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樓休息室裡只剩下陸雪漫一個人,她拿起桌上的座機,撥通了史密斯的內線。
“喂,是我。”
幾個小時前,史密斯看到了她的ct報告,本想找機會告訴權慕天,卻先一步接到了陸雪漫的電話,不免有些意外。
迅速整理了一下心情,他若無其事的答道,“湘湘,你找我有事嗎?”
“你在哪兒,我有事情跟你商量。”
敏銳的察覺到她要跟自己談些什麼,雖說病人有知情權,但以她現在的情況,這種事還是跟家屬商量比較好。
“今天我值班,恐怕走不開。”
按照醫院的慣例,類似她這樣的病人入院以後要做全身檢查。
也就是說,權慕天、白浩然和史密斯早就知道她頭部的淤血塊壓迫了官能神經,如果不及時開刀,不僅會影響她的正常生活,還會造成嚴重的後遺症。
開顱手術的風險很高,手術的成功率只有六成。
但關鍵問題是,她對麻醉劑過敏,一旦被全身麻醉,她極有可能再也醒不過來。
不手術的話,以她現在的情況,萬一保守治療無法使淤血消散,等待她將是植物人的後果。
鑑於這種情況,她覺得有必要親自與史密斯談談。
“我去辦公室找你!”話音未落,她便掛斷了電話,根本不給對方拒絕的機會。
“湘湘……”
史密斯本想說些什麼,聽筒裡卻傳來冷漠的忙音。
摸出手機,他撥出了權慕天的號碼,想問一問具體情況,可對方的電話一隻處於佔線狀態,始終無法接通。
無奈之下,他給某人發了一條短信。
穿上風帽衫,陸雪漫用口罩遮住半張臉。看着鏡子裡的倒影,卻連她自己都快認不出來了。
對面那張白白胖胖、略顯浮腫的臉真的是我嗎?
短短几天,我怎麼就變成了這幅樣子?
陸雪漫啊陸雪漫,想不到有一天,你也會變成這樣,簡直醜爆了!
無法直視鏡子裡的豬頭,她頭也不回的走出衛浴,打開房門,卻被林聰和大周堵住了去路。
已經入了夜,少奶奶卻一個人要出去,這到底什麼情況?
“少奶奶,您要去哪兒?”下意識的擋住她的去路,林聰小心翼翼的問道,“我們方不方便陪您一起去?”
“我下樓去找史密斯,有些事情要跟他談。”
少奶奶是不是已經知道自己的病情了?
她去找史密斯醫生是不是要說做手術的事情?
如果是爲了這件事,還是等少爺回來,請示一下再說比較妥當。
與大周交換了一下眼色,林聰笑着說道,“少奶奶,少爺就快回來了,要不然您再等等?”
“史密斯是我的朋友,難道我連自己的朋友都不能見嗎?”冰冷的目光掃過對面的兩個男人,陸雪漫關上房門,提步向電梯間走去。
“少奶奶,我們不是那個意思。”示意大周給少爺打電話,林聰緊緊跟了上來。
“我不管你是什麼意思,我只知道我要出去。”突然收住腳步,她扭臉靜靜的看着林聰,一字一頓道,“而且,我不希望你們任何一個人跟着我!”
他苦着臉,可憐兮兮說道,“少奶奶,我們也是爲了您的安全着想……要是被少也知道了,會怪罪我們失職的。”
“如果我把你們都打暈是不是就不算失職了?”
她猛地擡起手,帶起一道掌風。眼看就要劈中林聰的後勁,嚇得他緊緊閉上了眼睛。
就在他以爲自己必昏無疑的時候,腦門卻重重捱了一記爆慄。
“少奶奶,您還真打呀!”哀怨的睜開眼睛,林聰看到的不是陸雪漫精緻的面容,而是大周恨鐵不成鋼的表情。
急忙四下張望,卻沒有看到少奶奶的影子,他頓時慌了神兒。
人呢?
“瞧你那點兒出息,你丫的上輩子一定是笨死的!”狠瞪了他一眼,大周抽身衝進樓梯間,向樓下狂奔而去。
你纔是笨死的,你們全家都是笨死的!
氣鼓鼓的盯着他的背影,林聰邊走邊給少爺打電話,聽到的卻是一陣陣忙音。
少爺,你咋偏偏這個時候不接電話呢?
大周是特種兵出身,儘管速度沒辦法與電梯相提並論,可陸雪漫剛在史密斯的辦公室裡坐穩,他已然趕到了門外。
透過房門上方的玻璃窗,他默默的向內張望,看到少奶奶安然無恙的坐在裡面,暗暗鬆了一口氣。
擡眼望見大周面露焦,史密斯低低的笑了,“他對你還真上心!”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把某女搞懵了,懵懂的擡起眼簾,反問道,“你這話從何說起?”
“你看後面……”
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陸雪漫萬分無奈地嘆了口氣,走到門口,緩和了語氣說道,“到對面的椅子坐一會兒,別像個門神似的站在這兒。你這麼杵着,人家還以爲史密斯惹上麻煩了呢!”
“哦哦哦!”點頭如搗蒜,他順從的坐進了走廊對面的椅子。
她折回來的時候,史密斯已經調出了她的檢查結果,看到屏幕上的ct畫面,忍不住一陣心酸。
“湘湘,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就不瞞你了。”
坐進他對面的椅子,陸雪漫神色異常平靜,沒有半點兒慌亂,“史密斯,我來找你是因爲……我不想繼續進行保守治療。”
納尼!?
他震驚了,怎麼也想不到她會選擇做開顱手術。
短暫的驚愕過去,史密斯很快恢復了鎮靜,十分謹慎的問道,“這件事他知道嗎?”
一瞬不瞬的看着他,陸雪漫不斷的呼氣吸氣,手心卻還是滲出了一層冷汗。只有她自己知道做出這個決定有多艱難。
可是,她必須活着,不能出事。
“這是我個人的決定,暫時不打算告訴他。”
“爲什麼?”他不懂了,擰着眉心追問,“難道你打算揹着他做手術嗎?你的母親已經不在了,如果他也不在你身邊,萬一手術過程中出現任何問題,該怎麼辦?”
“我對麻醉劑過敏……手術的危險性可想而知。”
知道他誤會了,某女微微一笑,不緊不慢的解釋道。
“我來找你是想看一看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避免這個問題。在這個問題沒有解決之前,我不會拿自己的命開玩笑。”
下意識的拍了拍胸口,史密斯心裡懸着的石頭總算落了地。
要是被權慕天知道陸雪漫揹着他做手術,以那個男人的脾氣,搞不好會調來施工隊,拆了教會醫院。
對別人來說,或許不會做的這麼出格。但是,對象換作權慕天,絕對是分分鐘的事情。
教會醫院是霍夫曼家族和教皇廳的心血,他絕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
從文件夾裡拿出一份資料,史密斯遞到她手邊,緩緩說道,“我聽林沐坤說,中醫的鍼灸可以替代麻醉劑,對病患進行全身麻醉。但是,精確的麻醉時間無法掌握。要是他可以控制好麻醉的時間和深淺,也不失爲一個解決辦法。”
她對中醫的鍼灸麻醉有所耳聞,可林家父子的研究僅限於試驗階段。
中醫的診療過程不需要開刀,即使正骨,也沒有麻醉病患的必要。所以,他們的研究一直停留在臨牀試驗階段,始終沒有得到有關部門的認可。
對於史密斯的這個提議,她本能的有所牴觸,可萬一沒有其他方法,在別無選擇的情況下,她只能認命做小白鼠。
對面的女人遲遲沒有說話,史密斯知道她有過顧慮,輕聲安撫道,“湘湘,我清楚你在擔心什麼。中醫麻醉全憑醫師的手去掌握麻醉的深淺,一次性進入深度麻醉還好,一旦失手,你會非常痛苦。可現階段,這似乎是唯一的辦法。”
“這個我懂。”
抿了抿脣瓣,陸雪漫對上他湖藍色的眸子,態度極爲誠懇,甚至帶了乞求的意味。
“我的意思是,在麻醉劑過敏的情況下,如果手術成功,我有沒有甦醒的可能?哪怕只有十分之一,我也願意嘗試。”
“這要看你對麻醉劑的敏感程度,這個只有依靠臨牀數據,才能得出結論。”
她晶亮的眸子泛起一層薄薄的水霧,史密斯心裡酸澀難抑,喉頭一哽,忽然有些說不下去。
“總的來說,在腦補神經沒有損傷的情況下,大多數對麻醉劑過敏的人,在深度麻醉之後甦醒的機率是百分之五。而你……由於長期服用止痛藥,已經對腦部神經造成了一定程度的損傷,所以你甦醒的機率只有百分之二。”
晴天霹靂!
心裡咯噔一下子,陸雪漫眼前一黑,差點兒從椅子上滾下去。所幸史密斯眼明手快,扶着她坐穩。
腦袋裡一片空白,她定定的看着對面的男人,目光空洞,沒有任何焦距,彷彿他是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
“湘湘,這個結果雖然很難接受,但是並不是完全沒有勝算。”
倒了杯溫水塞進她手裡,史密斯柔聲寬慰,生怕她扛不住打擊昏過去。
把杯子推回去,她木訥的搖了搖頭,自顧自的低聲喃喃,“還不到一成……居然連一成的希望有沒有……”
“湘湘……湘湘……你冷靜點兒……”
眼睜睜看着她站起身,判若無人的向外走去,史密斯放心不下,緊緊跟了上去。
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樣子,大周有心追上去問個清楚,卻不敢跟的太緊。
漫無目的的向前走,陸雪漫看不到光亮,只感到一陣陣絕望。突然,一道強光刺痛眼眸,黑色的車影飛速向她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