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寶只慶幸,還有錢救治自己那具快要腐朽了的屍體。
無論是強森還是歐舒同,至少,他們肯拿錢救她的命。
忽然就釋然了,愛情,其實算的了什麼?
無論如何,他們,至少對她保持了情誼。
沒有情誼,誰管你死活?
縱然是至親,沒有利益,誰肯湊一下熱鬧?
在自己活着時,一直不知道別人的生活境遇,也不可能如此零距離的觀察人生百態,只宅在一間屋子裡,任憑花落花謝。
可是,世界,原來是如此多元化的。
她想給這個可憐的癌症姑娘一點錢,可是,到底怎麼交給她呢?
她撓着腦袋,一直想不出辦法。
原來,隱形雖然好玩,可是,實在是太不方便了——無論是敵人還是親人,同樣都看不到你。
她慢慢地走回病房。
前面區域,全是重症患者——簡單來說,都是得了絕症的:各種癌症,白血病、紅斑狼瘡等等,不一而足。
有個肝癌患者被推出來,他雖然是坐在輪椅上,還睜着眼睛,可是,整個人已經油盡燈枯,只剩下最後一層皮包着了。他已經沒有什麼意識了,陷入了半昏迷狀態。
醫生見慣不驚,淡淡的:“進口靶向藥都已經沒效果了,家屬你們最好有心理準備……醫院的建議是,這最後的治療,最好以減輕病人的痛苦爲主,再來什麼大手術已經沒什麼意義了,而且,會讓病人更加痛苦不堪。”
家屬臉上的神情也很淡漠:“那就聽天由命吧。”
……
米寶又看那奄奄一息的病人一樣,無非是靠着各種昂貴藥物延續最後一口氣而已,既不能行動又不能吃喝,甚至連意識都長時間不清醒,這樣活着有什麼意思呢?無非是拖累親人,而且,讓自己也遭受更多的罪孽。
她想,要是那些病人徹底清醒了,到底是希望這樣痛苦地苟且偷生呢,還是痛痛快快有尊嚴的死去?
她不知道。
她只是失魂落魄地回到病房。
按照慣例,歐舒同還是坐在老位置上,守着牀上那具血肉模糊的人體——米寶之所以沒用屍體,實在是因爲那是自己的身體——
可是,她知道,那已經快成屍體了。
也許是連續幾天的不眠不休,歐舒同很疲倦,靠在牀上就睡着了。
米寶走到他面前,看到他一夜之間就老了:額頭上居然有皺紋了,神色十分憔悴,而且鬍子拉碴——可是,這都不是主要的,最主要的是,歐舒同整個人變了。
到底是哪裡變了呢?
她東張西望,忽然,心裡一震。
但見歐舒同的頭上,好多白髮——真的——好多很醒目的白髮,斑斑駁駁的夾雜在黑髮之間,就像那些風燭殘年的老頭似的。
好嚇人。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怎麼早前她就從來沒有看到他頭上有過白頭髮?
他纔多大歲數?三十歲?三十二歲?
爲何忽然就白了這麼多頭髮?
她茫茫然地站在他身邊,忐忑不安,也不知爲什麼,心底就像被壓了一個鉛塊,沉甸甸的,喘不過氣來似的。
好半晌,她伸出手,悄悄地在他頭上摸一下,想要拔下一根白頭髮,可是,一用力,那白髮紋絲不動,再用力,還是不動——
天啦,原來靈魂身上僅存的一點力氣,居然在慢慢消失。
她驚恐地看到自己伸出的雙手,慢慢地從之前的透明,到半透明,逐漸地,彷彿要羽化而去似的……
忽然明白過來: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每個人死後,都有七天的靈魂過度期?
這七天之後,是不是自己就會徹底煙消雲散?
米寶,就真的成了死屍?而現在這個自己——也必將消失,再也看不到世間百態——以及,強森?!!
還有歐舒同!
難道自己從此也看不到他了?
一念至此,她竟然無比悲傷,軟軟地坐在牀上。
第二天早上的會診,早上8點準時開始。
除了全國各地的權威專家,還來了一名頂尖級的國外專家,叫做米格高。那個人,米寶見過,是瑞士研究所的醫學博士,當初強森出事時,此人是主治醫生之一。
很顯然,是強森請來的。
雖然,他和別的醫生顯得格格不入,可是,別的醫生久聞大名,對他都非常尊重。
在他旁邊,坐着強森,自始至終,一言不發,是真的旁聽。
對面,則是歐舒同。
他也一直認真聽着。
醫生們先查了病房,仔細看過米寶的情況,現在手裡拿着各種檢查報告,一時間,衆說紛紜,莫衷一是。
米寶都聽得雲裡霧裡。
還是米格高開口,“恕我直言,要是按照傳統方法醫治,無非是用最好的藥物和儀器,讓傷者多延續一段時間氣息而已,到最後,還是無濟於事……現在要是進行第二次手術,傷者連百分之一的機會也沒有,只怕立即就死了。”
果然,還是活死人而已。
米寶想起那個可怕的肝癌患者的最後時光,忽然大聲嚷嚷起來:“別救我了,千萬別救我了……就那麼斷了藥,讓我死了就行了。我可不願意這樣痛苦地活着……”
可醫生們哪知道她的叫嚷?只是全體目光投向米格高博士,一個個面面相覷。
大家當然都知道,按照現有的醫學水平,的確只能讓患者多吊命幾天而已。
歐舒同忽然問:“博士,那按照您的意思?”
米格高攤攤手:“很抱歉,歐先生,現在,誰都無能爲力。”
歐舒同面色變了:“一點辦法都想不到嗎?”
“辦法倒是有,我們研究所針對各種車禍和戰爭研製的新藥尚未推出,也不知道傷者能不能等那麼久。”
“需要多久?”
“最少得一個月之後。”
歐舒同沒有再問下去,他的眉頭緊緊皺着,很顯然,就連他這種外行也知道,除非出現奇蹟,米寶根本等不了一個月那麼久。
別說一個月,只怕一週都難。
所以,第二次手術,是做還是不做?
此時,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歐舒同,因爲,他在醫院裡填寫的病患家屬身份是“丈夫”——所以,大家都理所當然地看着他:“那,歐先生的意思呢?”
做手術,可能立即死;
不做手術,也可能隨時死。
他非常緊張,一時不敢輕易抉擇,縱然是遇到幾百億上千億的生意時,也沒有這麼爲難過。
半晌,他才擡起頭,忽然問:“是做手術維持的時間長,還是維持現狀等待的時間長?”
米格高回答:“維持現狀。”
“那就維持現狀吧。”
“可維持現狀也有一個壞處,那就是隨時可能惡化,及時新藥出來了,也不見得能用上了。”
歐舒同,目瞪口呆。
他的手,用勁地在桌上敲着,徹底失去了判斷力。
所有醫生都望着他,就連米格高也緊張地看着他,他在這種目光下,更是緊張。
“還是維持現狀吧。”
有人一錘定音。
但是,並非歐舒同。
所有人都詫異地看着強森。
本來,大家都不明白,爲什麼此人會坐在這裡,也不知道此人和傷者的關係,而且,國內的醫生們大部分並不知道他的身份,也從未見過他,但見他忽然替病人家屬做出決定,一個個都很意外。
強森站起來,還是淡淡的:“就這麼定了,維持現狀。我會盡快讓新藥趕製出來。”
然後,他起身離去。
米格高,也跟着走了。
只剩下歐舒同和一屋子的專家面面相覷。
好一會兒,主治醫生才小心翼翼的:“歐先生,真的維持現狀嗎?”
歐舒同苦笑一聲,點了點頭。
此時,不維持現狀,也沒有別的更好的主意了。
就連躲在旁邊的米寶,也無話可說,她飄飄乎乎地跟着衆人,也茫然失去了主意,只是想,要是那個身體惡化了怎麼辦?
那就意味着,也許,永遠都會成爲沒有知覺的植物人?
過了很久很久,米寶纔想明白一個問題——自己其實已經死了。
只有死人,纔會靈魂出竅。
也就是說,無論他們怎麼診治:手術也罷,新藥也罷,然並卵,自己遲早都是一具死屍。
既然如此,又何必再白費勁?
她想阻止他們這種愚蠢的行爲,可是,無能爲力。
接下來,是保守的小手術,只是針對肢體上的,還有顱內的淤血等等……米寶眼睜睜地在一邊,看着醫生們小心翼翼的修理那具可怕的身體。
全部用的都是當今世界上最頂尖級的藥物,有好些藥,都是臨時專機送來的,甚至在今天的會診之後才送達。
那些藥,算上專機的運費,簡直是天價了。
每天的費用,流水似的,別說一般人,就是小富翁,只怕都會治不起了。
當然,米寶知道,歐舒同從未考慮錢的問題。
而且,她自己也有足夠的錢來維持這昂貴的醫藥費——畢竟,還有一億美金呆在自己的戶頭上呢。
只是,她不明白,他這樣一直守着幹嘛?
他不也是挺忙的嗎?
而且,到底出於什麼目的呢?
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爲了名聲?可是,早就離婚了,他一個前夫,百般作秀,做給誰看呢?
爲了她的遺產?可是,她早就立下了遺囑,她真要是死了,他一個字兒都得不到。
或者,爲了愛?
愛?
好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