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滿流光。
櫻花樹下,長髮的和服少女正坐在樹邊,吹着一支印有花紋的豎笛,豎笛上刻着“光明”二字。
笛聲悠揚,然而在悠揚的笛聲中卻夾雜着些許憂傷,就如同那漫天飛舞的櫻花,雖然美麗,卻不能持久。
而且,笛聲時而間斷,中間差雜着幾聲咳嗽。
月光下,盲眼的少女在櫻花樹下吹笛,這副景象如畫般美得令人陶醉,美得令人心碎,任誰也不忍心破壞這副美景。
偏偏有個拄着禪杖、僧侶打扮的高大男人,踏着落花的殘骸,一路向少女走來。
禪杖上的鈴鐺聲響起,悠揚的笛聲戛然而止。
清水光子像人偶一般精巧細緻的臉上,沒有一絲驚訝,似乎早已知道來人是誰。
“你是來殺我的嗎,明道哥哥?”光子輕啓朱脣,悲傷的說道。然而她的眼睛緊閉,並沒有看向清水明道。她知道,她深愛的哥哥今天只是爲了取她的性命而來。
清水明道輕輕的點了點頭,兩行眼淚不爭氣的落下,不過這些光子應該全都看不見吧,因爲光子早已目盲。
光子才只有十三歲,卻已承受了太多的痛苦。清水家的血有着與衆不同的特殊能力。
而清水光子的能力,是“宿鬼”。
明明光子是清水家的正統繼承人,明道只是清水家撿來的養子,然而現在明道卻不得不對光子揮刀相向。
“爲什麼,偏偏是你?”明道的聲音顫抖着,他恨不得能夠代替光子。但是他明白,他永遠成爲不了清水光子,也無法解除光子從降生那天開始,就攜帶的詛咒。他也知道,他深愛的這個從小就一起長大的妹妹,已經活不過今晚了。
光子輕輕的咳着,從她傷口中流出的血將她那件白色的和服,印上了一朵朵盛開的紅花。
“明道哥哥,你爲什麼要顫抖,來,讓光子摸摸你的頭。”光子的聲音是那麼柔軟,那麼弱小,她的聲音讓人無法抗拒。
高大的明道跪在光子的面前,將頭放在光子疊好的膝蓋上。
光子的大腿是那麼溫暖,完全無法想象,在這雙腿走過的地方,曾經血流成河。
九鬼肆虐,幾乎半個巖手城的人,都被九鬼凌虐而亡。
清水家的人也有九位已經慘遭荼毒。
而在九鬼被消滅之後,那個消滅九鬼的傀儡師,竟然比之前的九鬼還要變本加厲。
巖手幾乎全城盡毀,而這一切只因明道面前,這位傾城的少女。
光子輕輕的愛撫着她短短的一生中,唯一愛過的男人。她知道離別總會悲傷,而悲傷總會落淚。
離別在所難免,然而光子不希望明道悲傷。所以她極力忍住眼眶中的淚水。
“明道哥哥,城裡的那些人還在找我嗎?”光子輕輕的問道,她的聲音似乎很平靜。
明道沒有說話,他用無言肯定了光子的問題。
“這樣啊,不過最先找到我的,果然是明道哥哥。”光子似乎很開心。
明道只有苦笑,畢竟從小一起長大,怎麼會不知道你一遇到心裡難過,就會到這棵櫻花樹下獨坐撫笛。
“光子,你還有什麼未了的心事,全都告訴我吧。”明道只希望能爲光子盡最後一點兒心意。
從下面看到的光子的臉微微有些潮紅。
“明道哥哥,真的可以說嗎?”光子似乎有點兒猶豫。
“當然可以,無論什麼要求我都可以滿足你!”明道拍着胸脯向光子保證。
光子的臉更紅了,就像是一隻熟透的蘋果。明道其實知道,光子一直喜歡着自己,而明道也喜歡光子。如果光子要求明道在最後的這一夜裡,獻出自己的身體,明道也絕不會拒絕的。
“真的真的真的可以嗎?”光子就像是個在撒嬌的孩子。
“真的可以!”明道的回答斬釘截鐵。
“那我可說了啊!”光子像是終於下定了決心。
“說吧!”明道已經做好了準備,他絕對不會辜負光子的期待,他會永遠記住這一夜,即使是光子已經不在這個世上。
“那,我的心事就是……”
光子的臉通紅,她捧起明道的頭,放到自己的肚子上。
“咕嚕”一聲巨響!
“明道哥哥,我的肚子好餓,你有沒有什麼吃的啊?”光子終於把自己的“心事”說了出來。
明道幾欲暈倒,就爲了這件事,吞吞吐吐說半天?你是中午不好好吃飯,到下午餓肚子卻不敢跟大人說的小孩子嗎?
啊,說起來,光子雖然擁有傾城之姿,但確實是個小孩子。
是明道自己想多了。
話說光子,你都已經把九鬼吃進自己的身體裡了,竟然還會感到餓?
不過看到光子側着頭,那種天真無邪的樣子,誰也不會想到她就是擊敗九隻惡鬼,並且利用自己親人遺體做成傀儡的技藝高超的傀儡師。
明道從懷裡拿出一個飯糰,塞到光子的手裡。
光子拿到飯糰,就像是得到什麼稀世珍寶一樣,捧在手心裡,然後下一秒,光子將飯糰放到嘴邊,開始用她那松鼠一樣的小牙對着飯糰啃了起來。
“慢點兒吃,又沒人跟你搶。”明道憐惜的說道,然後取出一個竹筒,打開竹筒的塞子,遞給光子。
光子接過竹筒,將竹筒裡的水“咕咚咕咚”的全都倒進了自己的嘴裡,然後用最後一口水,把最後的一口飯糰衝了下去。
吃飽喝足的光子,滿臉都是滿足的幸福笑容。
明道實在不忍心,看着自己的這個妹妹就這樣離自己而去,然而沒有辦法。惡鬼還寄生在光子的靈魂中。
而雖然現在的光子看起來人畜無害,但是一旦惡鬼佔據了靈魂的主導,將會給全城的人帶來地獄般的折磨。
而事實上,這種折磨已經發生了兩次。
一次是在惡鬼肆虐的期間,而另一次正是在光子吞噬了惡鬼之後。
也正因爲如此,出於對惡鬼的恐懼,全城的人都對拯救了他們的傀儡師光子,倒戈相向。光子也因此身負重傷,躲到了城外的這棵櫻花樹下。
被找到也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即使能夠成功逃掉,光子如此程度的傷勢,恐怕也熬不過這慢慢長夜。
都是清水家這該死的血脈,引起的悲劇。如果光子不是生在清水家,而是生在普通人家,那她也不會捲入這如同詛咒一般的輪迴之中。
明道也就不用和光子生離死別。
雖然明道和光子名爲兄妹,然而早就互相以心相許。至少明道的心中只有光子。
然而現在,明道卻不得不把利刃送入光子的心窩。
“明道哥哥,你在哭嗎?”光子雖然看不見,但是她能感受到明道身體的顫動,“都這麼大的人了,還哭鼻子,你羞不羞啊。”
光子笑了,她笑的那麼燦爛,就如同這月光下的櫻花一樣。
“我沒哭,”明道擦了擦眼角邊的淚水,也勉強的對光子報以僵硬的一笑,“倒是光子你,身體上的傷還疼嗎?”
明道也知道自己的問題問的很傻,當巖手城的人們將光子追到死角之後,明道自己也姍姍來到現場。
然而當他感到的時候,他只看到了追捕光子的人一個個躺在地上掙扎,而光子正在拔掉插滿全身的刀槍箭矢。
在明道的斡旋下,光子得以從巖手城中出去。明道並不是擔心光子會被追來的衆人抓住,明道是爲了不讓那些追擊的人們白白送死。
無論多少人追來,也絕不會是吸收了九鬼之魂的天才傀儡師少女的對手。
然而光子還是受了傷,這從她那件斑駁的和服上就能看得出來。
光子卻搖了搖頭。
“我已經沒事了!”光子閉着眼睛,不像是說謊的樣子。
這不可能啊!明道絕不相信光子已經沒事了,剛剛在城裡的時候,光子還**得跟刺蝟一般,即使明道聽說過九鬼的自愈能力,但是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像完全恢復這樣的事情根本不可能發生。
明道是個行動派,他是不會在心中存有疑惑的。
所以在思考還未透徹之前,他的手已經伸了出去。
於是和服的衣帶解開,在月光的映襯下,光子那晶瑩如玉的雪白肌膚,就暴露在了明道的面前。
什麼都沒有,連一絲傷痕都沒有。
“明道哥哥,你在幹什麼?”光子又羞又急,趕忙將自己的和服拉緊。光子的眼角邊已經泛起了淚花。
“啊,抱歉,一時沒注意就……”明道也忽然發覺自己的失態。低頭認錯。
“老孃的身體,你也敢隨便亂看?你這小子活的不耐煩了?”光子的聲音突然變得低沉而沙啞。
明道趕緊擡起頭來,只見光子的頭上長出了羚羊一般的利角,她的背後伸出了蝙蝠一樣的巨大翅膀,而光子的眼睛竟然睜開了,澄黃色的眼球閃爍出金色的光。
而這光芒一閃而逝。
“快點兒動手吧,明道哥哥!我的靈魂已經幾乎被惡鬼吞噬殆盡,趁我意識尚存,我希望能死在你的手上。”這是光子最後的請求。
“可是,我……下不了手……”明道的額頭上滿布着汗珠,他顫抖的手從腰間拔出了“千代雪”,卻無法將這把名刀往前伸出半分。
“明道哥哥,來生,我希望能嫁你爲妻。”傀儡師少女說着,向前探身,明晃晃的刀尖透體而過,同時刺穿了光子和明道的心……
那晚之後,龐大的清水家族一分爲二。一部分的清水後裔爲了保護祖先的英靈,封印惡鬼之魂,而改姓九鬼院,繼續鎮守巖手。而另一部分的清水成員,則渡海來到了八公島,建立了清水院三千。
至於光子和明道,沒人再見過他們兩人。後來趕到的人們只看到了一隻長笛,一把長刀和滿地的櫻花碎片。