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久別重相逢

久別重相逢

最終章今生從此再無夢

五、久別重相逢

眼見着那團小小的黑影如箭矢般直衝而來,立於楊晉之身側的令狐無天頓時身形一閃,擋在了前面,他手中的銀色雙鉤在空中飛舞,霎時交織成了一片密不透風、寒氣逼人的銀色光網,那團疾飛而來原本是要凌空下擊的黑影,猛然間一個漂亮的低空盤旋轉折,唳聲長嘯着,已是又飛了回去。

而與此同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猶如狂風驟雨般由遠及近而來,只見一匹純黑色的高大駿馬四蹄騰空、如飛一般地自密林深處飛馳而出,一聲仰天長嘶,前蹄高舉飛揚而起,直打了幾個旋兒方纔停了下來,激起了漫天的塵土飛揚。

但看那匹極爲高大神駿的黑馬凝立在那裡,卻是鼻息粗重,不住地呼呼喘着氣,渾身上下都有大滴的汗珠直往下滾落,幾乎是一副快要脫力的模樣,由此可以想象得出它這一路之上是如何狂奔而來的。

半空中的那團黑影來回盤旋了幾圈兒之後,又呼地一聲飛落了下來,就落在了那剛剛自林中急馳而出的黑衣騎者的左肩之上,然後斂起了翅膀,傲然挺立。這纔看得出,那黑影原來是頭比一般鷹隼個稍小一些,但卻又比一般鷹隼更顯兇猛異常的金眼黑隼。

以深幽的密林還有灰黯的暮色作爲背景,黑色的駿馬,馬上黑衣的騎者,騎者肩上的黑隼,就這樣子極其突兀地出現在了衆人的眼際之中,剪影般勾勒出了一副神秘而又極具視覺衝擊力的畫面。

雖然只不過是一人一騎,但卻彷彿凜凜然散發着某種令人不可忽略的奪人氣勢。有那麼一瞬,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凝望着那個方向,彷彿被深深地魅惑吸引,一動也無法動彈。

這時候,端坐於馬上的黑衣騎者忽然伸出了手,輕輕掀掉了自己頭上所戴的那蒙着長長黑紗的寬檐帽,又隨手拋在了地上。

他的這一連串動作很快,但看起來卻是絲毫也不顯得粗魯,反而有如行雲流水一般,帶着種極爲優雅的韻律。

沒有了林間繁密枝葉以及高大樹影的掩映,儘管是在黯淡不明的暮色之中,但是他那皎潔如明月的臉容還是清清楚楚地出現在了每個人的眼前。

而事實上,在君宇珩掀起蒙面的黑紗之前,甚至就在他剛剛騎着駿馬風馳電掣般衝出胡楊林的那一剎那間,狄霖就已經認出了他,不需要任何的理由,他知道來的人就是君宇珩。

待看清了那馬上之人,就算是年幼單純的蘇悅也情不自禁地在心底裡由衷讚歎了一聲,世間竟然會有這麼樣的一個人!

當那遮住面容的黑紗被輕輕取下之時,就如同是一輪皎潔的明月衝破了無盡的陰霾,一片淡然清輝普照着大地。蘇悅忽然間有種錯覺,彷彿只要一伸手就可以去觸及到那漫天而降的清冷月輝。

而在那黑紗之下的,是美到極致的容顏,竟不知是用玉瓷還是水晶精雕細琢而成的,無比柔滑而且晶瑩,彷彿流轉着冰玉般的清輝柔光,教人目不轉睛。雖然穿着一身純黑如夜色的衣服,但是整個人卻是散發着淡如皎月的純白輝光以及萬丈冰崖之上雪蓮般清冽出塵的氣息。

若非是那雙眼眸,那雙清冷淡定有如冷月之下的寒泉、但卻在眼底裡滿蘊着深情的美麗眼眸,蘇悅真的會以爲,眼前所看到的這個精緻絕美的人,並不是真實的,而是自這渺渺虛空之中,由月華凝結而成的虛幻之像。

蘇悅忍不住循着君宇珩那深深的目光看了過去,在目光的另一端他看到的是狄霖的眼睛,那雙總是如同最純的水晶一般清澈沉靜的眼睛,似乎就在這一剎那之間,被什麼東西猝然點亮了,那漆黑深邃的眼眸之中彷彿溶入了千億的星辰還有無數寶石的碎晶,流動着炫目已極的光華。

隔着遠遠的距離,倆人只不過是那樣深深地看了一眼。因爲他們投去的目光一旦相接之後,就凝着在了一處,再也沒有分開過。而就在這極短的、無聲的一眼之中,彼此間彷彿已是傾訴了千言萬語。

就象是最初點亮時一樣的猝然,狄霖的眼眸又倏地暗寂了下去,那樣炫麗奪目的光華就如同是夜空中的煙火、暗夜裡的曇花,釋放出瞬間的芳華和光芒之後,就隨風而逝,沉入了永寂的深沉之中,沒有光,亦沒有影,有的只是千帆過盡之後的無限寂寥。

一路打馬狂奔而來,一路之上君宇珩什麼也沒有想,心中唯有一個念頭,就是狄霖絕不能再有任何的差遲。當他衝出密林,看到狄霖安然無恙地站在那裡,當他看到狄霖眼中那因爲自己而燃起的熾烈光亮之時,那樣的光亮,彷彿在瞬間照徹了他的整個生命。可是他卻又只能遙遙地看着,眼睜睜地看着那光亮迅速地黯淡下去,瞬間成灰,一時間不由得心痛如絞。

在看到君宇珩出現的那一刻,楊晉之不可謂是不驚訝的。

他這一次抱着勢在必得之決心前赴西疆之前,已是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和詳密的計劃,不僅多方故佈疑陣,而且還留下了冷無痕以及風雨樓近一半的力量與追蹤而至的羽林衛周旋。他可以確信,此時韓廷軒所統領的一衆羽林衛應該還被遠遠地牽制在寧南一帶,就算是韓廷軒察覺不對再火速上報,君宇珩也絕無可能這麼快地就趕到了這裡。

楊晉之唯一可以想到的解釋就是,君宇珩早已知道了狄霖的行蹤,他亦是爲了狄霖而來到西疆的。

衣袍下楊晉之的手緩緩地握成了拳,緊緊地。

他站在那裡,看着君宇珩與狄霖倆人的遙遙相對,那麼遠的距離,彼此也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相視着。但是那種無言的傾訴,那種渾然一體的和諧,還有那種心有靈犀的默契……楊晉之突然發現,自己根本就無法介入到屬於那倆個人的世界之中去,無論他等多久,也無論他怎麼去做。

那一刻,他終於看到了狄霖的動容,看到了狄霖眼中那樣明顯的情感流露,也看到了狄霖明明已失去情緒的控制卻還又不自知。這樣的一切,狄霖對着自己時都從未表現過,原來,那一瞬間的燦爛綻放,只爲了君宇珩,而下一個瞬間的黯然神傷,也只是爲了君宇珩。

一時之間,這個認識令他心妒若狂,然而狂亂之餘連他也覺得自己有幾分可笑,只是怎麼也笑不出來,隱約間彷彿有種悲涼襲上了心頭。

這些連他自己亦是無法辨清的感覺混雜成了一種酸楚與苦澀的味道,難以下嚥,但他卻又只能強忍着嚥了下去,雖然胸腑之間頓時被攪做了一團,但他的臉上卻是依然帶着淡淡的微笑。

“睿王殿下。”

楊晉之緩緩地開了口,很奇怪地,他的聲音仍然動聽有如琴絃撥動,優雅而且從容,但是卻沒有一絲的笑意,聽起來有幾分空洞,就象是他此刻的眼睛一樣。

遠遠的,君宇珩將自己的目光轉向了他,極冷極淡地道:“楊少莊主。”

倆個人就象是尋常見面似的相互打了聲招呼,就都不再說話了。

這兩個人都是善於將自己的情緒隱藏在平靜臉容之下的高手,從他們淡然的臉上還有平穩的語聲之中根本就無法窺知他們的心意。

只有目光,倆人的目光都未加以任何的掩飾,當他們目光交接的那一剎那,有如刀鋒相交時猝然迸發出冷寒的厲光和火花,這目光之中流露出的是他們彼此心底的恨意與殺意。

無論是爲了什麼,他們都有着絕不讓對方活下去的理由。

如果可以的話,楊晉之真的很想現在就殺了君宇珩,就算是當着狄霖的面這樣做,他也會不計後果、在所不惜。

他知道,此時此刻,君宇珩的心裡一定也是這麼想的。

只可惜,他也知道,君宇珩絕不是個會輕舉妄動之人,君宇珩又怎會是孤身一人獨自犯險?

隨即響起的滾滾如雷霆般的馬蹄聲證實了楊晉之的猜測,緊接着數十騎黑衣人衝出了密林,護在了君宇珩的身邊。

楊晉之淡然一笑,很快地看了一眼狄霖,低聲道:“退。”

立於他身側的岑無憂聞言,雙手齊揚,頓時飛揚起了一股淡淡的綠色煙霧,開始時很淡,還帶着種奇異的淡香,但很快就變得濃郁,整個這一片區域都彷彿被這綠如翡翠的濃霧籠罩在了其中,什麼也看不見。

綠霧初起,蘇悅就被狄霖一把拖到了旁邊,蘇悅有些着迷地看着這漫天的綠霧,喃喃地道:“還好,這個霧是沒有毒的。”

綠霧漸漸地散去,而等霧散去之後,楊晉之一衆人已經悄然消失了。

狄霖卻是再也不看君宇珩一眼,拉着蘇悅就走。

蘇悅當然看得出他們倆人一定是早就認識的,而且關係非同一般,此時看狄霖一言不發、連看也不看地拉着自己轉身就走,心下大爲不忍,不覺掉頭去看君宇珩。

君宇珩坐在馬上,眼神一瞬不瞬地望着這邊,也不說話,臉容忽然一白。他的臉色本就有如玉瓷,這一白,就讓人更覺得有種冰一般的通透與脆弱。

接下來,還不等蘇悅驚叫出聲,就看到君宇珩身子一晃,直直地落下了馬來。

比近在君宇珩身側的那些黑衣人反應更快,明明遠遠地站着正要漠然離去的狄霖,身形突然如電般從眼前閃過,已是急掠了過去,伸臂將直直地從馬上墜下的君宇珩抱了個滿懷。

入手時方纔發覺,君宇珩的身子竟是又比往日裡更顯單薄纖弱了幾分,抱在手中輕若無物,予人一種彷彿時刻都會隨風飄逝而去的感覺,這種感覺讓狄霖的心中不由得緊緊一縮,隱隱生痛。

此刻的君宇珩整個人都綿軟無力地倚在狄霖的懷中,雖然隔着幾層衣物卻也能感覺到他的身體一忽兒冷得象是浸在冰水裡,一忽兒卻又熱得象是在烈火上炙烤着。

狄霖不禁低下頭,在這樣近的距離之下,他幾乎可以纖毫分明地看到,君宇珩那張精緻絕美的臉容上呈現出一種異常的、幾乎透明般的白色,沁着一層微薄的冷汗,看上去竟是有如脆薄細瓷般的易碎。一雙眼眸無力地半開半闔着,低垂下來的長長眼睫在蒼白無色的臉容上有如微顫的蝶翼,顯得分外的黑白分明,而在那低垂的眼睫之下是漸漸渙散開來、變得有些迷離惘然的眼神。

狄霖擡手,似乎想去輕觸君宇珩的額頭,他伸出的手卻是忽然被君宇珩輕輕地握住,只不過是輕輕地、無力地一握,狄霖卻象是忽然間失去了全身的力量,絲毫無法動彈。

“不要走……”

君宇珩努力睜大了眼睛,那雙平日裡總是清泠淡定的眼眸此刻因爲漸失焦距而變淺變淡了許多,象是隔着千山萬水,又象是蒙着層薄明的輕霧,這樣看起來卻是別有一番迷離惘然、魅惑誘人的味道。

君宇珩的眼睛看着狄霖,這句話他雖然並沒有真的說出口,只是他的眼神之中卻是分明流露着這樣的意味,帶着些說不出的悲傷,也帶着些從未有過的哀苦。

狄霖的喉頭不覺一哽,想說什麼還又沒有說出口,手上卻是忽然感覺到猛地一沉,眼看着君宇珩的雙目徹底失去了焦距而後又緊緊地闔上,他的一顆心也不禁隨之而沉了下去,卻是沉不到底。

而由於一時間事發突然,那些黑衣人的動作比起狄霖雖說是遲緩了一步,但也絕不算慢,紛紛縱身上前,不過在看到狄霖一把將君宇珩接住並攬在懷中之時,卻又都站定不動了。

其中一人,應該是這些黑衣人之首,擡手做了一個手勢,一衆黑衣人立刻訓練有素地圍擁在狄霖與君宇珩倆人的身側,小心地向外警戒着。

而那名黑衣人則是閃身上前,伸手取下了覆在臉上的鐵甲,向着狄霖躬身行禮,朗聲道:“屬下參見狄統衛。”

狄霖聞言擡眼看去,入目的是一張極爲熟悉的面孔,正是羽林衛中的曾子豫,看起來君宇珩此次出宮所帶的都是宮中羽林衛的精銳。

當下狄霖只是微一頷首示意,卻沒有說話。

曾子豫上前,看到蒼白無力已是失去意識的君宇珩,一向冷靜如他也是不覺低低的驚呼出聲,“怎麼?睿王殿下他……”

“小悅,你快來看看。”狄霖對着直到此時才如夢初醒般飛跑過來的蘇悅低聲地道。

聽到了曾子豫對君宇珩的稱呼,蘇悅那雙點塵不染的大眼睛也不禁帶着幾分好奇地多看了君宇珩幾眼,應了一聲,道:“好的,師兄。”

蘇悅伸出三指輕搭在君宇珩的手腕之上,凝神靜氣,彷彿思索着,卻是久久不出聲。明明只是一個年未及弱冠的小小少年,但此刻那種異常專注的神情卻讓他那清秀稚嫩的臉容多了幾分這個年齡不會有的深沉與睿智。

看着君宇珩越發蒼白無神的臉容,狄霖忍不住開口問道,“小悅,到底怎麼樣?”

“他之所以會突然昏迷,應該是因爲吸入了君子香的緣故。”蘇悅一邊把着脈,一邊說道,但是語氣裡似乎有些不確定。

從君宇珩獨自一馬當先而將緊隨自己的護衛都甩開了一大截,就可以想見他當時心情的緊張與焦急,所以行事一向謹慎的他纔會毫無任何防範,纔會在穿越通過那片胡楊林時不慎吸入了君子香。

狄霖奇怪的則是,聽聞這種君子之香,其淡如水,最大的特點是無色無味、中人不備,不過其藥性在各種迷藥之中卻是屬於較爲溫和的,而且狄霖自己也曾經中過,似乎不應該有這麼大的反應纔是。

“因爲在他的體內似乎原先就有兩股毒質,而且這每一種毒質都是奇毒無比的,不過這兩種毒質的毒性卻又正好是相生相剋的,所以他才能相安無事至今。”又仔細診了一會兒脈,蘇悅方纔將手移開,又輕輕翻開君宇珩的眼皮看了看,“只是這兩種毒質積在他的體內時日已久,怕是早已經深入到了內腑之中,而這個君子香卻是剛好打破了這兩種毒質之間的平衡。”

君宇珩早年身中劇毒無藥可解,所以只能靠長期服用另一種劇毒來剋制,這件事狄霖是知道的。此刻聽蘇悅所言不虛,他不禁心中一痛,忍不住將君宇珩已失去意識卻又因爲冷熱交替而微顫着的身體抱得更緊,低沉着聲音又問道:“那有什麼方法可解?”

蘇悅凝神想了想,方纔道:“要徹底化解他體內的毒質,我還想不出辦法來,目前只有先將他體內的毒質平衡才行,只是現在身邊沒有齊備的藥材。”

“還差些什麼?可有特殊難尋的?”見蘇悅搖了搖頭,狄霖象是鬆了口氣,斷然地道:“那我們現在就去圖倫城,那裡有家藥鋪,若是普通的藥材那裡應該都有。”

一旁的曾子豫立時傳令下去,簡單迅快地調度了一番,很快就給狄霖牽過來一匹快馬。

狄霖抱着君宇珩翻身上馬,拉開君宇珩身上的鬥蓬細心將他整個人裹了個嚴實,空出的另一手提繮催馬,縱馬前行之際,又掉過頭對曾子豫道:“這個是我的小師弟蘇悅,他不太會騎馬,你幫我照顧他一下。”

“是。”曾子豫應了一聲,徑自伸臂將站在那裡因爲師兄的話而面紅耳赤的蘇悅提上了自己的坐騎。

前後左右數騎將狄霖與君宇珩倆人簇擁在其中,但聽蹄聲遠去有如奔雷滾滾,一路向着圖倫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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