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住的地方是溫勵他們家的大宅子,溫勵和其他小輩不住這裡,但他叔叔嬸嬸等長輩住這邊。
這意味着我要跟一羣陌生人住到同一屋檐下。
溫太太把我領到一個房間,笑呵呵地對我說:“這就是你以前的房間,連你的嬰兒牀都沒捨得丟。外面那棵桃樹也是專門爲你栽的,大哥說女孩子要像桃花一樣漂亮。”
我看着窗外那棵桃樹,如今是盛夏,葉子正綠,光潔的樹幹就像漂亮女孩的肌膚,閃閃發亮。
房間是粉嫩的,擺着許多可愛的玩偶,嬰兒牀上放着仿真的嬰兒玩偶,黑頭髮黑眼睛,嘴裡叼着奶嘴。
溫太太見我一直看它,便走了過去,像抱孩子似得抱起那個玩偶,親暱地說:“你不在的時候,大嫂就把這娃娃當成你,她臨走還抱着,等你去看過大哥,就去看看她。”
我點頭,問:“我需要現在去看他嗎?”
“不急,你要倒時差,還要休息。”她柔聲說:“他病情還好,還能撐一陣子。況且你也要習慣叫他爸爸才行,否則他多傷心。”
我點頭:“您說得是。”
她微微一笑,放下了娃娃,走過來,挽着我坐到了沙發上,看着我的眼睛,柔聲說:“我知道你緊張,或許也會害怕,這都是難免。但你也要明白,什麼事都終究會來,找到機會亡羊補牢纔是最好。”
我沒多想,以爲她是在說我跟溫勵,雖然聽着不舒服,還是點頭,說:“我知道的,謝謝您。”
“沒事。”她站起身來,極優雅地環着我的肩膀,身上的脂粉味叫人頭昏,“雖然應該讓你先休息,但你叔叔他明天要去西雅圖,所以你現在先去書房找他,陪他聊聊。辛苦你了。”
我對那個叔叔有幾分恐懼,因爲他對我說的話,和對溫勵說得話不是一回事。
我在飛機上就在想,我要不要問他?
還是他拿出照片,本就是在判斷我的反應?
但心裡又不想問,因爲那麼多醫院都說我們是親生的,現在即使突然冒出個不是親生的,我都不知道該信誰。
穿過繁複的走廊,溫太太領着我進了書房。
溫叔叔的房間裡有人,像是公司高層。我們敲門後,其他人就出去了。
溫太太叫我坐下,笑着對溫叔叔說:“我到外面等她,她記不得路。”
“好,辛苦你了。”溫叔叔也朝她溫柔地笑一笑,隨後對我說:“我只跟你聊幾分鐘,然後你就回去休息。”
他的語氣已經變了,沒了上次見面的親熱感。當然,這種冷冷地神態眼神,才比較適合他。
溫太太笑着出去了,大門緊閉,房間裡的一切都是中國風,搭配着書桌後這陰沉沉的男人,有種古代深宅大院的不安感。
我沒有出聲,只是看着他。
“我想你心裡有很多問題,比如,上次我見到你,爲什麼會那樣告訴你?”他注視着我,問:“又爲什麼這樣告訴Leo?”
“是。”
我雖然沒什麼虧心,卻在他審判一樣的目光中低下了頭。
“現在就是要爲你解釋這件事。”他指了指桌上的盒子,說:“去打開吧。”
那是一隻木盒子,沒有上鎖,外表很平庸。
我在觸到它的那一刻,覺得十分不安,但還是把它捧了起來。
擡頭時看到溫叔叔的目光,他本就陰蟄,此時彷彿裹挾着仇恨
,冰冷到了極致。
我把盒子放回到我座位旁的小几上,定了定心神,打開了它。
裡面沒有彈出鬼手面具之類的恐怖物品,只有一沓照片,一條染着血跡的手鍊,以及下面蓋着印章的複印件。
我還沒有拿起,就看到了照片。
是兩個髒兮兮的小女孩,在大雨裡抱着彼此,縮在屋檐下。
其中一個是我。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顫抖着手拿起了那摞照片。
一張一張地看了下去。
我看到了小五,還有其他的孩子,每一張臉,我全都認得。
可照片上的人數始終不對,總是多了一個陌生的小女孩。
她笑得最燦爛,齜着牙,左臉頰上有個可愛的酒窩。
她的脖頸上纏着一條綠色的圍巾,已經很舊很髒,可我認得。
我的頭開始痛,開始暈,可我咬着牙,全都看完了。
直到最後……
她躺在地板上,昏暗的光線,法醫在她身邊畫着白線。滿地都是血。
她的身體大部分是完整的,左手臂卻只剩模糊的白骨。
我跪在角落裡,垂着頭,手裡握着那條綠色的圍巾。
我驚恐。
沒錯,只有驚恐。
我的記憶裡消失了一個人!而從這些照片看去,我跟她的關係不是一般的好!
照片滑落到地上,我沒有力氣去撿,只是拿起了下面的那份文件。
紅色的印章,中文紅頭文件。
是一封案件調查報告書。
是我被拐賣的事件,“溫柔”二字赫然在被拐賣兒童中,國籍是米國,聯絡人姓溫,地址是這裡,工作單位是FCN集團。
上面詳細地闡述了罪狀,包括對所有兒童的拐賣、虐待等等罪名。
其中對溫柔做得是:性侵幼女。
我無法描述自己在這一刻的感覺,只覺得頭痛欲裂。
第二頁重點說明了溫柔“被殺”的經過。
兇手在一歲半時被拐賣進此團伙,遭遇猥褻,但未強姦,無法聯絡其監護人,甚至無法確定其姓名,犯罪分子爲其起名爲囡囡。
據囡囡供述,溫柔由於遭受性侵,身體受到嚴重損害,出現大出血症狀。溫柔求助囡囡將自己殺害,作案工具爲綠色圍巾。
下面還有判決書,涉案人員三個死刑,兩個死緩,一個無期。
根據《刑法》《未成年人保護法》,結合本案的特殊性,不對囡囡追究刑事責任。
我完全癱了,握着這份文件,不敢用腦,因爲它在痛,很痛,要人命似得痛。
我沒有看懂,沒有勇氣再看一次。
我是誰?
我做過什麼?
爲什麼我不記得?
爲什麼執法人員名單裡有林警官的名字?還有我姓許的爸爸和媽媽的名字?
四周很安靜,沒有人說話,沒有聲音,像在地獄裡。
我剋制着,卻又懷着難以遏制的衝動,拿起了下面的文件。
什麼都有,領養證明,和別人的不一樣:雖然不符合相關法律法規,但因爲情況特殊,被批准特殊領養。
精神鑑定報告。
死亡證明書。
我的眼前一片昏暗,拼命地按着自己的頭,拼命地讓自己冷靜。
可我什麼都看不到了,漸漸失明,聽到有
個女孩子的聲音,“殺了我……”她在哀求,“求求你……”
突然又回到了八歲那年,有個阿姨摸着我的頭,笑着說:“你叫什麼名字?”
“溫柔。”
“真好聽。”她笑得很和藹,“以後就呆在我們家了,有爸爸,有媽媽,有弟弟。”
我慢慢地失去了知覺,忽然間感覺到了一陣刺骨的冰冷。
我打了個激靈,擡起了頭。
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跌到了地上,滿地的文件,和着冰水。
我狼狽至極,像條狗。
“你不是Joy。”面前的人像座鐵塔,散發着陰冷的氣息,“就現在來說,這件事還只有你我和我太太三個人清楚。”
我擡起了頭,看着他,腦子仍在亂。
“考慮到Leo的感受,我在剛剛發現這個真相時,替你選擇了隱瞞。”他盯着我的目光有如審判,“他很愛Joy,愛到見到同樣年紀的小孩都喜歡得不得了,而你殺了她。事實上在你勒死她的同時,警察就前來解救你們,是你讓她得不到應有的救助,她本來可以活着。”
“不要再說了……”我害怕。
他絲毫沒有停止,“我在第一時間知道了她的死訊,爲避免哥哥一家人絕望,編造了沒有找到她的謊言。卻沒有想到他居然又遇到了你。我永遠都記得你的臉,你長大了,但看上去並沒有改變多少。”
我說不出話,只覺得他字字剜心。好冷,我從未覺得這麼冷。
我不是溫勵的妹妹了,我跟他沒有血緣。
我是個殺人犯。
“現在你或許可以理解我一定要讓你們分開的理由。”他幽幽地說:“你該慶幸我們沒有請黑道對你進行報復。因爲你的案件太轟動了,你被前刑警收養在家,當然,他們是爲了監督你,因爲你從小就知道殺死無辜的孩子,殘忍地勒死你的朋友。”
“我……”
我六神無主,打擊過度,只剩慌亂。
我什麼都不記得。
我甚至不敢相信。
覺得好像做夢似得,可那上面的東西,那些照片。
我捂着臉,無恥地想要掙扎,“我不相信,複印件可以僞……”
“你沒有資格看到原件。”他冷哼一聲,道:“我會交給Leo。”
我連忙爬過去,扯住他的褲腿,說:“不要!”
他沒有說話。
我忙說:“我真的不記得,這上面的事,連這個女孩子我都不記得。沒有人告訴我怎麼回事,我真的……”
我不知道要怎麼解釋!
他低頭看着我,依舊是仇恨的,但沒有過太久,他的神色就漸漸平靜了下來。
我跪在地上,爬不起來,也不敢起來。
我不知道自己在恐懼什麼,明明我什麼都不記得。我完全可以否認,可以說我記憶裡沒有這些事,是他在給我扣帽子。
可我還是心虛了。
莫名地恐慌。
終於,面前的人開了口。
他的態度很平靜,問:“知道我爲什麼會讓你來做Joy嗎?”
我搖頭。
我已經變成了一個呆子。
“當我知道Leo竟然愛上你時,已經來不及阻止他,我不希望他知道Joy已經不在人世,更不希望他因爲你而痛苦自責。可他是個堅定的人,我想不到更好的辦法讓你們分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