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寶仔仔細細地看完了所有能收集到的小道消息――別小看這些消息,事實證明,許多小道消息到最後都是真的。
她只是和所有人一樣,都在猜測李棟實名控告的意圖。
按理說,李棟就算被開除,就算失去了歐氏集團的股份,可是,他多年身居高位,作爲歐氏集團的元老之一,身家豐厚,住的是大別墅,出入也是豪華房車,就算什麼也不做了,後半生也足以安享晚年。而且,他的獨生愛女李芷蘭前程似錦。他本人也家庭和睦,一直跟妻子的關係相當不錯。
這樣的一個人,難道是活膩了?
殺敵八百,自損三千。米寶百思不得其解,李棟爲何甘願如此?再不濟,在歐舒同的公司享受富貴榮華到終老不好嗎?爲什麼要去做這個污點證人?按照這些猛料,他獲得無期徒刑都不爲過。就算檢舉有功,可是,他的後半輩子也徹底完蛋了。
可以說,李棟此舉,除了對歐舒同有大好處之外,於他自己,並沒有半點好處。
到底歐舒同要開出怎樣的條件,才能讓李棟心甘情願如此?
米寶想不出來。
但是,她並不意外。
事實上,跟歐舒同相處這一年多以來,她早就發現了一個問題:除了李棟,還有墨菲、肖恩等合作伙伴在長期爲歐舒同賣命--絕對不是簡單的利益共同體那麼簡單,比如墨菲等人,人品正,本事大,一個個都是人中龍鳳,科技精英,縱然離開了歐舒同,每個人都有獨當一面的能力。
但是,他們偏偏死心塌地,跟歐舒同合作十來年,從來沒有出現任何糾紛。
縱然《中國合夥人》裡,那些兄弟似的情誼,到最後也會分道揚鑣--可是,米寶查了這十年的所有資料,在在地顯示,歐舒同和創業兄弟,從無齷齪糾紛,彼此之間,坦誠相待。
就拿上次收購歐氏集團不成,被老爺子擺了一道來說,因爲有墨菲等幾人積極運作,很快將公司的所有負面影響徹底消除,而且憑藉一個新的項目殺出一條血路,公司業務更是蒸蒸日上。
正是因爲有墨菲等人超級賣力,歐舒同才能抽出手,不遺餘力跟歐氏集團鬥個你死我活。
縱觀歐舒同的行事風格――除了歐氏集團,他彷彿對任何人都可以放一馬。
只是歐家人不行。
這能說明什麼?
忽然拍拍自己的腦袋:米寶啊米寶,連你都不知不覺在替歐舒同賣命了。這又是爲了什麼?
就因爲他在亡母陵墓前發誓終生不相負?
她也不知道。
直到夕陽西斜,她才慢慢站起身。
有一道陰影隨着斜陽的光影投射過來,在腳下拉成很長很長的一條影子。
她擡起頭,正好迎着他的目光。
而他,卻看向她身邊擺放的三五枝桃花,修剪得恰到好處,都是挑得花骨朵,插在花瓶裡,開上七八天也不會凋謝。
她穿米白色的開衫,藍色裙子,腳上很休閒的鞋子,烏黑長髮紮成高高的馬尾辮,露出高而且白皙的額頭,就像一個聰明活潑的女學生,一股熱烈奔放的青春氣息。
就像她第一天上大學。
高考,考了六百三十多分,上了最好的大學之一。
爲此,他特意獎勵了她一身新衣服。她很早起來,從頭到腳換上,一個勁地照鏡子,也是這麼梳着馬尾巴,也是這麼青春活潑,只是,那一身衣服是白襯衣黑裙子,顯得更是清秀純潔。
人靠衣裝佛靠金裝。
三分人才七分打扮。
當年的醜小鴨,忽然成了白天鵝。
當初一起踢球的球員們來送她,稱她爲學霸,她謙虛地笑:“其實,我是爲了生存。踢球能吃飽飯時,我就是球霸;學習能吃飽飯時,我就是學霸。”
很少有女人既是球霸又是學霸。
現在,他想,她得加上一霸--黑霸――黑客帝國的後起之霸。
也許是他凝視的目光實在是太久了,米寶移開目光,聲音很低:“強森先生……你,有事嗎?”
強森先生。
他還是凝視着她。
她忽然心慌意亂,急忙移開眼神:“大叔……你怎麼來了?”
他還是沒有開口。
米寶舉着花枝,無話可說,覺得自己就像一個跳樑小醜。
很久很久的沉默,沉默得她幾乎要奪路而逃了,他纔開口,聲音十分溫柔:“米寶,病好了嗎?”
她聲音生硬:“謝謝強森先生上次送的藥,服用後,很久沒有再復發了。”
“那是文天集團秘密研製的新藥。這次,我又給你帶了一些。”
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提及“文天集團”。
可是,她早已經知道,這個“文天集團”絕對不是普通人眼裡聞所未聞的小公司,相反,它是在一個秘密島嶼上存在已久的一個科研集團。這個集團擁有全球最頂尖級的醫藥學人才和生物科技人才,每一項發明幾乎都是革命性的。據說,他們秘密研製的很多藥物,只以頂級的價格出售給少數付得起錢的頂級富豪。
這次文天集團出面收購歐氏集團,外人以爲是蛇吞了大象,其實,他們不知道,文天集團其實是一條碩大無比的巨蟒。
強森遞給她一盒新藥:“米寶,服用了這個,也許你的病情就會徹底被根治。”
她不接:“謝謝強森先生,我已經好了,用不着了。”
“米寶!”
她十分堅決:“無功不受祿,我不敢再接受強森先生的任何好處。”
他反問:“就像你再也不進入集團下面的任何系統?”
她點點頭:“我並無意於成爲強森先生的敵人,也不敢。所以,我不再從集團的系統裡獲取任何材料。強森先生請放心,我雖然背信棄義,可是,也不想一直寡廉鮮恥。所以,我打了一千萬美金在你的賬戶上面,算是當做你栽培我多年的違約賠償金。還請強森先生高擡貴手,放我一馬。”
他就是收到這一千萬美金才趕來的。
他只是盯着她:“是歐舒同要你這麼做的?”
“不,是我自己違約,所以必須賠償違約金……”
她自我解嘲:“不過,也差不多吧。我自己是根本不可能拿出這麼大一筆錢的。強森先生應該知道,歐舒同給了我九位數美金,我是從這筆錢裡支付給強森先生的。雖然說,這筆錢根本不能抵消強森先生的多年栽培之恩,可是,除了錢,我再也無以爲報。”
一千萬美金,買斷十幾年恩怨。
昔日種種,一刀兩斷。
只是,她拿另一個男人的錢,買斷跟他的所有過去。
強森一直盯着她,內心,卻一陣一陣的翻涌,難受--他生平從未見過這樣的女人。
叛徒?貪財?出賣?
下屬?朋友?情人?
在他心目中,他從來不知道她的定位。
這一千萬美金,其實,貨真價實是她自己掙來的--她提供給歐舒同的情報,遠遠不止這個數。
米寶說:“強森先生,這錢並無不乾淨,至少,是我憑藉努力掙來的。”
別以爲女人只能賣身,也可以賣腦子。
強森死死盯着她。
依稀想起第一次見面,衣衫襤褸的小女孩眼巴巴地望着一大堆炸雞塊,口水都快流出來了:“大叔,我真的可以吃炸雞嗎?”
那是他生平見過最清澈的一雙眼睛。
世上落難的少女千千萬,獨獨選擇她來扶持,焉知不是因爲那一瞬間因這雙清澈之際的眼睛而怦然心動?
準確地說,那是一種憐憫的情懷。
直到現在,直到此刻,直到他站在她面前,看到那雙又大又黑的圓眼睛,竟然絲毫也沒有改變:眉目清秀,盯着人看時,總是透露出一股狡黠的倔強。就連這狡黠也是一眼看穿的孩子似的狡黠。
只是,桃花流水,隨輕風去,此際,她服飾華麗,神情平和,也許是不再顛沛流離,她整個人白皙了一層,臉色甚至有了一絲健康的紅潤。
一如她面前修剪整齊的桃花枝條,灼灼其華。
歐舒同,待她不薄。
他心如雷擊,這才發現自己最初忽略了什麼樣的本質--這樣一個女人,歐舒同會一點也不動心嗎?
朝夕相處,她幫他那麼大的忙,也帶給他無數的快樂--一個男人,就真的毫不動心嗎?
尤其,她既不是戲子崔蓮心,也不是野心勃勃的李芷蘭――她背後毫無背景,真要愛上一個人,那就是死心塌地。
歐舒同不是瞎子,他就看不到這一點嗎?
事實上,早在綁架事件發生時,歐舒同兩次捨命相救,不惜拿出30億贖金給綁匪時,他就該明白這事情了--
如果對那個女人毫不在意,值得玩命嗎?
而且,歐舒同秘密分給她一半的身家――就算是收買吧,可這收買的代價,是不是太高太高了?
縱然是他強森自己,再是要收買一個人,肯分一半身家傾囊相授?
絕不可能。
原來,自己很早很早就失控了--對整件事情,徹底脫離了把握。
他真想狠狠敲一下自己的頭顱,看看裡面到底裝的是些什麼東西。
他輕輕地問:“米寶,這些日子,生活是不是過得很快樂幸福?”
她不料他這麼說,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她的逃避,更讓他失望,內心一陣一陣的嘆息:“米寶,你就真的沒有任何話可以對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