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生死兩茫茫

生死兩茫茫

四、生死兩茫茫

熱,很熱,熱得彷彿整個人都要燃燒起來了。

狄霖感覺自己就象是正身處於一個巨大的洪爐之中,密不透風而且熱浪滾滾,熾烈的熱流積聚在他的體內,就象是有一條條火蛇在到處亂竄亂撞,卻又找不到出口。

他只覺得全身躁熱得幾乎要爆炸開來,平生第一次地,他想要狂喊,想要掙扎。但是,不僅喉中乾涸得無法發出一絲聲音,身體更是麻木得象是不屬於自己,絲毫不能動彈,就連眼皮也象是有幾千斤重,再怎麼用力也睜不開。

他整個人又象是醒着,又象是在睡,醒醒睡睡,睡睡醒醒,那種燠熱讓他無法忍受,卻又無力掙扎,就這樣子也不知過了多久。在這其間似乎有人在他的身邊走來走去,不時俯身凝望他的眼神溫柔而好奇,偶爾發出的講話聲輕輕柔柔的,象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終於,狄霖輕輕地動了一下,身體好象沒有一點感覺,他忍不住低低地□□了一聲,從他那枯澀的喉底發出的聲音細若遊絲,而且嘶啞得不似人聲,但這卻也讓狄霖終於確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他還沒有死,他還是活着的。

只是他雖然已經醒了過來,卻還是虛弱得沒有一絲力氣,連眼睛也無力睜開。

過了一會兒,當他又要恍恍惚惚地睡過去時,忽然聽到了兩個少女的聲音如遙遠的風般傳來,一個輕輕柔柔的,一個又急又脆,說着自己聽不懂的語言,正從外面走了進來,狄霖聽出了那個輕輕柔柔宛若天籟般的聲音。

兩個少女咭咭咕咕地輕聲說笑着,腳步輕盈地來到了狄霖的身邊。

一隻溫軟的手輕輕地放在了狄霖的額頭上,卻沾了一手的黏汗,那輕柔的聲音說了一句什麼,就聽到嘩嘩的水聲輕響,接着一方棉巾輕輕地拭去了他臉上額間的黏汗,狄霖頓時感覺清爽舒適了許多。

然後,狄霖身上的厚褥被輕輕地揭開,那溫熱的棉巾又開始在他的身上擦拭了起來,只不過這一次的手法卻是有力的,熟練地按摩着狄霖身體的各個部位,本已麻木得沒有絲毫感覺的身體,在這樣的強力按摩之下漸漸地舒展了開來,血液漸漸地流通,全身上下的每一個毛孔都彷彿充盈着說不出的快意與舒適。

突然,狄霖還有些混沌的腦中猛然意識到了,他的身上好象沒有穿衣服,而眼前卻是兩個陌生的少女。

情不自禁地,他衝破喉嚨的枯澀,低低地呼了一聲,用力猛地睜開了眼睛。

久未睜開的眼睛就連屋內極爲暗淡的火光也覺得異常的刺眼,狄霖不禁閉了閉眼,再又勉力地睜開。

被他突然的驚呼嚇了一跳,那兩名少女齊齊地向後倒退了一步,不過一怔之後,卻發現狄霖甦醒了過來,立即雀躍着展開了笑顏,對着狄霖嘰哩咕嚕地說了起來。

一睜開眼,狄霖已發現這是一頂牛皮帳蓬,兩個異族的美麗少女盈盈地立在自己面前,而自己卻是未着寸縷地躺在一張象是蒸籠似的牀上。此刻就算是沒有炭火在下面蒸烤,他亦是羞赧得滿面漲紅,想要伸手將被子拉起,卻又力不從心。

看見狄霖的窘樣,兩個少女禁不住格格地笑了起來。

“有什麼好害羞的?”其中一個臉圓圓的,眼睛也圓圓的少女,撇了撇嘴,“這六天來,哪天不是我們幫你這樣擦身?一天都要擦好多遍呢,反正要看呀,也早就被看光了。”

她知道狄霖聽不懂自己的話,所以改成了漢語,聲音脆生生的,象是爆竹一樣又急又快,她一向心直口快,心裡想什麼就說什麼,這一番話說下來,狄霖頓時又羞急出了一身大汗。

“娜麗。”另一個少女止住了她,上前去輕輕地幫狄霖蓋上了被,她的聲音輕柔和緩,帶有某種令人安定的韻律,“我們從積雪下找到你的時候,你的全身都已經凍僵了,如果不是用暖火慢慢回溫,再時時用藥物加以按摩的話,你就算清醒過來,凍壞的身體也無法恢復了。”

“是呀是呀,還是我們的小獅找到你的,你那時被埋在雪底下有好幾尺深呢。”那個叫娜麗的少女又一迭連聲地道,“當時我們都以爲你已經死了,是祭司大人說你還有一線生機的,看起來祭司大人所說的這種方法還真的是很有效呢。”

“好啦,娜麗,你快去端些米湯來,人醒過來了,幾天都沒吃東西,只喝了點水,應該很餓了吧。”旁邊的少女似乎知道娜麗一囉嗦起來就沒個完,輕嗔着將娜麗一路推出了帳外。

等這個少女將狄霖扶坐起來靠在高枕上,娜麗已從外面端進來一碗濃濃的米粥,少女很自然地接過來,慢慢地舀起一勺餵給狄霖吃。

空了數日的虛弱胃囊突然間有溫熱濃稠的米粥流入,不禁微微地**了一下,然後那米粥的濃香激起了強烈的食慾,狄霖頓時就覺得腹中空空、□□。

少女停了停,才又舀起一勺送到狄霖脣邊。

狄霖幾乎是風捲殘雲般地吃光了小半碗米粥,可還是覺得很餓。

那少女已讓娜麗收拾了碗出去,對着狄霖微微笑着道,“你剛剛恢復,腸胃還弱,不可以多吃的。”

狄霖看着面前的這個少女,從一開始他就覺得她很特別。此刻細看起來,她最多十六、七歲,雖不是絕頂美麗的容貌,但卻有種無人能及的極特殊的純淨氣質。皎潔如月的臉上,是一雙蔚藍色的眼睛,藍如晴朗天空,清如天池之水。小小的年紀,卻彷彿無慾無求、與世無爭,這使得她那張秀美純真的臉容上彷彿流動着一抹淡淡的輝光。

“多謝姑娘相救。”狄霖很艱難地才從喉底吐出了這句連貫完整的話,聲音嘶啞不堪。

“你剛剛緩過來,不要多說話。”少女又是微微一笑,頓了一下,說道:“你叫我藍曦就行了。”

狄霖覺得這個名字真的和她很相配,因爲她的那雙美眸就如同是最明朗的藍色晨曦,狄霖的脣角輕輕彎起,道:“藍曦,謝謝你。”

藍曦點點頭,輕盈地站了起來,轉身向着帳外走去,在她轉身的那一剎那,狄霖卻在她的側臉上看到了彷彿陰影般掠過的濃濃悲傷。

“我本來是趕着想去救大哥的,可是卻還是晚了一步。不過救了你,這也算是天意吧。”他聽到藍曦極輕極輕地說着,走了出去。

接下來的兩天裡,狄霖在一點一點地恢復過來,他開始可以下牀慢慢地走上幾步,然後,他認識了小獅,那是一隻巨大凶猛的雪獒,真的就象是一隻體型略小的獅子。

他看得出來,這座帳蓬華貴異常,並非常人可以擁有的,他也看得出來,藍曦的衣着打扮、言行舉止都絕不是個普通人,他雖然從未出過這座帳蓬,也只見過藍曦和娜麗倆個人,但他知道,在這座帳蓬的外面應該還有很多人,似乎是在保護着藍曦。

只是自己的性命既是對方所救,又覺察不到對方有絲毫的惡意,狄霖縱是滿心的疑問,又怎能去貿然探問她們的來歷。

這天,狄霖正扶着牀邊慢慢地走着,忽然聽到外面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漸漸地由遠及近,隨即響起了娜麗高興的叫聲,“祭司大人!”

狄霖站在那裡,心裡正在想着這位娜麗口中的祭司大人,這時帳蓬的門簾一掀,一個人已是走了進來。

狄霖擡頭望去,不覺怔住,“是你?!”

站在門邊的賀延拉下了鬥蓬上的風帽,白皙的臉上有些微的風塵和疲倦,彷彿經歷過一番連日奔波。

“是我。你想不到?”聽到狄霖的話,賀延微微地笑了,然而彷彿微冷晨曦的冰藍色眼眸中卻沒有笑意。

“是,我的確想不到。”狄霖站直了身子,慢慢地道。雖說是被對方所救,然而正值兩軍對壘之際,身爲將領的自己卻落入了敵方之手,這樣的處境着實頗爲尷尬。

“坦率地說,我也想不到。”賀延緩緩地走了近前,撲面帶來一身外面的冷寒之氣,“我們本來是想趕到塔倫族去救圖魯大王子的,誰知半路竟然碰上了百年難遇的雪暴,又誰知竟然會在積雪之中救出了你。”

“原來藍曦……”狄霖頓了一下,不由得想起了藍曦臉上那一瞬間無法掩飾的悲傷神情,還有她曾經說過此行的目的是爲了去救自己的大哥,她究竟是什麼人幾乎已是呼之欲出了。

“藍曦她是圖魯大王子的同胞妹妹,也是我王最心愛的妹妹。”彷彿看出了狄霖的心中所想,賀延卻也毫不隱瞞,很快地說了出來。

雖然狄霖從一開始就知道藍曦絕非常人,但此時也有些意外於她竟然有着如此顯赫尊貴的身世。他也終於有些瞭然,爲什麼在她那恬靜聖潔的臉龐上會交織着那樣的痛苦與悲傷,置身於兩位兄長的生死恩怨之間,血緣的羈絆、骨肉的親情想必令她誰也無法割捨,但卻又不得不在兩者間做出決擇。

狄霖正有些恍惚出神,然後忽然發現賀延已經無聲地來到了自己的面前,什麼話也不說,就伸出一隻手壓在了自己的肩上。那隻手纖柔白皙勝似女子,但力量卻並不小,狄霖此時的身體根本就沒有絲毫反抗的餘地,一下就跌坐在了牀沿上。

而賀延的另一隻手則抓起了狄霖的左手,三根纖指輕按在他的左腕之上,垂目凝神搭起了脈。

狄霖只略微掙動了一下,就靜了下來。

“看起來,你恢復得還不錯。只是還有些寒氣尚滯塞在經脈之中,需要慢慢地祛除。這次之後你的身體多少會受些影響,不過我看你的武功走的似乎是至陽一路的,所以問題應該不會太大。”賀延鬆開了手,一邊說話,一邊擡起眼似乎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着狄霖,他的眼睫比一般人更顯彎翹濃密,冰藍色的冷色眼眸在轉動之間,竟有種不經意的、極其嫵媚的神態。

狄霖怔了一下,道:“多謝。”

除了這兩個字,一時間他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你倒也不必謝我,救你本就是無意的。”賀延彎了彎脣,給了狄霖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再說,把你救回來,我也未必安的是什麼好心。”

狄霖不覺又是微微一怔,他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能夠這樣毫不掩飾、卻又以這樣若無其事的神態說出這樣的一番話來。

“我的命既是閣下所救,想要就拿去吧。”狄霖淡淡地一笑。

“你的一條命,我要來又有何用?”賀延卻是似笑非笑地一揚眉,“我若是想要你的命,當初又何必那麼麻煩地去救你?”

“那倒不知閣下意欲何爲?”狄霖薄如刀削的脣角隱隱地浮起了一絲譏誚,“可惜的是,我身無長物,又並非顯赫要人,你們就算是以狄霖作爲要挾,也是絕對討不到任何好處的。”

“真的嗎?只是我卻並不這麼認爲。”賀延的話語中似乎大有深意,“有人恐怕也是如此。”

“只怕閣下會失望的。”狄霖平靜地道。

“我聽說,你的那幫在雪暴中折損過半的同僚們可是在冰天雪地中足足搜索了你三天,最後才黯然絕望而去的。”賀延慢悠悠地說道。

狄霖早就從藍曦的口中得知,當日雪獒從深雪下扒出的唯一活人就是自己。但是此刻乍然聽賀延說起,再想到那麼多曾與自己朝夕相處的兄弟竟已葬身於風雪之中,心中不禁又是一陣慘然。

賀延看了看狄霖,又接下去道:“所以,廣威將軍狄霖不幸身亡的消息現在想必已經傳到皇都了吧?”

狄霖的胸中不由猛地一窒,就在這一剎那,他無法控制讓自己不去想,當自己的死訊傳到之時,那個人的臉上是不是還是那樣的風清雲淡?無人時,他的眼睛裡會不會流露出一點點的悲傷?他,會不會有一點點的傷心?

“我們要不要來賭一下?”賀延冰藍色的眼眸一瞬不瞬地注視着狄霖,儘管狄霖的臉上除了蒼白之外看不到任何的表情,他卻露出細細的白牙,輕輕地笑了,“看看英明神武的睿王會不會爲了你而來?”

賀延的聲音明明輕緩柔和,但聽在狄霖耳中卻不諦是晴天驚雷,他的眼神倏地一寒,直視着賀延,他無法確定對面的這個人究竟知道些什麼。

“你難道不想知道嗎?”這凜然生寒的眼神頓時令人忘卻了狄霖此時的蒼白虛弱,賀延的心底也不禁一縮,但他並沒有退卻,反而繼續追問着。他臉上的神情分明是在告訴狄霖,他所知道的遠比狄霖認爲的要多得多。

狄霖卻閉上嘴,不再理會他。

如果是爲了自己深愛的人,那個無時不刻都夢牽魂縈的人,君宇珩或許真的會放開一切、不顧自身安危地從千里之外趕過來的吧?

只可惜,自己卻並不是那個人。

這一刻,狄霖的心忽然痛得有如刀絞。

賀延久久地看着狄霖,卻忽然不再提起這個話題,而是低頭自身邊的革囊中取出一粒藥丸,色澤如火、異香撲鼻,遞過去,簡潔地說道:“吃下去。”

狄霖接過來,也不多問,就一口嚥了下去。

“也不問是什麼就這麼吞下去了?”賀延抿着脣一聲輕笑。

“你此刻如果要殺我,根本就不需要用□□吧。”狄霖擡起眼,眼中一片清亮,很平靜地道,“再說,我如果說不吃,你是不是就會讓我不吃?”

“不錯,這個只是可以壓制你內息的藥物,如果沒有我的獨門解藥,你就會比尋常人還要虛弱無力。要知道你那一身功力我可是有些害怕的。”賀延淡淡說着,人已向着帳蓬外走去,“也免得你動什麼逃跑的心思,因爲我現在就要帶你返回王庭。”

馬車很寬敞,裡面鋪滿了厚實鬆軟的熊皮墊子,四面亦用錦氈封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

狄霖緊裹着厚厚的皮裘,整個人深陷在鬆軟的熊皮墊中,也不知是因爲剛纔所服藥物的作用,還是身體虛弱尚未恢復的緣故,上車之後,車子輕搖着前行還沒多遠,他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只是心中彷彿有一團亂麻,眼前總象是有一些模糊的面容、過往的片斷在不停地閃現,雖然累極,但卻是怎麼也無法睡沉。

將近一日的長途跋涉之後,終於到達了目的地。

當從馬車上走下來之時,狄霖不禁有種筋疲力盡的感覺。他舉目四望,北地風光的確與中原大相徑庭,雖是王庭,也並不見有多奢華。不過或許在萬丈陽光的照耀之下,這座以黑色巨石構成的建築會顯得更加瑰麗壯觀,只是此時隱沒在了周圍的沉沉暮色之中,只勾勒出了一片起伏的淡淡輪廓。

狄霖並不知道,當他出神地凝望着眼前的這片建築的時候,其他的人卻都在看着他。

暮色也勾勒出他的身形,修長優美、挺拔逸然。黑髮被風輕輕地向後吹拂,現出了他的臉容,那因爲病弱而顯得蒼白的臉容此刻呈現出象牙般的柔和輝光,那雙總是帶着天生傲然的黑色眼眸,彷彿將天上所有繁星的光輝都已溶入了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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