軍門的部隊在什麼位置?”
姜義柳俯身查看,見一張白紙上已經用毛筆繪出了許多的圖形符號,西沽的地名已經標註在上面,而天津一帶,只畫出了一個方方的框框,其餘都是空白。倒是西沽至天津的幾條道路,全部標註出來了。
姜義柳接過毛筆,略一思索,將他所知道的標註了上去。
龍謙接過來,細細思索,“姜參謀,以龍某所見,聯軍龜縮租界,不是長久之事,定會反攻擊破包圍。然後謀劃天津。聶軍門的部隊,定然是聯軍的首要打擊目標。請你們先回去,轉告聶軍門,千萬當心。龍某這邊還需準備一兩日,就算犧牲慘重,也要上去的。”想了想,“若是戰事不利,請聶軍門不要硬拼,指揮全軍向西沽方向撤退,這條路,我軍一定控制在手中,以便軍門撤退之用。請軍門以國事爲重,保存有用之身,咱們堂堂中華,億兆民衆,千萬餘平方公里的國土,數千年文明不絕,定會有雪恥的那天。”
“是,標統大人的話,卑職一定帶給軍門。”姜義柳望望站在龍謙身後的唐紹儀,“那,我們就先回去了。多謝標統大人盛情。後會有期。”說着向龍謙行了個軍禮。
送走姜義柳一行。龍謙帶着唐紹儀來到據點的西北空地,一羣炮兵正在擺弄十幾門大炮,木匠在幹活,看上去是爲大炮修理車輪。而另一邊,二十幾個官兵正在研究裝在車輪上的多管機關槍。
“修好了?”龍謙問。
“修好了,可以拉着走了。”一個五連的士兵擦着汗。
“這些東西是從西摩爾部隊奪來的。希望能派上用場。這傢伙應當叫加特林的,買來後給它取個名字叫格林炮。大家夥兒都沒有見過機關槍,現在總算見識了。幸虧上次我們沒給他們使用這些大殺器的機會,不然,我的這幾個人,真不夠這些玩意幾分鐘突突的。”龍謙讓出半個身位,讓唐紹儀看清楚眼前的武器。
唐紹儀見過這種武器,袁世凱手裡有兩挺,是金陵造的,總是故障不斷。根本用不上戰場。說是仿製的不行,一直張羅着要從英國人手裡買,但一直沒買到。
“原來你是知道聯軍手裡有這玩意,怕吃虧才用白刃戰啊。”唐紹儀撓撓頭。
“是啊。咱就是幾支步槍。正面交戰。哪裡拼得過人家嘛。下一仗,人家再也不會給我們伏擊的機會了。必須用好這些武器,否則就是送死。怎麼樣。搞明白了?”龍謙蹲下,仔細看,確實是一挺加特林,“將這挺擺到外面試試,注意射界安全。”
幾個士兵合力推起車子,來到據點外面,遠處已有幾個騎兵,在幾株小樹前插了兩面旗子。
“去,告訴他們,聽到哨子聲就躲在壕溝裡,沒有哨聲不準站起來。”
盧廣達蹦跳着傳令去了。
龍謙檢查了一遍機槍,“我先來試試。”他蹲在機關槍後,旁邊一個士兵來搖一個手柄以保持槍管的轉速。
“嘎嘎嘎嘎,”機關槍噴出了火舌,但只射擊了二十來發子彈便卡殼了,大概是搖柄轉的太快了。
“有多少子彈?”龍謙站起來問。
“沒數,有幾百粒吧。”一個士兵回答。大部分人還在極度的震驚中,剛纔龍謙連續射擊把大家嚇壞了。
“司令,這要是一直打下去,我的媽呀……”
“這就是機關槍。其實就是可以連發的步槍。”龍謙必須給他的士兵們講講機關槍了,誰能知道不會遇到機關槍的攢射?“這傢伙的歷史有幾十年了,你們看,它不過是裝了六根槍管,輪流發射而已。這挺機槍比較落後了,最先進的應當是叫馬克沁,因爲是水冷式,發射時會霧氣升騰,那個纔是最可怕的。我問你們,如果遇到機關槍,我們怎麼辦?”
“能怎麼辦?該怎麼打就怎麼打!”說話結巴的程二虎這句話倒是說的利索無比。
“精神可嘉。打是一定要打的!你們也看出來了,論武器,咱們是比不上人家的。別看武衛右軍或者武衛前軍的裝備好,那都是花白花花的銀子跟人家買來的。就像現在,跟十幾個國家開戰了,人家會賣給咱軍火?做夢!所以呀,將來咱們要自己生產武器,鬼子們能做出來的,咱們有,咱們做出來的,鬼子卻沒有!”
越圍越多的官兵被他們司令官的話激動起來。
“不過,程副營長的話還是有不對的地方,如果發現對方有機關槍,就不能硬衝了!那不是勇敢,而是蠻幹!要學會隱蔽,將工事挖好,另外,就是找出機關槍的弱點,比如容易卡殼。比如射手的位置比較高,容易被神槍手幹掉,等等。這個要研究,就拿這個研究,別怕打壞了,也別怕打光了子彈。最好嘗試下被機關槍壓制的感覺,不過工事一定要挖好,不能出現誤傷。這件事,就由程副營長負責。”
“是。”程二虎打了個立正。
“龍將軍,”唐紹儀心裡還是惦記着那批俘虜,尤其是西摩爾,“你究竟將他們藏到哪裡去了?”剛纔轉了一圈,連個洋鬼子的影子都沒見着,那批奇裝異服的義和團也不見了。心裡後悔急着去天津了,這一天裡,龍謙做了很多不願意讓他知道的事。
“放心吧,少川。那批俘虜好好地掌握在我手裡,跑不了的。將來跟洋人討價還價,是一筆不小的籌碼。我的傷號也需要安置。提前已經物色了安全的地方,等這場戰事有了眉目,咱們再將他們接回來就是。現在帶着這批俘虜,不好辦,搞不好就丟了。”
那種感覺再次襲上心頭,“龍標統,如果你認爲我唐少川還信得過,你就將實情告訴我。我怎麼覺得你對這場戰事早有準備呢?”
“是的。”龍謙篤定地說。“不過,你就別喊什麼標統了。我都稱呼你少川先生,久在海外,不知禮數,也不知是不是有些冒犯。我看,你就叫我名字好了,或者喊我表字。”
“退思?行。這樣好。”唐紹儀想,龍謙怕是辜負了其父的希望了,他回國的行爲既不謙退,更不反思。
“既然是朋友。我也不瞞你了。對於這場戰事,我確實有所準備。朝廷對義和團的態度曖昧難明,我就知道麻煩了。義和團都是一羣愚氓,頭領們裝神弄鬼。下面更是糊塗。以爲殺掉幾個洋人就天下太平了。朝廷不加以正面疏導。卻想着利用他們對抗洋人。出一出在易儲風波里受了的洋氣。問題的關鍵是最高當局對於國際公法糊塗的很,不清楚當今世界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一旦對使館進攻,戰事便不可免。可是。龍某清楚,朝廷是打不過人家的,就算眼下贏上幾陣,將來也是一個輸的局面,割地,賠款,損失的都是中華的元氣,留給後人的,都是一堆堆的爛攤子﹍﹍”
“你斷定你會被招安?”唐紹儀盯着龍謙。
“嘿嘿,還真讓你說着了。朝廷與萬國開戰,一旦局勢不利,召集各地軍隊勤王是必然之事。山東近在咫尺,袁世凱能躲開?而他又是聰明人,很不願意將自己的那點本錢投入這個無底洞,讓蒙山軍頂缸不是順理成章的事嗎?”
唐紹儀愕然,許久才說,“退思,你就不擔心自己和你的兵嗎?”
“少川兄,我說蒙山軍是國家武力,不還不信嗎?我所做的,就是爲我們這個多災多難的民族盡一份力。我們在戰場上打的越好,朝廷手裡的牌越多,將來損失就越小。這個,少川兄承認否?”
唐紹儀覺得有些跑題了,“退思,我很欽佩你和你的軍隊,前次的戰事已經證明了一切。我是說,你早就在京畿佈局了?包括選擇了隱蔽的場所?”他心裡還是惦記着西摩爾。
“既然準備來京畿打,自然要未雨綢繆。未慮勝,先慮敗。我不能不提前準備幾手。至於西摩爾,還是來楊柳青後才確認這個目標﹍﹍”
“那,你認爲,戰局會如何演變?”
“我對天津戰事不樂觀。儘管朝廷已經幾乎將國內所有的精銳都投放天津了。一旦天津失利,保衛京城的力量怕是不足了。就算南方督撫們肯發兵勤王,怕是也趕不上了。”
“天津會輸嗎?聶士成軍門,馬玉昆、宋慶,都是宿將,前軍的裝備比右軍還好﹍﹍”
“正式因爲如此,我纔不樂觀。若是能勝,早就勝了,何苦現在還在僵持?其實,最不應該的,就是丟掉大沽口。然後呢,應當乘聯軍兵力逐步增加的特點,擇其一部殲滅之,就像咱們打西摩爾一樣。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而且,應當充分研究聯軍的特點,既然是聯軍,內部必然矛盾重重。打掉一路,矛盾將更加激化。找準一個時機,立即施以外交上的手段,局勢也不是不可爲。但是,少川兄,朝廷的軍隊,有幾支能夠做到步調一致?勝則爭功,敗則各自保命。像咱們打西摩爾這樣的仗,他們怕是打不出來。而且,北京的局勢,纔是問題的關鍵,無論如何,朝廷不該對萬國宣戰的﹍﹍”
“如何才能挽回不利?”
龍謙搖搖頭,“我怎麼知道?我不過是一個響馬頭子而已,憑着自己的一腔熱血而爲。中樞怎麼想,大帥軍門們怎麼做,我哪裡曉得?”
“退思,至少我覺得,你在軍事上是有辦法的。何不進天津面見諸位大帥,將你的看法講一講?我願意陪你立即進津。”
“沒有用的。天津的大佬們調蒙山軍增援,不過是找一些炮灰而已﹍﹍少川兄,我還是願意執行軍令的,再準備一日,部隊恢復疲勞,理順後勤,咱們後日便朝天津進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